到第二日,李长发亲自领了李念仁、王景禹二个,朝食后出发,搭了辆入县城的牛车,辰时就到了衙署前。

    这县衙张榜告示的事,早已在两乡各地传遍。据说新任知县特遣了衙里的人力,提了铜锣,在县城里敲锣喊了一日,又走乡串野的广为宣告。

    这第一道报名程序,是知县特设的,就是想要看看有意参考的学子之数,暂时还不用出具全数的家状具保联保等状,因此,三人的报名没什么阻拦,在三房挂了名就算了了。

    出了县衙,李念仁依旧激动的噗通噗通心脏直跳。

    他头一次进这高门县衙,又想着距离不负家人瞩望又近了一步,这一趟就跟走在云里似的,直跟着爷爷和王景禹身后转悠,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长发也是许久没有如此心情舒畅,但他到底是考虑的更多,走了几步后就对王景禹说:“今儿个初报了名,咱们就要在考前十五日之内,将具保结保书带来审结。这事你不要忧心,我只要能把念仁的办下来,必定会把你那份一块儿办了!”

    王景禹闻言自是感动。

    他当然知道李长发说的看似轻松,实际这两年里也很清楚郭家对他们读书之事的时时阻挠,这具保书实是不易得办,还需另行筹谋。

    他换了个话题:“爷爷,咱们临南县新任知县到任,似乎与别个知县有所不同。”

    李长发点头:“不错,就单说这段知县,是咱们临南县时隔十六年才再次到任的知县,就不寻常。”

    王景禹:“小子听说,一县知县上任,多少总要闹出些动静来的,兜青龙、叩皇恩、巡乡县,敲锣打鼓、鞭炮齐鸣,使县民一睹命官之威严,可都少不了。咱这段知县上任几乎无甚么张扬动作,第一个搅动乡里的,倒是那县试公告榜。”

    李念仁一心想着两人即将县试之事,并未多想。

    这时听王景禹讲,也觉稀奇:“照景禹这么说,是有点不循常理!”

    李长发想了想:“州府衙门发到县衙的红谕,想来是有知县大人的出身背景一概关要,可我一乡野老农,却无从打探细由。只知,这段岭段县令是个正经进士科的一甲进士及第出身。许是也因此,格外注重教化兴学吧。”

    “嗯,也不是没这样的可能。”

    王景禹道,不过就他推测,除此以外必然也还有其他考量,使得新任知县离奇上任,上任后的三把火又是这般来烧。

    就第一把火就是公告县试一事而言。

    也许段知县已知临南县多年积习,无心或无力改变,因而避过了查账审计、实户口均差役,以及平决讼事一类的硬石板,选了教化兴学这样既温和又可以累功绩的举措。

    又或者被委任至这样无人问津的下县担任知县,实是不觉有甚么荣耀,又无有门路改变,因而如此行止。

    也未可知。

    王景禹垂下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总还要想办法多了解些新任知县的信息才好。

    他转身对李长发扶了扶手:“爷爷,小子今日在县里还要办些营生,就不随爷爷回村了,晌午过后再按时到爷爷处听讲。”

    李长发自然知道这娃儿身上担着一家子的生计,平日里向来都是午后才到他的院里。但两年来,李长发布置的课业,要求他们读背的书目、吟诗作文、写字练字从来没有耽搁过。

    他也不多说:“好,娃儿你去吧。有啥难处了,记得同爷爷讲。”

    李念仁也眨了眨眼:“那……景禹,午后见。”

    ·

    王景禹今儿个走了主簿官舍的正门,得门房通报后才被领进去。

    被使女丁香领进后院时,只见廖夫人正会同几个本地的富户夫人吃茶。

    他一眼扫去,倒是认出三两个熟人。

    其中一位一见他进院,就下意识拧眉,要不是此时人多,须得顾着场面,恐怕就要把鄙视和嫌弃糊满整张脸。

    不是他那嫡亲的舅母郭氏,还能是谁?

    “景禹来了,过来坐下说话。”

    廖夫人同他很熟了,见了人就叫使女仍旧单独给他置了小桌案,放在他们主桌一侧,离得近了,也便于说话。

    “怎今儿来了?”

    廖夫人撂下了原本的话头,对他道:“有什么事倒也不必急,咱们一堆儿先说说话,要吃用什么,只管叫丁香拿来给你。”

    王景禹不忙着坐下,客气的朝廖夫人扶了礼。

    又被廖夫人拉了,把一桌的几位夫人挨个介绍一遍。

    郭氏见主簿夫人对他的态度非同一般,连正待客之时也丝毫不见外的叫他同坐,她识相的控制好自己的态度,显得端庄客气。

    王景禹坐下后,廖夫人才续上她们之前的话题:“才将提到咱们临南县的药铺医馆,我想你们应该也有人知道,镇台前街的廖家药铺原就是我闲来无事开的。”

    在座的四位夫人,除了郭氏,还有县衙史主事家夫人,东西两乡都保正夫人,这些人自然都知道内情,听了廖夫人的话俱是点了点头。

    “咱们是听说了,还知道夫人您对医道药理很是精通呢!”

    郭氏第一个回应,到底也是惯常出面照管营生的,口齿反应都更快。

    “精通是谈不上的,只略有涉猎。”

    廖夫人道,接着她轻轻扶了扶头:“只是近来我深感精力不济,气血浮亏,这药铺本也是开着消遣,如今倒有些顾不上了。”

    见她面露些许疲色,四位夫人各自对望一眼,史主事家的夫人道:“既如此,夫人合该好好休养休养!我家里还有些去年新得的鹿胎膏,赶明儿叫人给夫人送来。”

    郭氏倒是停了停,觑着廖夫人神色试探道:“夫人身子不适,那药铺本也是个消遣,不若索性/交由信得过的人打理,夫人才好专心了调养身体。”

    廖夫人没接史主事夫人的话,此时却抬了眼看郭氏:“你说的倒是。”

    这下座中的四人,以及王景禹俱都十分清楚了廖夫人之意。

    “只是,既然要交由他人打理,不如直接转手,也好叫人由着自己的主意来经营。这药铺经营,并非难事,关要还是药材的采收渠道和调教出来的懂药性的掌柜学徒。我既无心照管,到时也可将这些一并交代了。”廖夫人道。

    东乡李茅家的夫人刘氏一时有些说不上话,平日里除了庄上内宅之事,李茅从未让她管过庄院外宅和商铺的营生,这时候只拧了帕子坐着听。

    另外三人可就各自迅速打起了算盘。

    在廖夫人之前,临南县也是有过医馆药铺的。只是,医药之道到底需要些底蕴,不如其他门路好垄断经营。但如果是廖夫人这已经打出了底子,还把要进药制药的关窍一并转交,她们直接接手那可就不同了。

    因此,这三人几乎是同时开了口:“夫人若不嫌弃,我(我愿替家夫)接下这药铺!”

    王景禹在旁只淡淡喝着自己的茶,吃着给他的花生酥茶点。

    以他对廖夫人的了解,做出转手药铺的决定,恐怕只能是因为现任主簿王端不会再在临南县久待了。

    接下来,三位夫人各自出价,郭氏势在必得,出的价码力压其他人一头。

    廖夫人接了她们的条件,却并未当场应承,只说待她考量后,再回了几位夫人。

    言罢几人又随便说了说各家院之事,也免不了提到临南县如今最受瞩目的焦点人物——知县大人。

    “听说咱们新任知县大人,祖籍秦州,自天熙二年进士及第,距今怎也有十二年了,还是头一遭得任一方主官。”

    郭氏道,她们都知道王主簿是恩荫出身,且知县就任,等于来了个上官,王端必定不舒坦。

    此时说这话,明显带着些看低知县讨好王端之意。

    “是呢。”

    西乡都保夫人应和:“哪像主簿大人这般,年纪轻轻,这一县主官的资历,早已攒得足足了!”

    史主事夫人也接话说:“谁说不是,主簿大人主事咱们县这些年,全县上下,就没一个不敬服的!以后的官途且好着呢!”

    三人这般极力说了一遭,却不料想,廖夫人并不十分受用。

    廖夫人神色淡淡,轻蹙双眉,愈来愈显出疲惫之意。

    她也不接几人的话,只懒懒道:“丁香,我这会头晕的厉害,给我取个软垫来。”

    几人互视一眼,只得纷纷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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