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猎猎，吹的火焰升腾起热浪向四周狂舞，带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向着天空飞奔而去，却像是飞蛾扑火，转瞬便融于夜空，消失不见。
刺眼的火光与深沉的夜色逐渐在视线里糅杂成一团，穆青云难得有些出神。
永州军在归月城外驻扎已是第三日，今天是两方谈判的最后一天，如果明天日升之前，归月城仍旧不开门，那么永州军就会发起攻城。
归月城本来就是大周的疆土，六年前凉国挥师南下，永州全线失守，大周北疆十三城全部沦陷，永州军被迫退守望月江。明日，永州军便会收回大周北疆的最后一片国土，这场绵延在北疆五年之久的收复之战，终于可以落下帷幕了。
收复归月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她回京城的路，也近在眼前了。
京城，不是一个她想回就能回的地方，也不是一个她想不回就可以不回的地方。
穆青云抬起头，旁边一堆篝火周围团团围坐的士兵们正边吃干粮边兴高采烈地谈论什么，话音被风咀嚼得细碎，传到她耳朵里难得催眠。
“兄弟们，将军一步棋局定，只待明日，鸡鸣唤日出，号角迎归城。万望一切顺利，莫有节外生枝之事！”王明本来是个准备科考的读书人，永州沦陷，四方征战，他投笔从戎，说什么国土不全誓不归，只有国泰民安，他才能安心科考。
“当年凉鬼南下，他们第一个开城门投降，破了十三城联防的布局，不然北疆十三城也不至于那么快失守。我倒是希望他们硬气一点，不然我们哪有理由打他们一顿呢。”年少热血的少年狠狠地戳着篝火，他的怒气也像是他手下的火焰一般，随着火星四溅，在黑夜里窜得越发的猛烈。
“闭嘴！跟着穆副将五年，还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吗？”男人络腮胡、刀疤脸，周身气质一看就是行伍多年，一身肌肉，抬手敲了少年郎的脑瓜，训斥道。
“苗哥，也别怪狗伢子，”旁边少年是狗伢子的同乡二牛，解围道，“说给他们三天，他们还真拖了三天，负隅顽抗，就归月城那点兵力，灭了他，强度都比不上咱们日常练兵。哎呦！”
二牛话刚说完，脑袋上也挨了苗哥一弹指，忍不住吃痛抱着脑袋叫了一声。
“也别怪狗伢子，少年人，马上就能回家看老娘，娶媳妇，生孩子了，还被拖了三日，怎么能不生气呢，哈哈哈哈······”旁边一中年士兵打趣，众人笑做一团，狗伢子的脸顿时涨的通红，在火光的掩映下，仿佛是被烤熟了的番薯。
“到时候咱们永州军就是立了大功了，六年了，京城怎么也得派个人来嘉奖我们永州军了吧？”那中年士兵话音落下，周围只余下风声萧瑟，无人应答。
大周国力雄厚，到先皇手里，国运昌隆，风调雨顺，就算是先皇日夜笙歌，祖宗百年基业岿然不动。但是坏就坏在先皇日夜勤勉，事必躬亲，重驭世之道，轻经世之理，执政四十年，忠臣良将不得重用，奸佞小人权倾朝野。
等这份基业传到大周现任皇帝沈修手上的时候，大周积弊良久，外强中干，宛如一座已经在沙漠里沙化的城堡，不知何时就会轰然倒塌。沈修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以残害忠臣、祸乱朝纲为由，铲除了宦官史忠等为首的宦官组织，用奸邪四十多年的粉墨在史书上写下了“元和之治”的一笔。
奸邪一除，正是沈修大干一场的时候，但是不知是不是周朝的国运已经到了尽头，连年干旱，粮食欠收，灾疫横行，沈修手段强硬有余，但怀柔不足，镇压之下多出暴乱，天灾人祸，朝廷已是疲倦不堪，而邻国又虎视眈眈，北有大凉，南有勒芒，东有游町，西有强羌，意图将大周瓜分而后治。常年交战，终于要把原本巍峨不倒的大周耗干了。
这几年，东西南部都在守城，整个大周都像是被诅咒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翳，唯一能传来捷报的，只有他们北疆，他们永州军，收复失地，振奋人心。
但是，没有嘉奖，没有赏赐，甚至没有指令。
“我昨天刚从永州府送信回来，听那边的人说朝中来人了。当今太子的胞弟，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五皇子，昨天刚到永州府。”二牛抱着脑袋，压低声音，一脸你们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的神情。
“五皇子？这是圣上知道我们终于把十三城都收复了，所以让五皇子来慰问吗？能让五皇子这么大的人物来，想必带的嘉奖赏赐不少吧？但是这么大的人物来永州城怎么一点声响没有啊。”周围人受他二牛感染，就算震惊也不由得压低声音。
“你要多大的声响，让北凉知道来把他抓走吗？疯了吧，到时候他有什么闪失，永州城全部人都得陪葬。”
“时间不对吧？”王明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京城离这里，快马加鞭也得十日，更何况，五皇子身份尊贵，如果还带着······”他想说赏赐，又不确定大周朝廷亏空的国库能不能有赏赐，只能含糊地略过，继续往下说，“那势必得一个月前就要从京城动身。”
现在永州军多数除了原本的永州军本部，很多都是这五六年间招收江北的能人志士，以及十三城逃亡出来或者收复之后吸纳的新兵，他们很多人都没去过京城，也不知道京城离这里的距离。
现在由王明一讲，恍然大悟。
王明很喜欢见缝插针给周围的新兵当老师，老兵也乐得听，当他是个随队的说书先生，新兵半大的小子，正是对万事万物好奇的时候，瞪着求知若渴的眼神望着他时候，他很容易就随意发挥。
“一个月之前，归月城、万城、永安城、望月城、樊城五城还未收复，要不是穆副将主张体恤百姓兵士，由内向外攻心为上，纵横捭阖，连下四城，说不准，现在咱们还在樊城死磕呢。”
话已至此，大家都知道五皇子来跟他们关系不大。
“大周与大凉纷争已久，大周以十三城为北部边界，各城各有天堑，易守难攻，所以建国伊始，出现骚乱的，是在南方。大周第二位皇帝便迁都江南陵城，意在皇帝镇守，与百姓同生共死。但是南疆地势复杂，势力错杂，游町，勒芒、强羌又岂是那般好解决的······”
王明又在随意发挥。
穆青云独自一人对着一处篝火，拿着一根树枝在手上，在地上写写画画，内行的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在复写归月城的城防。
“青云，”穆青云抬头，是高策过来递了饼给她，穆青云将木棍拿到左手上，空出右手往身上擦了擦，接过饼咬了一口。
“不必忧心，”高策的话音也是平日难得的轻快，“归月城实力属十三城之末，如今十二城皆已收复，大势所趋，只要只要归月城那慕容老儿不昏头，明天就是水到渠成。”
“有点太顺利了。”许晴云咬着口中的饼，含糊不清地说。她扶了扶额头，这一个月，虽是攻心，却比攻城更费心神。在这最后时刻，必须要耐下这口气，万万不能马失前蹄。
“你一个月都没好好休息了，要不要先回帐里睡一会。”高策侧过头去看穆青云的脸色，柔声道。
“去探查的人有消息了没。”许晴云抬头看高策，高策又恢复成原本阴翳的模样，不做反应。
许晴云了然，这是没有消息的意思。
如果说明日收复归月城存在一点变数，那么这个变数，就是蛮骨。
蛮骨可以说是一支军队，不多不少，刚好一百人。
七年前，北凉把境内杀人如麻穷凶极恶之人，都网罗在了一起，组成了一只前锋。蛮骨名义上是北凉的军队，但是却被驱逐，不允许再踏入北凉一步，被放养在北凉与大周的交界处，被拴着看不见的绳索，日夜逡巡在大周北境，像是一群饥饿的狼群，找准时机就咬下北疆的一块肉。
永州十三城日夜被骚扰，孩童夜夜啼哭，百姓苦不堪言。
北凉与永州军积怨已久，蛮骨算是北凉筹谋砍下永州的一把刀。
地狱的刀。
好在现在这把地狱的鬼刀已经破烂不堪了。这五年永州军在收复失地之时，也大伤蛮骨，蛮骨虽然源源不断吸纳新的成员，补这一百的空，但是后继无力，远不如一开始战力强横。
蛮骨原始成员，只剩下了五人。这五个人，只知道老大忽那叶，老二呼兰肯。其他三人依旧没有姓名。
突然一名士兵慌慌张张跑到这边的篝火处，为了不引起恐慌，他半跪在穆青云和高策中间，低声但是话音清楚地落于二人耳中。
“穆副将，将军，信号营收到了雅兰副将的传书。信中说，两个时辰之前蛮骨偷袭永州，王副将负伤，永州守城伤亡三成，蛮骨二将呼兰肯已被斩落，大将忽那叶受轻伤，雅兰副将暗中跟随蛮骨撤兵，在半个时辰之前找到了蛮骨的据点。”
穆青云与高策对视一眼，点头示意，无需多言就可以知道对方内心所想。高策留在此处继续驻扎，穆青云前去支援。
六年前穆青云与雅兰荇同时入伍，年纪相当，脾气相投，而当时，永州军从新兵老兵中挑选了一百个根骨不错的加以集训特训，组成了永州第一支以抵抗蛮骨为初衷的···死士。
而今，这批死士也已经死伤殆尽。
穆青云到达深山据点蛮骨老巢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等她看清朦朦晨色与火光交互处，木制楼门上吊着的人，悬着的心，猛然揪得喘不上气来。
楼门前有两个守卫，楼门两旁的高处看台各站一人。他们都穿着兽皮制成的衣服，头发披散，像个野人一般，神情也略有些麻木，麻木中还带着些还未消失的警惕。
其中一个伸了个懒腰，张着嘴跟旁边那人说话。
“到时间了，走吧，换防。”
“去山下喝酒？清姬坊好像有新到的货。”
“二寨主刚战死，大寨主受了重伤，三寨主命我等严加看守，这个时候下山喝酒，你是活腻了吗？”
“有什么可严加看守的，当年能抗住蛮骨的也就是永州前些年出的那些死士了，这么多年，那群人死的死残的残，早就不成气候了。再说了，这林子有瘴气，连只苍蝇都逃不出三里地，根本不会有人来，那女人，”他用下巴指了指吊着的人，“被三寨主使鞭子抽了那么久，又割了血管吊在这里放血，过不了多久就死了。”
他们放血的方式极为特殊，伤口不会愈合，人可以清醒的感受自己的血液慢慢流逝，然后变成一具干尸。
“要在以往，这么漂亮的人，都是上面玩够了再让兄弟们挨个享受下的，可惜了。走吧，去······”
楼门一侧的声音戛然而止，楼门另一侧的守卫等了半天没听到后话，刚想转身去看，却感到脸上被滴了什么东西，他疑惑是不是下雨了，一边伸手去摸，一边转身去看，眼前的血红和手上的血红同时出现在眼前，还没等他汗毛炸开发出惊呼，只觉得喉间一凉，便失去了力气，成了一滩烂泥。
尸体轰然倒地，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来。
穆青云把匕首往身上擦了擦收起来，身边的黑衣人鱼贯而入，悄无声息。
雅兰荇被慢慢放下来，穆青云半抱着她，黑衣人有条不紊，几个人拿出伤药布条为雅兰荇处理伤口。许晴云看向查看伤口的黑衣人，黑衣人朝她点了下头，这是有的救的意思。
穆青云终于松下一口气，心疼地将雅兰荇的碎发拨至耳后，她们一个月没见，雅兰荇一张脸苍白不见一丁点血色，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眉心因为清理伤口吃痛而微微皱起来，完全看不到平日里开朗爱笑的人的影子。
只是两个呼吸的功夫，穆青云把她交给黑衣人，站起身来，一脸杀气。
穆青云抬起手，周围的黑衣人目光炯炯地望着她，都是嗜血般的渴望。
前赴后继，皆为死士。
新的一批蛮骨不成气候，但是新的一批死士，在前任死士的羽翼下求生，吸纳仇恨，为执念而求死。
执念为何。
无非为仇，为恩，为万世太平。
穆青云快速比划手势，布局，最后下令。
“杀，一个不留。”
这把新刀，终于要开刃了。
屠杀悄然进行，山寨传来处处惨叫，最终归于寂灭。
刺眼的火光与深沉的夜色逐渐在视线里糅杂成一团，穆青云难得有些出神。
永州军在归月城外驻扎已是第三日，今天是两方谈判的最后一天，如果明天日升之前，归月城仍旧不开门，那么永州军就会发起攻城。
归月城本来就是大周的疆土，六年前凉国挥师南下，永州全线失守，大周北疆十三城全部沦陷，永州军被迫退守望月江。明日，永州军便会收回大周北疆的最后一片国土，这场绵延在北疆五年之久的收复之战，终于可以落下帷幕了。
收复归月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她回京城的路，也近在眼前了。
京城，不是一个她想回就能回的地方，也不是一个她想不回就可以不回的地方。
穆青云抬起头，旁边一堆篝火周围团团围坐的士兵们正边吃干粮边兴高采烈地谈论什么，话音被风咀嚼得细碎，传到她耳朵里难得催眠。
“兄弟们，将军一步棋局定，只待明日，鸡鸣唤日出，号角迎归城。万望一切顺利，莫有节外生枝之事！”王明本来是个准备科考的读书人，永州沦陷，四方征战，他投笔从戎，说什么国土不全誓不归，只有国泰民安，他才能安心科考。
“当年凉鬼南下，他们第一个开城门投降，破了十三城联防的布局，不然北疆十三城也不至于那么快失守。我倒是希望他们硬气一点，不然我们哪有理由打他们一顿呢。”年少热血的少年狠狠地戳着篝火，他的怒气也像是他手下的火焰一般，随着火星四溅，在黑夜里窜得越发的猛烈。
“闭嘴！跟着穆副将五年，还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吗？”男人络腮胡、刀疤脸，周身气质一看就是行伍多年，一身肌肉，抬手敲了少年郎的脑瓜，训斥道。
“苗哥，也别怪狗伢子，”旁边少年是狗伢子的同乡二牛，解围道，“说给他们三天，他们还真拖了三天，负隅顽抗，就归月城那点兵力，灭了他，强度都比不上咱们日常练兵。哎呦！”
二牛话刚说完，脑袋上也挨了苗哥一弹指，忍不住吃痛抱着脑袋叫了一声。
“也别怪狗伢子，少年人，马上就能回家看老娘，娶媳妇，生孩子了，还被拖了三日，怎么能不生气呢，哈哈哈哈······”旁边一中年士兵打趣，众人笑做一团，狗伢子的脸顿时涨的通红，在火光的掩映下，仿佛是被烤熟了的番薯。
“到时候咱们永州军就是立了大功了，六年了，京城怎么也得派个人来嘉奖我们永州军了吧？”那中年士兵话音落下，周围只余下风声萧瑟，无人应答。
大周国力雄厚，到先皇手里，国运昌隆，风调雨顺，就算是先皇日夜笙歌，祖宗百年基业岿然不动。但是坏就坏在先皇日夜勤勉，事必躬亲，重驭世之道，轻经世之理，执政四十年，忠臣良将不得重用，奸佞小人权倾朝野。
等这份基业传到大周现任皇帝沈修手上的时候，大周积弊良久，外强中干，宛如一座已经在沙漠里沙化的城堡，不知何时就会轰然倒塌。沈修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以残害忠臣、祸乱朝纲为由，铲除了宦官史忠等为首的宦官组织，用奸邪四十多年的粉墨在史书上写下了“元和之治”的一笔。
奸邪一除，正是沈修大干一场的时候，但是不知是不是周朝的国运已经到了尽头，连年干旱，粮食欠收，灾疫横行，沈修手段强硬有余，但怀柔不足，镇压之下多出暴乱，天灾人祸，朝廷已是疲倦不堪，而邻国又虎视眈眈，北有大凉，南有勒芒，东有游町，西有强羌，意图将大周瓜分而后治。常年交战，终于要把原本巍峨不倒的大周耗干了。
这几年，东西南部都在守城，整个大周都像是被诅咒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翳，唯一能传来捷报的，只有他们北疆，他们永州军，收复失地，振奋人心。
但是，没有嘉奖，没有赏赐，甚至没有指令。
“我昨天刚从永州府送信回来，听那边的人说朝中来人了。当今太子的胞弟，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五皇子，昨天刚到永州府。”二牛抱着脑袋，压低声音，一脸你们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的神情。
“五皇子？这是圣上知道我们终于把十三城都收复了，所以让五皇子来慰问吗？能让五皇子这么大的人物来，想必带的嘉奖赏赐不少吧？但是这么大的人物来永州城怎么一点声响没有啊。”周围人受他二牛感染，就算震惊也不由得压低声音。
“你要多大的声响，让北凉知道来把他抓走吗？疯了吧，到时候他有什么闪失，永州城全部人都得陪葬。”
“时间不对吧？”王明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京城离这里，快马加鞭也得十日，更何况，五皇子身份尊贵，如果还带着······”他想说赏赐，又不确定大周朝廷亏空的国库能不能有赏赐，只能含糊地略过，继续往下说，“那势必得一个月前就要从京城动身。”
现在永州军多数除了原本的永州军本部，很多都是这五六年间招收江北的能人志士，以及十三城逃亡出来或者收复之后吸纳的新兵，他们很多人都没去过京城，也不知道京城离这里的距离。
现在由王明一讲，恍然大悟。
王明很喜欢见缝插针给周围的新兵当老师，老兵也乐得听，当他是个随队的说书先生，新兵半大的小子，正是对万事万物好奇的时候，瞪着求知若渴的眼神望着他时候，他很容易就随意发挥。
“一个月之前，归月城、万城、永安城、望月城、樊城五城还未收复，要不是穆副将主张体恤百姓兵士，由内向外攻心为上，纵横捭阖，连下四城，说不准，现在咱们还在樊城死磕呢。”
话已至此，大家都知道五皇子来跟他们关系不大。
“大周与大凉纷争已久，大周以十三城为北部边界，各城各有天堑，易守难攻，所以建国伊始，出现骚乱的，是在南方。大周第二位皇帝便迁都江南陵城，意在皇帝镇守，与百姓同生共死。但是南疆地势复杂，势力错杂，游町，勒芒、强羌又岂是那般好解决的······”
王明又在随意发挥。
穆青云独自一人对着一处篝火，拿着一根树枝在手上，在地上写写画画，内行的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在复写归月城的城防。
“青云，”穆青云抬头，是高策过来递了饼给她，穆青云将木棍拿到左手上，空出右手往身上擦了擦，接过饼咬了一口。
“不必忧心，”高策的话音也是平日难得的轻快，“归月城实力属十三城之末，如今十二城皆已收复，大势所趋，只要只要归月城那慕容老儿不昏头，明天就是水到渠成。”
“有点太顺利了。”许晴云咬着口中的饼，含糊不清地说。她扶了扶额头，这一个月，虽是攻心，却比攻城更费心神。在这最后时刻，必须要耐下这口气，万万不能马失前蹄。
“你一个月都没好好休息了，要不要先回帐里睡一会。”高策侧过头去看穆青云的脸色，柔声道。
“去探查的人有消息了没。”许晴云抬头看高策，高策又恢复成原本阴翳的模样，不做反应。
许晴云了然，这是没有消息的意思。
如果说明日收复归月城存在一点变数，那么这个变数，就是蛮骨。
蛮骨可以说是一支军队，不多不少，刚好一百人。
七年前，北凉把境内杀人如麻穷凶极恶之人，都网罗在了一起，组成了一只前锋。蛮骨名义上是北凉的军队，但是却被驱逐，不允许再踏入北凉一步，被放养在北凉与大周的交界处，被拴着看不见的绳索，日夜逡巡在大周北境，像是一群饥饿的狼群，找准时机就咬下北疆的一块肉。
永州十三城日夜被骚扰，孩童夜夜啼哭，百姓苦不堪言。
北凉与永州军积怨已久，蛮骨算是北凉筹谋砍下永州的一把刀。
地狱的刀。
好在现在这把地狱的鬼刀已经破烂不堪了。这五年永州军在收复失地之时，也大伤蛮骨，蛮骨虽然源源不断吸纳新的成员，补这一百的空，但是后继无力，远不如一开始战力强横。
蛮骨原始成员，只剩下了五人。这五个人，只知道老大忽那叶，老二呼兰肯。其他三人依旧没有姓名。
突然一名士兵慌慌张张跑到这边的篝火处，为了不引起恐慌，他半跪在穆青云和高策中间，低声但是话音清楚地落于二人耳中。
“穆副将，将军，信号营收到了雅兰副将的传书。信中说，两个时辰之前蛮骨偷袭永州，王副将负伤，永州守城伤亡三成，蛮骨二将呼兰肯已被斩落，大将忽那叶受轻伤，雅兰副将暗中跟随蛮骨撤兵，在半个时辰之前找到了蛮骨的据点。”
穆青云与高策对视一眼，点头示意，无需多言就可以知道对方内心所想。高策留在此处继续驻扎，穆青云前去支援。
六年前穆青云与雅兰荇同时入伍，年纪相当，脾气相投，而当时，永州军从新兵老兵中挑选了一百个根骨不错的加以集训特训，组成了永州第一支以抵抗蛮骨为初衷的···死士。
而今，这批死士也已经死伤殆尽。
穆青云到达深山据点蛮骨老巢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等她看清朦朦晨色与火光交互处，木制楼门上吊着的人，悬着的心，猛然揪得喘不上气来。
楼门前有两个守卫，楼门两旁的高处看台各站一人。他们都穿着兽皮制成的衣服，头发披散，像个野人一般，神情也略有些麻木，麻木中还带着些还未消失的警惕。
其中一个伸了个懒腰，张着嘴跟旁边那人说话。
“到时间了，走吧，换防。”
“去山下喝酒？清姬坊好像有新到的货。”
“二寨主刚战死，大寨主受了重伤，三寨主命我等严加看守，这个时候下山喝酒，你是活腻了吗？”
“有什么可严加看守的，当年能抗住蛮骨的也就是永州前些年出的那些死士了，这么多年，那群人死的死残的残，早就不成气候了。再说了，这林子有瘴气，连只苍蝇都逃不出三里地，根本不会有人来，那女人，”他用下巴指了指吊着的人，“被三寨主使鞭子抽了那么久，又割了血管吊在这里放血，过不了多久就死了。”
他们放血的方式极为特殊，伤口不会愈合，人可以清醒的感受自己的血液慢慢流逝，然后变成一具干尸。
“要在以往，这么漂亮的人，都是上面玩够了再让兄弟们挨个享受下的，可惜了。走吧，去······”
楼门一侧的声音戛然而止，楼门另一侧的守卫等了半天没听到后话，刚想转身去看，却感到脸上被滴了什么东西，他疑惑是不是下雨了，一边伸手去摸，一边转身去看，眼前的血红和手上的血红同时出现在眼前，还没等他汗毛炸开发出惊呼，只觉得喉间一凉，便失去了力气，成了一滩烂泥。
尸体轰然倒地，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来。
穆青云把匕首往身上擦了擦收起来，身边的黑衣人鱼贯而入，悄无声息。
雅兰荇被慢慢放下来，穆青云半抱着她，黑衣人有条不紊，几个人拿出伤药布条为雅兰荇处理伤口。许晴云看向查看伤口的黑衣人，黑衣人朝她点了下头，这是有的救的意思。
穆青云终于松下一口气，心疼地将雅兰荇的碎发拨至耳后，她们一个月没见，雅兰荇一张脸苍白不见一丁点血色，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眉心因为清理伤口吃痛而微微皱起来，完全看不到平日里开朗爱笑的人的影子。
只是两个呼吸的功夫，穆青云把她交给黑衣人，站起身来，一脸杀气。
穆青云抬起手，周围的黑衣人目光炯炯地望着她，都是嗜血般的渴望。
前赴后继，皆为死士。
新的一批蛮骨不成气候，但是新的一批死士，在前任死士的羽翼下求生，吸纳仇恨，为执念而求死。
执念为何。
无非为仇，为恩，为万世太平。
穆青云快速比划手势，布局，最后下令。
“杀，一个不留。”
这把新刀，终于要开刃了。
屠杀悄然进行，山寨传来处处惨叫，最终归于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