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邑，阿离来试位置！”昌哥大喊道。
又一个大夜，整个世界都是黑黝黝静沉沉的，剧组的劳作声响在万物静默里显得孤零。
凌晨的冬夜太冷了，像一个阴森的大冰窖，骨节僵硬如铁，冻的心口颤抖，多呼一口气人都要冰碎溃败。
我和薄嘉树在长巷里一前一后站定，白墙青瓦间飘洒着细密的雨丝。
阿离发现江邑跟踪，两人一番追斗。
这个景别拍完，摄影调整机位，灯光老师调试灯光。我们面对面站在原位等候。
“是不是很冷？”薄嘉树轻声问我。
我看着他，檐下灯笼滤出昏黄光晕，雨丝似雾气迷蒙双眼，间中又似有雪点飘飞散落。
“冷！从来没有这么冷过，但也……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这是从未体会过的感觉，风霜雨雪欺身又如何，我只觉得它们是震荡的情绪，可以滋养我的表演。
额头鼻尖有雨雪融化荡漾的声音，我突然觉得雀跃。
“薄嘉树，我现在觉得十分快乐，是我人生中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快乐，为了喜欢的东西燃烧自己的快乐！”
他身着玄青色常服，立于浓黑的夜里，静静笑着；笑意温柔，黑眸里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有人会觉得片场生活单调乏味，但我身处其中却觉得很满足。
每天早出晚归，一日三餐。
或许“家”对我来说，是个淡薄的词，没有温度的记忆。反而在剧组，更让我觉得有所依。
做钟爱的事，到点拿盒饭，“开工”、“收工”这几个字对我来说都是美妙的召唤。
“哎呀，早上司远哥请喝奶茶，中午嘉树哥派点心，身上还贴着汤梨送给大家的暖宝宝……这剧组的生活也挺美滋滋的哈！”姚奇奇饱餐完瘫在折叠椅上，翘着腿懒洋洋说道。
漫宁调侃他，“姚奇奇，你对汤梨很殷勤喔！早上还帮她搬椅子和化妆箱，是不是准备改行做小助理？”
“我那就是看见了顺个手，你们可别误会！我这种小角色，人家哪有空搭理我。”姚奇奇打了个哈欠回道。
我躺在椅子上闭目听他们打趣，汤梨在现场永远精力充沛热情洋溢，但她的时间宝贵，不会为姚奇奇逗留。
时间好像回到读书时，趴在桌子上午休，耳边是同学们细微的话音；有人在伴，一种琐碎的踏实感。
恍惚中小睡了一会，再睁开眼，窗外过道里薄嘉树正转过头。他拿着手机与人通话，见我醒过来朝我温颜一笑。我迷迷糊糊，明明是笑，却湛出一股雾茫茫的哀戚，或许是在酝酿情绪……
这两日没有我的戏份，我日夜都在摄影棚练习武术动作，也为阿离身亡那场戏做准备。
今天通告时间是晚七点。
黄昏时分我梳妆好到现场，才把椅子放下，施漫宁神色不安朝我走过来。
“家喜，赵司远刚刚跟我说，薄嘉树退出电影拍摄了！”
我脑子轰然一声，急问道：“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他跟我说，是因为肖弥兀他们的粉丝联合抵制闹得太严重，制片方担心有风险就把他的角色换成别人。剧组今天才收到正式通知，好像明天就会出新闻。”
我心慌意乱，“他今天到现场了吗？”
“没有。”她摇头。
我刚准备给薄嘉树打电话，手机振动，正是他的来电。
“家喜，在拍吗？我在水乡石桥这边等你，有时间的话过来一下吧。”声调平稳，听不出异样情绪。
我手持电话惶急地往水乡那边奔跑，脑子里嗡嗡作响。
之前拍摄名单爆出来，虽然有粉丝不满的声音，但大家也没当回事。为什么才几天事态会发酵成这样，他对这部戏这个角色投注了全部心血热忱，就连昨天他都在摄影棚和我一起训练。
我都不敢深想他得知这个消息时是怎样的失落不甘，他的努力就这样被他们付之一炬。
思绪和脚步一样，又急又乱，没一会儿已经遥看到青石桥上他灰色的身影。
我跑上桥，与他迎迎而立。他还是一如既往，对我轻轻笑着，可我现在才明白他笑容里隐藏的涩意。
“薄嘉树……”我心口凝滞，有许多的话却说不出口。我知道此刻多大的安慰都太轻薄。
“家喜，你应该都知道了吧……我今天要回上海，正好家里也有些事。”
他抬手，小心冀冀触碰我的右颧骨，“还好已经完全好了。剧组的生活也不是那么单纯，你要保护好自己，尽量别让自己受伤。”
他语气平静，好像发生的事无关紧要。可他越克制，我越觉难过。
“薄嘉树，你……”
“你不拍我也不拍了！”我喉头滚动这句话，几乎要冲出来，可理智拉扯住它。
他见我憋着泪，微笑安慰我，眼圈轻微泛红，“你不用替我担心，其实能拿到这个角色邹哥在背后也有一些运作，我相信回去之后也会有其它好的安排。倪家喜，你对我有信心的是不是，这一次错失了也不要紧，我们会有更好的相逢！”
“当然，我对你确信无疑！薄嘉树，你心里有灯，身上有光，我看到了，前路漫长，其他人也会再看到你的光彩！”可我的内心还是难过，除了这些空泛的话，我还能做什么呢？
“家喜，之前提过的经纪公司的事情。我和邹哥说好了，等你把这边的戏份拍完，我们一起见一面。你在剧组安心拍戏，把握好每一个机会。”
他温声同我告别，我眼望他萧瑟的身影从桥上走至桥下，渐渐再也看不见。天边落霞一层一层如橘红色的油彩，像极了那天我们做盲人练习时的景色。我双手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这红橘，当时看觉得温暖浪漫，现在却觉得它像我心中燃起的气愤。
返身下桥，岸边青瓦灰墙，裁柳凄黄的萧瑟刺目。我沿着河边一路往回走，几天前我还自以为命运给我结好了网，原来只是一根丝，你努力了半晌，风吹即断。
隆冬日暮，云霞逐渐转成乌沉沉的青灰色。
世界静悄悄的，好像只剩我一个人。薄嘉树走了，我才敢将眼泪落出来。我觉得愧疚，这几天我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却忽视了他的情绪。
风凉刺骨，泪眼茫然。走到一株榆树下，却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立在夕幕的暗影里。
他穿颀长呢大衣，举着手机通话，见我孤身经过，抬头不经意看了我一眼。
我走近他，瞥见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猛然呆住。
不禁轻哼，觉得命运简直在跟我开莫大的玩笑。
十二年前，在电影学院门口。同样的深冬，同样的寒风，同样哭泣的人。
没想到我居然以“倪家喜”的身份在仿佛预设好的情境下与他再见。
是，他确实说过我们可能会再见。
可那个“我”已经死了。
齐宴则，这是我曾日日关切，衷心期盼他前途锦灿的人。
从他初出茅庐，一路坡爬滚打，凭借一部部作品站稳脚跟……我在屏幕下虔诚做一个忠实的见证者，与他同呼吸共悲喜。
等到他事业稳固，我反倒心淡了，好像尽了一桩心事。
回到拍摄场地，现场一片喧腾热闹。原来齐宴则过来探班赵司远，还给剧组订送了应援饮品和食物。
快乐掩盖了所有的不快乐。
我也按摁下情绪把戏份完成。
“家喜，我知道你很不开心，那些人真的很过分！今晚我陪你一起睡觉，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的！”施漫宁过来安慰我。
我苦笑一声，搂住她柔软的身体，我确实需要有人陪我说说话。我心里好像被强塞了一个硬硬的纸团，太难受了。
“赵司远约了我收工一起聚餐，我们一起去啊！齐宴则都会来，你不是说过很中意看他的戏吗，可以多识些人都不错的！”
我愣愣看着她，嘴边的拒绝咽了下去。
我和漫宁坐车抵达酒店的一间包厢内。赵司远和齐宴则坐在沙发上聊天。
见我们进来，赵司远起身相迎，“来，漫宁，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铁瓷兄弟——齐宴则！大学我俩睡一个宿舍的！”
齐宴则也站起身，漫宁欢笑同他打招呼，“哈啰，你好，我是施漫宁！”又把我往前一拉，“这是我的好姐妹倪家喜，她很喜欢看你的戏，正好有这个机会带她同你认识一下！”
我呆茫点头问好，他看了我一眼，认出了我，闲雅声道：“噢……刚才在片场外我们见过。”
赵司远笑瞧我一眼，戏谑声说：“齐宴则，倪家喜你得好好认识，广申集团千金！哎，你鳏寡了这么长时间，身边就整天跟着个秦丰，是时候向外发展发展了吧？”
齐宴则朝他漫不经意一笑，雍容不迫说：“不同人不同命，我跟你比不了。保不准我真是鳏寡孤独的命！”
两人打了几句机锋，齐宴则率先抬眉，“还是请女士先入座吧！”
我们围圆桌就坐。赵司远忽而聊到薄嘉树，“哎，我们剧组那薄嘉树，才拍了一个多星期，就因为些破事资方把他给撤了。他跟漫宁、倪家喜还是好同学呢！”
又一个大夜，整个世界都是黑黝黝静沉沉的，剧组的劳作声响在万物静默里显得孤零。
凌晨的冬夜太冷了，像一个阴森的大冰窖，骨节僵硬如铁，冻的心口颤抖，多呼一口气人都要冰碎溃败。
我和薄嘉树在长巷里一前一后站定，白墙青瓦间飘洒着细密的雨丝。
阿离发现江邑跟踪，两人一番追斗。
这个景别拍完，摄影调整机位，灯光老师调试灯光。我们面对面站在原位等候。
“是不是很冷？”薄嘉树轻声问我。
我看着他，檐下灯笼滤出昏黄光晕，雨丝似雾气迷蒙双眼，间中又似有雪点飘飞散落。
“冷！从来没有这么冷过，但也……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这是从未体会过的感觉，风霜雨雪欺身又如何，我只觉得它们是震荡的情绪，可以滋养我的表演。
额头鼻尖有雨雪融化荡漾的声音，我突然觉得雀跃。
“薄嘉树，我现在觉得十分快乐，是我人生中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快乐，为了喜欢的东西燃烧自己的快乐！”
他身着玄青色常服，立于浓黑的夜里，静静笑着；笑意温柔，黑眸里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有人会觉得片场生活单调乏味，但我身处其中却觉得很满足。
每天早出晚归，一日三餐。
或许“家”对我来说，是个淡薄的词，没有温度的记忆。反而在剧组，更让我觉得有所依。
做钟爱的事，到点拿盒饭，“开工”、“收工”这几个字对我来说都是美妙的召唤。
“哎呀，早上司远哥请喝奶茶，中午嘉树哥派点心，身上还贴着汤梨送给大家的暖宝宝……这剧组的生活也挺美滋滋的哈！”姚奇奇饱餐完瘫在折叠椅上，翘着腿懒洋洋说道。
漫宁调侃他，“姚奇奇，你对汤梨很殷勤喔！早上还帮她搬椅子和化妆箱，是不是准备改行做小助理？”
“我那就是看见了顺个手，你们可别误会！我这种小角色，人家哪有空搭理我。”姚奇奇打了个哈欠回道。
我躺在椅子上闭目听他们打趣，汤梨在现场永远精力充沛热情洋溢，但她的时间宝贵，不会为姚奇奇逗留。
时间好像回到读书时，趴在桌子上午休，耳边是同学们细微的话音；有人在伴，一种琐碎的踏实感。
恍惚中小睡了一会，再睁开眼，窗外过道里薄嘉树正转过头。他拿着手机与人通话，见我醒过来朝我温颜一笑。我迷迷糊糊，明明是笑，却湛出一股雾茫茫的哀戚，或许是在酝酿情绪……
这两日没有我的戏份，我日夜都在摄影棚练习武术动作，也为阿离身亡那场戏做准备。
今天通告时间是晚七点。
黄昏时分我梳妆好到现场，才把椅子放下，施漫宁神色不安朝我走过来。
“家喜，赵司远刚刚跟我说，薄嘉树退出电影拍摄了！”
我脑子轰然一声，急问道：“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他跟我说，是因为肖弥兀他们的粉丝联合抵制闹得太严重，制片方担心有风险就把他的角色换成别人。剧组今天才收到正式通知，好像明天就会出新闻。”
我心慌意乱，“他今天到现场了吗？”
“没有。”她摇头。
我刚准备给薄嘉树打电话，手机振动，正是他的来电。
“家喜，在拍吗？我在水乡石桥这边等你，有时间的话过来一下吧。”声调平稳，听不出异样情绪。
我手持电话惶急地往水乡那边奔跑，脑子里嗡嗡作响。
之前拍摄名单爆出来，虽然有粉丝不满的声音，但大家也没当回事。为什么才几天事态会发酵成这样，他对这部戏这个角色投注了全部心血热忱，就连昨天他都在摄影棚和我一起训练。
我都不敢深想他得知这个消息时是怎样的失落不甘，他的努力就这样被他们付之一炬。
思绪和脚步一样，又急又乱，没一会儿已经遥看到青石桥上他灰色的身影。
我跑上桥，与他迎迎而立。他还是一如既往，对我轻轻笑着，可我现在才明白他笑容里隐藏的涩意。
“薄嘉树……”我心口凝滞，有许多的话却说不出口。我知道此刻多大的安慰都太轻薄。
“家喜，你应该都知道了吧……我今天要回上海，正好家里也有些事。”
他抬手，小心冀冀触碰我的右颧骨，“还好已经完全好了。剧组的生活也不是那么单纯，你要保护好自己，尽量别让自己受伤。”
他语气平静，好像发生的事无关紧要。可他越克制，我越觉难过。
“薄嘉树，你……”
“你不拍我也不拍了！”我喉头滚动这句话，几乎要冲出来，可理智拉扯住它。
他见我憋着泪，微笑安慰我，眼圈轻微泛红，“你不用替我担心，其实能拿到这个角色邹哥在背后也有一些运作，我相信回去之后也会有其它好的安排。倪家喜，你对我有信心的是不是，这一次错失了也不要紧，我们会有更好的相逢！”
“当然，我对你确信无疑！薄嘉树，你心里有灯，身上有光，我看到了，前路漫长，其他人也会再看到你的光彩！”可我的内心还是难过，除了这些空泛的话，我还能做什么呢？
“家喜，之前提过的经纪公司的事情。我和邹哥说好了，等你把这边的戏份拍完，我们一起见一面。你在剧组安心拍戏，把握好每一个机会。”
他温声同我告别，我眼望他萧瑟的身影从桥上走至桥下，渐渐再也看不见。天边落霞一层一层如橘红色的油彩，像极了那天我们做盲人练习时的景色。我双手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这红橘，当时看觉得温暖浪漫，现在却觉得它像我心中燃起的气愤。
返身下桥，岸边青瓦灰墙，裁柳凄黄的萧瑟刺目。我沿着河边一路往回走，几天前我还自以为命运给我结好了网，原来只是一根丝，你努力了半晌，风吹即断。
隆冬日暮，云霞逐渐转成乌沉沉的青灰色。
世界静悄悄的，好像只剩我一个人。薄嘉树走了，我才敢将眼泪落出来。我觉得愧疚，这几天我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却忽视了他的情绪。
风凉刺骨，泪眼茫然。走到一株榆树下，却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立在夕幕的暗影里。
他穿颀长呢大衣，举着手机通话，见我孤身经过，抬头不经意看了我一眼。
我走近他，瞥见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猛然呆住。
不禁轻哼，觉得命运简直在跟我开莫大的玩笑。
十二年前，在电影学院门口。同样的深冬，同样的寒风，同样哭泣的人。
没想到我居然以“倪家喜”的身份在仿佛预设好的情境下与他再见。
是，他确实说过我们可能会再见。
可那个“我”已经死了。
齐宴则，这是我曾日日关切，衷心期盼他前途锦灿的人。
从他初出茅庐，一路坡爬滚打，凭借一部部作品站稳脚跟……我在屏幕下虔诚做一个忠实的见证者，与他同呼吸共悲喜。
等到他事业稳固，我反倒心淡了，好像尽了一桩心事。
回到拍摄场地，现场一片喧腾热闹。原来齐宴则过来探班赵司远，还给剧组订送了应援饮品和食物。
快乐掩盖了所有的不快乐。
我也按摁下情绪把戏份完成。
“家喜，我知道你很不开心，那些人真的很过分！今晚我陪你一起睡觉，不好的事情都会过去的！”施漫宁过来安慰我。
我苦笑一声，搂住她柔软的身体，我确实需要有人陪我说说话。我心里好像被强塞了一个硬硬的纸团，太难受了。
“赵司远约了我收工一起聚餐，我们一起去啊！齐宴则都会来，你不是说过很中意看他的戏吗，可以多识些人都不错的！”
我愣愣看着她，嘴边的拒绝咽了下去。
我和漫宁坐车抵达酒店的一间包厢内。赵司远和齐宴则坐在沙发上聊天。
见我们进来，赵司远起身相迎，“来，漫宁，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铁瓷兄弟——齐宴则！大学我俩睡一个宿舍的！”
齐宴则也站起身，漫宁欢笑同他打招呼，“哈啰，你好，我是施漫宁！”又把我往前一拉，“这是我的好姐妹倪家喜，她很喜欢看你的戏，正好有这个机会带她同你认识一下！”
我呆茫点头问好，他看了我一眼，认出了我，闲雅声道：“噢……刚才在片场外我们见过。”
赵司远笑瞧我一眼，戏谑声说：“齐宴则，倪家喜你得好好认识，广申集团千金！哎，你鳏寡了这么长时间，身边就整天跟着个秦丰，是时候向外发展发展了吧？”
齐宴则朝他漫不经意一笑，雍容不迫说：“不同人不同命，我跟你比不了。保不准我真是鳏寡孤独的命！”
两人打了几句机锋，齐宴则率先抬眉，“还是请女士先入座吧！”
我们围圆桌就坐。赵司远忽而聊到薄嘉树，“哎，我们剧组那薄嘉树，才拍了一个多星期，就因为些破事资方把他给撤了。他跟漫宁、倪家喜还是好同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