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来想去,决定用最老套的方法。

    “路叙,我的手机没电了,你能把手机借我打个电话么?”

    他懒懒地看着我,翻开台面上的手机解开密码锁。

    “谢谢!”我忙不迭接过,跑到角落打开手机相册。

    我慌急地一张张翻看,没想到真找到了倪家喜和章弥兀的同框相片。

    背景正是刚才的音乐室。两人坐在钢琴前,男生亲吻女生的脸,虽然是背影,但能清晰看到章弥兀线条浓烈的侧脸。

    第二张两人站起身,章弥兀拉住倪家喜的手,倪家喜回头,一脸不悦。

    后面几张照片都是两人在拉拉扯扯。

    我正欲把照片传送出来,一只骨节凌厉的手伸过来将手机截走。

    我抬头,对上路叙一张不怀好意的笑脸。

    他朝屏幕看了一眼,掀眉笑道:“倪家喜,你不会想拿这些照片替薄嘉树出气吧?呵,以章弥兀现在的地位,你觉得这几张照片对他会有影响?”

    我悻悻笑着。的确,对如今的章弥兀来说,这些照片即使爆出来也不过是石子扔到深海里,起一些粉丝置喙的小小涟漪。但我还是想把它们握在手里,留作它用。

    “路叙,如果我说很想要这些照片,你要怎么样才会答应给我!”

    他不以为意瞟我一眼,转身走向品酒台。

    我紧跟上去。章弥兀灿笑递给他一杯金色鸡尾酒,“路叙,试试这个尼格罗尼,一杯下去绝对刺激到让你怀疑人生!”

    “刺激……”路叙接过酒沉默片刻,回头对我说道,“那就兑现你之前跟我的约定吧!”

    次日早十点,我站在61层高的澳门塔上,这里离距地面233米,被称为全球最疯狂刺激的七个旅游点之一;世界最高的高空蹦极点。

    我签下“生死状”,穿戴好装备在教练指引下走到跳台边,只是向下一望,便不可抑制地双脚疯狂打颤。

    “倪家喜,这是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事情,只是没有机会成行。我只给你二十秒,跳或是不跳,能不能拿到照片,就看你这下的决定了!”

    我戴着锁链,觉得自己像待跳入锅的活鱼,锅可能是滚烫的,但在旱地上待得久了,也想有别的出路。

    “路叙,谢谢你!其实这一刻我等了很久!”我张开双手,没来得及看他的表情,纵身向下一跃。

    耳边风声呼啸大作,在这十几秒里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飞离出身体,魂魄也快要出逃。我当然害怕,但比生理恐惧更强烈的是想要争取的决心。

    不过几分钟,我落在防护垫上,仿佛又死过一趟又重生。

    我揉搓着发晕的眼睛、僵硬的脸,缓了好一阵,才和路叙脱下装备搭乘观光电梯,上到六十层的旋转餐厅。

    “路叙,其实有些事情我想尝试,但拖拖延延,最终一件都没做成。我的感谢是真心的,你推了我一把,让我又有了新的体验,就好像上次赛车一样,我的人生碎片又多攒了几块。”

    “倪家喜,你不用刻意说这些话,我说到做到,照片已经传给你。”路叙放下手机,看向我问,“你刚才真是一点都不怕?”

    我认真地看着他,“怎么可能不怕?但是……我以前感受过比这更可怕的事情,那是一种漫无边际的平静;就好像身体的火焰已经熄灭,只剩火堆在冒着烟气,就等一点火苗、哪怕是雨水浇灌一下也好。”

    “路叙,我体会到你上次跟我说过的心脏震荡的感觉。我以前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你很有趣,你用身体去同世界接触!”

    他注视我,琥珀色瞳孔有些许深沉,声调懒散说:“可能大家都觉得我们玩极限运动只是为了追求刺激,但我享受的是危险那一刻,身心投入的那一瞬间。那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时刻,摆脱时间和空间的束缚,不用思考,只是体验极致的‘当下’。”

    “没错,我现在才明白,人生就是一场体验。你已经比我前进得多,我还有很多路要走。”

    “倪家喜……”路叙盯着我,身子前倾,突然又释放出危险的信号,“要是你以后厌倦薄嘉树了,我不介意再继续我们的关系。”

    我稳住表情,“路叙你别开玩笑,我想你也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我当时处理得不好,没有跟你划一个完整的句号。”

    “你这么肯定我对你不是真的喜欢?你……”他语气微顿,“我知道你爸不喜欢我,不管我爸的餐饮事业做得再大再成功,在他眼里我爸就是个‘厨子’,你是不是也受了影响,跟他一样瞧不上我。”

    “路叙,你别误会,我没这么想过!只是我觉得你经历过这么丰富的世界,你需要的心跳恐怕爱情满足不了你。不仅是我,还有,我妈,我们都只是你的一小段体验不是吗?就算我们不先放下你,你恐怕也会厌倦我们……”

    “倪家喜,你还是不要试图了解我了,以前你没这么干过,现在更是没这个必要。”他后靠椅背,眺望窗外天际,不冷不淡说道。

    “你跟她,还有联系么?”我迟疑问他。

    路叙脸朝向我,语气轻佻暧昧,“你自己去问她吧。”

    新年已至,无论大富小家,年节程序大差不差。不外乎一套访亲问友,笑脸当家寒暄客套的流程。

    年夜饭上,我见到了倪家喜的爷爷奶奶。两位老人都是从国企单位退下来的,远观雍容闲雅,虽然骨子里的架势端着,但对晚辈还算慈和。提到我放下画画的事,只点了一句“让孩子试试也无不可,做不出成就自然知道回头。”

    而宋名雅的父母,正襟安坐,形容严正。

    这天我和倪家麟跟随宋名雅回娘家吃饭,餐后家麟去书房打游戏,我生怕尴尬也想跟着进去。但家喜姥姥叫住我,“家喜,你过来,姥姥跟你说会话!”

    我端正在沙发坐下。

    “家喜,你平常心气高,姥姥也很少说你,但这回你就太不懂事了!你说演戏这种事能当正经事业吗?你是年轻,那也不能这么浪费!你看家麟,机灵得很,讨人喜欢!你呢,对谁都冷淡,难得画画出色,你爸才不计较你。你听姥姥话,可不能没有分寸!”

    我愣神听着,仿佛回到从前被规训教导的时候,只是那时是以婚嫁之名。

    “妈,家喜有她的想法。她最近说话比以前多了些,人也开朗了。我想,也许她的选择是对的。”宋名雅温言道。

    “这件事我还要说你,管不住女儿还劝不住女儿,都是你做母亲的失职!”家喜姥姥正色道,“你说她跑去演戏就算了,你还由着她跟穆赫分手?穆赫那是再好不过的出身,外交世家,两个姐姐一个做新闻主持一个金融才干,这样一门精英的家庭也不是遍地都是。像路叙家那样的,虽然富裕终归底气不够。”

    宋名雅的头伏低了几分,摩挲着手上的翡翠蛋面戒指默不出声。

    家喜姥爷在另一头敛身而坐观看电视,节目音量微不可闻。

    “你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外面的应酬交际是有必要,但也不能忽视家里。你看聿生在广申身边跟进跟出的,你也不能闲着,要事事上心!”

    “聿生是个好孩子,家里和公司的事情都处理得很妥当。”宋名雅轻声说道。

    “就怕他太好!”家喜姥姥仰起鼻孔道,“他小时候还有些呆板,现在倒是少了闷气更加的稳重了。从前对他亲和,是要显得我们宽厚,我看如今也可以收一收。”

    她又告诫道:“家喜的事你要多管着点,不能全由着她,家麟和广申你更得多多的尽心。你要想想打小我怎么教导你的,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全是我精心培养你,一步步抬上来的。你要守住就不能怠慢松懈!”

    电视里上演着歌舞升平,阖家欢乐。

    我想我是不怎么喜欢春节的。人们机械地团在一起,人人都想用世俗条规将你束成一个圆,你不必有自己的形状。

    当我是姜南时,每逢年节都会被群起“讨伐”,仅仅因为我年届三十未婚未有对象。

    我的养母明明对我不屑一顾,却依旧跟着看客们对我指责谩骂。她囿于学识眼界,成了世俗捆缚的传承者。

    而宋名雅,从小被放入设定好的人生路径。她是笼中鸟,画中人,是他人思想的执行者,她未有机会发展她自己。

    烟火年意炮竹喧天里,各人自有各人的困顿。

    年节期间,我与漫宁通视频。她在剧组过年,只身在外不免想家。

    “好在你还有赵司远陪你,你们俩应该进展很好,从你的普通话就听得出来!”我打趣。

    “家喜,你不好笑话我!我马上要杀青,有很多话等见了面再同你说!”

    我们聊了好一会儿才收线,我又犹豫着要不要跟薄嘉树联系。上次分开后,他给我发过消息,关心我杀青戏拍得怎样,再之后就是除夕互发了祝福信息。我怕打扰到他,踌躇间手机“嗡嗡”振动起来。

    低头一看,正是薄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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