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宁的眼睛落在橱柜里摆放整齐的餐具上,这间小小后厨堆满了东西,却干净整洁,错落有致,她也搞不清楚到底此时的倾诉欲望到底从何而来,也许是面前这个认真倾听的人,让她感到久违的安全感。

    迎着贺越洋微微诧异的眼神,她再度缓缓开口,“听我妈说,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爸就天天念叨着要生个儿子,以后把家里的生意传给他,我妈暗地里天天吃调养身体可以生男孩的药,就希望能给他生个儿子。”说到这里,她苦涩地笑了,“怀孕后我妈满怀希望地查性别,却发现是女儿,她只能安慰自己,没关系,大不了再生一个。”

    “结果老天不遂她愿,生我的时候她大出血,她子宫被摘掉,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夏文宁眼里水光盈盈,她看着贺越洋,内心隐秘的一角开始松动,“我一直知道她其实很怨我,是我的出生让她彻底失去生儿子的机会,现在我父母的婚姻最终破裂的原因就是别的女人给我爸生了个儿子,她就看我更不顺眼,被训得多了,我真的开始觉得,这一切好像都是我的错。”

    “这当然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你来承担这一切?作为父母爱孩子不是本能吗?”贺越洋皱着眉头,都这个时代了,竟然还有人这么重男轻女,而且还是个大老板,真是让他匪夷所思。

    “她不是不爱我。”过去十几年的记忆纷纷涌来,夏文宁不知道怎么才能完整表达心心里的意思,“我妈她也会关心我,给我花钱从不吝啬,在我考出好成绩的时候夸我。可能她也很矛盾,一种爱和埋怨交织在一起的感觉让她对我有很强的控制欲,态度也时好时坏的,其实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

    她扬起脸,看着贺越洋,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对视,“从小我就特别听话,就是希望她对我温柔一点,态度好一点。”

    可惜,那种时候很少,更多的是控制,指责和站在制高点上的训斥。

    贺越洋久久地看着夏文宁,眼看着她眼里的水光越来越多,最终从眼眶滑落,顺着脸颊往下滑。

    贺越洋的心突然变得很软,他甚至想伸出手,去帮她擦眼泪。

    周围空气温度升高,有什么东西正包裹着两人,悄悄发生变化。

    “别哭。”贺越洋终于出声。“别哭了。”

    夏文宁看贺越洋的手指离自己越来越近,却没有躲,恍惚间她想起第一次见贺越洋的那天,她也在哭,贺越洋绷着脸,却还是安慰她别哭。

    在她的记忆里,贺越洋是个很温柔的人。

    果然如此。

    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贺越洋如梦方醒般收回手,摸了下鼻子。

    夏文宁轻轻咳了一声,从睡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稳了稳心绪,接通电话,叫了声“妈”

    周尚娟态度依然不太好,问她在别人店里做什么,让她赶紧回家。

    这几乎就是周尚娟能给夏文宁的台阶了,夏文宁应下,挂掉电话。

    她站起来,把水杯放到厨台上, “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家。”

    “我送你。”

    夏文宁愣了下,没推辞,跟贺越洋一前一后走出后厨。

    前厅里,贺忠生正坐着看手机上的短视频,见他们出来,“放心,贺叔叔给你妈打电话了,让她以后别再训你了。”

    他关切地看着夏文宁,”快回家吧,让阿洋送你。”

    夏文宁点头,笑了笑,“谢谢贺叔叔。”

    她真的挺喜欢贺忠生,每次见他都是笑眯眯的,待人态度还好,要是她也能有这样父母就好了。

    两人走出面馆,贺越洋脱下身上的外套,递给夏文宁。

    夏文宁赶紧摆手,这怎么行,现在贺越洋身上只有件白T恤了。

    “穿上。”低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

    夏文宁只能穿上,外套很大,长度到她的大腿根,上面还有贺越洋的体温。

    趁贺越洋不注意,夏文宁侧头,脸蹭了蹭衣领,鼻尖充溢着洗衣液的味道,还夹杂着淡淡的烟味。

    如果抱住他的话,闻到的应该也是这样的味道吧。

    夏文宁偷偷想。

    两人并肩慢慢地往家里走,路上人很少,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他们走路的脚步声。

    夏文宁从小朋友少,很难有这样对别人敞开心扉的时刻,即使贺越洋没给他什么回应,她也觉得和他的关系比普通同学更近一步了。

    她小幅度地甩着袖子,声音轻轻的,“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

    “你高中毕业后准备干什么?”

    贺越洋脚步一顿,随即装作不经意地回答,“可能和朋友一起做生意,也有可能去店里帮我爸。”

    夏文宁先是“哦”了一声,她甩了甩长长的袖口,犹豫地开口,“你、没想过继续读书吗?”

    贺越洋没说话。

    夏文宁看了他一眼,贺越洋黑发,五官俊朗端正,短袖下露出的手臂上没有纹身,整个人都干干净净的,是那种不用妆造就可以去演青春剧里的校草的类型。

    不管从形象还是气质,都跟小混混千差万别。

    她甩了甩长长的袖子,“我先跟你道歉,我看了你的成绩。”

    贺越洋顿住脚步,夏文宁看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的数学成绩很好,物理化也都是能及格的分数,这代表你以前的基础还会不错的,只是英语和语文太差,尤其是英语,但这不能说明你没有希望。”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轻轻柔柔的,“你就没想过考大学吗?”

    贺越洋过了好一会才回答,“我已经来不及了。”

    “别这么说。”夏文宁赶紧劝他,“还有一百多天呢,如果你想,成绩肯定会提高的。”她顿了顿,“想要考好的大学,确实不太现实,但是大专也可以呀,以后专升本,照样是大学生。”

    贺越洋又开始沉默,夏文宁不知道他是在思考,还是在嫌自己烦,索性不管不顾,“你别误会,我没有看不起不读书人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跟他们不太一样,你应该继续读书,人只有继续读书,才能有选择做自己想做事情的权利,而不是被人推着去做一些自己根本不感兴趣的事情。”

    说话间,两人走到夏文宁家的楼下,夏文宁脱下衣服,叠好,递给贺越洋。

    贺越洋接过去,一侧头,“快上去吧,阿姨在家里应该等急了。”

    “好。”夏文宁转身走了两步,又跑回来,仰着脸看他,“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把我以前做的笔记拿给你看,都是些基础的知识,但别小看了这些知识点,高考试卷70%的问题都是基础的,能全部都答对,大学肯定没问题了。”

    不等贺越洋回答,夏文宁跟他摆了下手,很快跑进楼道。

    贺越洋站在楼下,看到楼梯间的声控灯一层层地亮起来,一直亮到三楼,随后熄灭,才慢慢走回自己家。

    第二天早上,周尚娟破天荒地早起,在厨房里叮当半天,然后来敲夏文宁的门:“快点洗漱,早饭做好了。”

    夏文宁知道,这是她要跟自己和解的信号。

    反正从小就是这样,夏文宁也懒得计较谁对谁错,听话地洗漱过后,坐在饭桌边。

    周尚娟坐在她身边,看她吃鸡蛋,“我昨天联系赵逸鸣了,他正在上课外辅导课,老师是省特级教师,非常资深,你也跟他去上课吧。”

    夏文宁停下喝粥的勺子,心里觉得一阵暖,毕竟是母女,训归训,该用心的时候也会用心。

    “好,我知道了。”夏文宁顺从地回答。

    吃过早饭,周尚娟突然有了慈母心,非要送夏文宁上学,夏文宁小声提要求,“可以把贺越洋带上吗?”

    周尚娟这才知道,这一个多月,夏文宁都在和贺越洋一起上下学。

    看着夏文宁着急收拾书包的样子,周尚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车直接开到贺越洋家单元门口,夏文宁给他发微信。

    贺越洋下来看到周尚娟时明显愣了下,夏文宁降下后座车窗,叫他快上车。

    他只能叫了声“阿姨”就上了车。

    夏文宁和贺越洋坐在后座,贺越洋和夏文宁中间隔了很大的空间,他的手端正地放在膝盖上,眼睛看着前方。

    夏文宁都等不了到学校,把书包打开,从里面抽出两大本厚厚的笔记,塞给贺越洋,“这是我高一高二的精华笔记,虽然你没说需不需要,我还是带来了。”

    贺越洋手拿着笔记,迎着夏文宁期待的目光,他看了看周尚娟的背影,喉咙上下滚了滚,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夏文宁心情很好,“有哪里看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

    贺越洋刚要说话,余光突然注意到周尚娟在从后视镜里看他,眼神带着审视和不易察觉的不屑。

    果然,周尚娟收回目光,“越洋也要开始学习了?”

    夏文宁替他回答,“对呀。”

    “都这个时候了,不晚吗?”

    夏文宁怕周尚娟的态度打击到贺越洋的积极性,“妈,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了,你放心吧。”

    “有你年级第一帮他复习,我当然放心。”周尚娟笑了一下,眼尾蹙起淡淡的纹路,“现在已经不是我们那个年代了,”她拍了下车的方向盘,“做小生意什么时候能买得起宝马呢?你说对吧,越洋?”

    “妈!”夏文宁意识到不好,赶紧制止她,“你说这些干什么?”

    贺越洋下颌线绷紧,露出清晰的曲线。

    车里恢复安静。

    到学校后,贺越洋下车后跟周尚娟说了声“谢谢”就往教学楼走。

    夏文宁背着书包,小跑几步跟上他,边走路边看他的脸色,“我妈她平时跟我说话也那样,她不是针对你。”

    贺越洋脚步不停,过了一会,他像是轻声叹了口气,然后说,“没事。”

    夏文宁顿时开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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