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丫头,怎么越发疲懒,让哀家一个老人家在这里候了你大半个时辰。”

    清禾未言只言片语,轻提裙摆,结结实实地跪下去。

    方才来的路上她心中便已有谋算,只要事情进行得顺利,便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哀家也就罢了,日日都能见着,可你世兄这几月全心全意备考会试,一月才入宫这么一次,你竟也不知珍惜。”秦太后手中握着佛珠,似是漫不经心。

    秦家自她这一辈之后便逐渐资质平平,她虽推举了自家侄女入宫为后,可她却病弱而不能生育,竟让皇帝将宫内事务交给赵贵妃掌管。

    如今孙辈里好不容易出了秦鸣这么一个德才兼备的君子,本就该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本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责问,谁成想竟让那丫头抽着肩膀落了泪。

    “哀家不过多问一句,怎么就将你吓成这样?鸣儿,快把人扶起来”

    清禾低着头,掩住眸中思略。

    她知晓,秦鸣不会来扶她。

    秦家大公子秦鸣是秦家用心培养出的接班人,最是懂得君子自持,如今未婚未嫁的,自然不会与她有过多亲密之举。

    这人谦逊有礼,待她总是细心呵护,关怀备至。

    于是她倏然俯身叩首,忍住哽咽,故作坚强:“清禾请安来迟,还请太后责罚。”

    既是君子,自然最看不得美人含泪委屈。

    秦鸣着急凑近几步,本想弯腰递过去手帕,想想又觉不妥,可又实在见不得她落泪,于是让侍女转交过去,柔声道:

    “清禾,别哭。”

    ——清禾,别哭。

    ——清禾,别哭了,再哭眼睛肿起来,可就不漂亮了。

    清禾接帕拭泪的动作略略顿住,竟不可控制的忆起了从前。

    多年前,她才经历了父母离世,那个在战场上厮杀数日的小将军,回来时来不及休息便跑到她屋外叩门,兴冲冲给她看他从敌人手中缴获的新奇玩意儿。

    清禾没看清楚那新奇的玩意儿长什么样子,倒先是看见了他那血肉模糊的右臂,于是便呜呜咽咽的抽泣起来。

    小将军以为自己吓到了她,赶忙藏起手臂,弯下腰去寻姑娘那一双朦胧的泪眼。

    “清禾,你别哭啊。”

    她恍若未闻,反而哭得更加变本加厉。

    小将军只好哄她:“再哭眼睛肿起来,可就不漂亮了。”

    清禾更委屈了,一头钻进他怀里,紧紧将人抱住,更放声地哭出来。

    那时候的力道很大,也不知有没有弄疼他。

    后来,她多少次在暗夜里独自垂泪,却再也没人将她揽在怀里,如今她如履薄冰,却只能从旁人那里听见这“清禾,别哭”。

    她攥着秦鸣的帕子,抬头望向他,少年眉眼温和,见她望过来,竟立即红了耳朵。

    与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将军没有丝毫相像。

    “多谢世兄。”

    清禾回神,往日里亮晶晶的双眼已经哭肿,声音也泛着鼻音。

    秦鸣见不得她这样,便问:“我记得你不是爱哭的人,怎么了?是从哪里受了委屈?若受了委屈,便让姑祖母为你做主。”

    清禾顺势看向秦太后,后者颔首:“谁给你委屈受了就告诉哀家,哀家给你撑腰。”

    她眸中又含了泪,特意以退为进:“还是让佟姑姑说吧。”

    佟姑姑便是方才在御花园中,奉命向清禾重述宫规的掌事姑姑。

    她本是太后宫中极为看重的宫人,清禾搬离太后寝宫后便被派去了清禾宫中,如今由她来叙述方才之事才会让太后更加信服。

    佟姑姑便将方才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甚至还将与秦鸣有关的部分添油加醋地多说了些。

    “郡主听两个吓人乱嚼大公子舌根,气得脸都白了,便命人照宫规罚了那二人三十大板,谁知两个奴才命里无福,净就这么去了。郡主兴许是怕因此给太后娘娘热了麻烦,若是贵妃因此......”

    不等她说完,秦太后便“嘭”一声锤在桌上:“平日里后宫安安分分,怎么赵贵妃一开始掌管后宫事务,这各种各样的幺蛾子便蹦了出来?哀家没责问她一个失职之罪已是宽厚,她难道还敢因此来寻哀家的不是?”

    太后一怒,众人忿忿敛声屏气不敢多言,待她自己缓过气来,便亲自下来将清禾扶起。

    “好孩子,你这是为鸣儿着想,哀家怎么会让你受委屈?若是贵妃责问你,你便让她来寻哀家。时刻记着,有哀家在这儿为你撑腰呢。”

    清禾乖顺点头,知晓她算是将自己从此事中摘出来了,若赵贵妃当真来寻她晦气,便让她与秦太后去斗。

    **

    赵贵妃掌管后宫事务已经一月有余,如今正是闲情雅致的时候,今日妹妹又入宫来同她话家常,她便将珍藏多年的九曲红梅拿出来品尝。

    “如此好的茶,也只有在贵妃娘娘这里才能有幸品尝到了。”赵氏轻嗅茶香,又抿唇浅尝两口,即便是姐妹之间,也少不了暗暗奉承。

    赵贵妃心中熨帖,神情不由得张扬起来:“陛下见我处理后宫事务劳累,特赐了许多,我这几日偏偏爱吃酸的,你若喜欢,一会儿便全都给你带去。”

    “那就先多谢娘娘恩赏。”赵氏乐开了花,觑了赵贵妃一眼,转而又道:“说起后宫事务,我方才在路上瞧见了清禾郡主。”

    赵贵妃面上的喜色登时消了一半:“见着她有什么稀奇的?今日秦家那小子给太后请安,她自然也上赶着凑过去了呗。”

    “秦家”二字,让一直拘着规矩陪坐在一旁的卫澈略略回神。

    “秦家没落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出了秦鸣这么个宝贝疙瘩,太后自然对他万般看重。京中这么多名门贵女,秦鸣却偏偏看上个无依无靠的南蛮丫头,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

    “那清禾郡主美貌胜过西施,气质在整个华京城也是独一份。”卫澈忽然插嘴:“看上她有什么奇怪?别说秦鸣那小子了,美人方才只是遥遥看我一眼,我这身子呀就已经酥了半边儿。”

    “放肆!”赵氏低声呵斥他:“贵妃面前怎容你何言乱语?”

    卫澈撇撇嘴角,不以为然。

    “都是自家人,无妨。”

    赵贵妃自然知道她妹妹的这个宝贝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不由得叮嘱:“不过姨母劝你,招惹谁都行,千万别招惹那丫头。”

    卫澈佯装不知:“为何?”

    赵贵妃:“那是太后给她宝贝侄孙早早挑好的夫人,等秦鸣出了孝便该张罗着成婚了。秦家实力犹存,你若惹了秦家,可当心你父亲回来扒你的皮。”

    卫澈虽不畏惧,但每听旁人说一次那姑娘是旁人定下的夫人,他想将秦鸣绑起来投江的心思便更重一分。

    呵,定下的夫人又如何?

    早在两年前,那姑娘就已经是他的人了。

    **

    因今日有秦鸣在,太后特留了清禾用午膳,她与秦鸣一道出了寝殿,便分道扬镳各自离去。

    走前秦鸣特意屏退旁人,与她低语。

    “赵家势大,若被贵妃刁难,你务必记得忍让,等我考取功名,便...便......”少年说着说着,竟红了耳朵。

    清禾故意逗他:“便怎么样?”

    “便、便给你撑腰!”

    清禾故作正式地行了一礼:"那清禾便先祝世兄于三月会试中夺得会员,殿试再好好发挥,想来连中三元也不是问题。"

    秦鸣道了声多谢,便匆匆忙忙离开。

    少年尚不宽厚的背影在宫道中渐渐消失,清禾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消去。

    他是个极为雅正的君子,只可惜,她等不到他功成名就再来帮她。

    为了早日查清父王母妃阵亡真相,她只能咬牙在宫中拼出一条血路,若有人犯她,她必定不能忍让,需得从对方身上撕掉一块肉不可。

    依照那位贵妃娘娘的急性子,恐怕人如今已在路上等着了。

    是以当她在御花园被拦住去路时,能够从容以对。

    “郡主见了本宫,似乎一点儿都不惊讶。”

    赵贵妃斜倚在软轿上,一身香叶红的宫装,珠翠满头,面色红润,尽显富贵之相。

    一看便知日子这过得极为滋润。

    清禾恭敬道:“贵妃娘娘掌管后宫事务,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稀奇,清禾自然也不会惊讶。”

    “原来郡主也知晓如今这后宫是本宫在掌管啊?”

    赵贵妃面上故作和善,话却都从牙缝里恶狠狠挤出来:“既如此,郡主又为何不曾请示本宫便当众杖毙两名宫女?”

    清禾抬起头,不卑不亢:“宫规有言,禁止宫人私下议论主子。以往各宫宫人安分守己,哪知娘娘刚掌管起后宫事务,便有宫人私自编排滥嚼舌根。”

    “清禾虽无权干涉,但好歹也是自小便被太后养在膝下的郡主,偶然听到有人在编排太后嫡亲的侄孙,一时气不过便直接让佟嬷嬷照宫规处置了那两人”

    “此举实属无奈,方才在太后宫中,太后娘娘已经被太后娘娘责问过了,若娘娘仍不满意,清禾甘愿再次领罚。”

    赵贵妃气得将尖锐的指甲深深刺进掌心。

    这一套说辞挑不起丝毫漏洞,既将宫人嚼舌根的过错扣在她头上,又为自己僭越行刑的责罚找好托词,末了还福身行了个再端正不过的礼。

    若她还要追究,一来落下个失职的名头,二来,人家都说了太后娘娘已经责罚过了,她若再罚,不也犯了僭越的过错?

    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力,她绝不允许出现任何可能被人夺走的漏洞。

    “郡主说笑了,既然太后已经处理过此事,本宫自然也不会多言。来人,回宫。”

    于是一众华丽车架便又浩浩荡荡地离去。

    脑中紧绷着的弦终于松开,清禾长长吐出一口气,搭着秋心的手缓步回宫。

    “郡主,奴婢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秋心小心瞥着清禾神色。

    清禾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住嘴吧,不当问。”

    秋心:“......奴婢遵命。”

    她想问什么清禾还能不知晓?不过就是想问今日为何非要杖毙那两个宫女,因为这么些无端小事,给自己招惹祸事罢了。

    可于她而言,一切与南安王府、与景家有关的事,都不能算是无端小事。

    更何况,今日一事,在日后兴许还会发生大作用。

    许是今日耗费了些许神思,夜里还不到亥时,清禾便已有些昏昏欲睡,睡前特意照例将所有人屏退寝房,并在角落里留了一扇窗。

    大约四更天时候,整个深宫正处于沉睡时分,忽而有一黑影翻过宫墙,熟练避开懒散犯困的巡逻护卫,最终轻巧地落在清禾寝屋那扇被打开的窗户前。

    黑影翻窗而入,房檐下烛火昏黄,他掀开幔帐,本该睡着的姑娘如今正睁着一双黑眸望过来。

    卫澈低声轻笑,索性直接钻入帐内,凑近她,问:

    “郡主这是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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