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训这夜回公主府睡了一觉,第二天起床去找父亲,驸马自古不上朝,但作为皇家人依然有所涉政,李静训深知父亲李敏此时不可能在郊外行猎玩乐,除了公务找他只有可能在一个地方,有着三千门客的稷下学宫。稷下学宫养三千能人异士,只为破除冬狩。

    冬狩之祸,满目疮痍,冬狩之恨,剥皮裂骨。

    这是南朝百姓对冬狩的切身体会。

    冬狩是北上突厥之北风汗国,以南下抢劫百姓为狩猎对象,每年掠夺人口,粮食和物资。

    没有人有办法对付隐隐有南侵之势的虎狼之师,前朝国师没办法,前朝太子也是赔上自家女儿和亲,加集全国之力,起正义之师,为之一战,却有异性姓诸侯趁机勾结大臣入上安,天下大乱,落得身死名灭。

    李静训,叹一声,朝廷人心不齐。

    天命授者于王道,若是王道不能,百姓信于朝廷,但朝廷是说有法就有法的么,百姓亦知都不是神仙。南朝每一朝代都在冬狩的虎狼之师下苦苦支撑,面对随时灭国的可能,上安依旧豪奢而繁华。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千骑拥高牙,人人趁醉听萧鼓。吟赏烟霞。

    李静训很忧心李敏的做法,因为朝中闲话不少。没别的名声,因为李敏养的这只鸡,三年来没下一个蛋,稷下学宫用公中之资开办三年,人人吟诗作赋,奇淫巧技,没有人有一个办法对付冬狩有用,由于李敏在稷下学宫中有时招养偷儿,济屠夫,朝中人闲话,尽是一帮鸡鸣狗盗之徒。

    李敏也不辩解。

    在城外北湖边稷下学宫找到李敏时,李敏正在湖中钓鱼,无论何时,李敏总是一副文士的打扮,如竹挺秀,但是李敏其实是跟着皇帝杨远打天下的将军之一,后来辞了军权尚了公主,多年修身养性,修成大儒。

    李静训不懂垂钓,一来就去摸摸父亲身边的鱼篓,果然没几条鱼,就像这鱼篓,李静训也想问父亲李敏建造这稷下学宫干什么,但李敏始终不回。

    李静训问,“听朝廷中有人议论我与突厥和亲,父亲可是不愿我去突厥造这稷下学宫?”

    李敏回答“公主和亲好比龙王献祭。你愿意代表南朝去和亲吗?”

    李静训垂眸,神色黯然,“自当不愿,但匈奴打过来了,我还是愿意去的。”

    “我之所以说是龙王献祭,是因为包括所有百姓都以为它有用,其实龙王不管这个,送多少童男童女都没用。这就是一个没用的办法。”

    “稷下学宫有没有办法啊。”

    “一个拨弦在坊间经过几人唱和,一个拍子经过几人修改,流传于世,齿颊留香。谱子都如此,天下大计尚几十年,未可否,有人叹。”

    李静训没懂,只是想到昨天,李静训进兰桂坊,有点脸色微红。

    “凡事,总会有更好的办法。”听这声叮嘱,李静训又变成一只乖巧的小狸奴,在父亲身边捶捶打打,献媚邀宠。

    “七月我将远赴突厥照例和谈,多少岁供,必不会以你和亲。”李敏捋捋胡子。

    这边李静训没听,拿杆已经起获一尾大鱼。

    七月十五日,中秋,李静训与母金城公主于公主府赏月,父亲不在,秋高气爽,桂子飘香,李静训和母亲在烟凉阁吃胡饼,簪花嬉戏,身边一两个小丫鬟伺候的极勤。

    一家子缺了父亲,两人都感觉很无趣。

    食至一半,朝廷烽烟起,篝火重重,鼓声响彻皇城,知有大事发生,百姓亦被惊起,但路上看不见行人。

    马踏深夜未扫起的落叶,一声声马蹄声驶向皇宫道口,李静训想到在外和谈的父亲,又担心是否谈判失败将要开战,等到晨起,金城公主去拜谒母亲独孤皇后,始知,昨夜的消息是驸马李敏,被刺杀了。

    金城公主轰然倒地,人事不醒,醒来神情恍惚,哭哭笑笑,疯疯癫癫。在三天后的傍晚站上宫墙,一跃而下。独孤皇后哀恸异常。

    李静训顿失至亲,至此,公主府就剩她一人,李静训在书房中整夜深夜不吃不喝读书,一副不死不罢手的态度。

    父亲李敏的灵柩运回边境之后就地安葬,魂灵停留在他远望的北方,独孤皇后怕外孙女儿触景生情,有个好歹,也不许她靠近金城公主的灵堂。

    王言冰多日苦求拜见,可李静训不是不见,她状态已近疯狂,无法见客。

    有医士断言,李静训再如这般,可能亦会衰亡。需要再找到她在乎的东西,牵挂住她离开这人世的脚步。

    终于,一封书信在日中正午由一民间小吏送信递往了公主府,是一黑色薄页信封,上有金色藤蔓的花纹,好像是和阗国王的官信样式,在中原不常见。

    上安西市最高楼上有着一只巨大香炉在焚香,白烟飘向天际,好似要引鹤来,对坐二人,一人伺候,伺候的是西市胡商之首沙多利,其人常在西域与国谋利,被突厥王奉为座上宾。

    对坐二人就是李静训那天碰上的两少年。

    你这个办法她真的能来吗?听说她疯了。和阗质子金发少年海兰多搔了搔耳朵,露出金发间一铁制耳钉,他的身份金质不罕见,铁制倒奇怪。倒不知为何。

    执鞭少年坐着抱臂,一脸困顿,这样对她会好一点。面前是天香楼客送的一副围棋,但二人都只会拿棋子対扔,黑黑白白,一概而论。

    不多久,一辆平顶马车出现,没挂皇室标志,赶车也只是普通小人。

    天香楼最上层楼没有几个人去,因为楼层数十层高,这一层却没有围栏,最高层迎风而立脚边只一点船舷样的边。

    金发少年扭头丝毫不顾大半个身子探出楼外,望着楼下马车,喜形于色一声,来了。执鞭少年坐在对侧,堪称凌云的地方。

    李静训带着眼罩,由丫鬟扶着一步步上楼梯进来了,伸手抓抓自己前边。

    金发少年不出声,意思是叫执鞭少年去扶,执鞭少年轻咳一声,意思是表示请客者是他。

    金发少年问,你还好吧。

    李静训放下胳膊,沉默。

    执鞭少年再一声咳,与国谋利的大胡商沙多利对李静训一鞠躬。一句一句接着念。

    七月四日,出阳关,七月六日,至突厥。七月七日与突厥王会,深夜密谈,王上怒,要立斩。一时辰后反悔,请膳。李敏辞。七月八日,李敏于帐间被刺,刺客逃,无果,王曰厚葬。

    执鞭少年执起一颗棋,恰好放在最中央天元的位置,连伺候李静训的丫鬟都发现此人不会下棋,却装模作样,一想到这里空中楼阁,不小心又会死,立马也不敢轻看这两个胡人的武功。

    只是尽忠职守的扶着李静训。李静训不回话。

    执鞭少年又发一道问,却不是问李静训,而是旁边的沙多利。“李敏怎么死的。”

    “根据信鹰上的结果,我们的消息是最快的。”

    “李敏要求与王上密会,王上答应了,深夜密谈一次,王上不知为何怒而又叹,最后放人,但人确实不是我们杀的。”

    李静训慢慢蹲下来,摘下眼罩,终于嚎啕大哭起来,被外祖母独孤皇后阻拦半个月的消息,和沉默半个月的情绪终于放肆的流转在脸上,她一声素服,跪倒在地,金发少年亦不能忍其嚎啕之声,靠到在执鞭青年身上哀叹连连。

    你了解你的父亲,我了解我的父亲,他们谈的是什么。不过冬狩,但是这次突厥仍会南下,今年冬天不好过,有更多比南朝还要穷苦的牧民不南下抢掠就没有活路。他慢慢劝诱。

    总之你身为南朝唯一的公主,只有和亲一途。

    你可以放心大胆嫁给我,我会对你好。执鞭少年站着低头对她娓娓道来,简单几句承诺,李静训看见了强权,看见包容,看见了宠溺,最后看见了两人不可能。

    李静训一开始就从信封上的纹饰知道了他是突厥的皇族,仍抱有一丝希望,但是知道这个结果之后,在两人的尽头看见的是不可能。

    这时代女子亦可嫁胡人,上安不少胡汉混血子,李静训想过去找他,却发现事情水到渠成时他却是最不可能那个人。

    李静训彻底地倒在地上松了劲,像被砍了主冠的树木,残存着看着不可能的生机。

    金发男子在后面欢快的说“他是突厥大王子啦,和亲本就是为他选妃的。”

    执鞭男人,并不说话。

    淡淡一句,走了。于是金发少年并沙多利就都走了。

    留下哀伤到极致的李静训面对天香楼顶这天高云淡,袅袅青烟。

    被丫鬟慢慢扶起来的李静训只想到我是父亲的女儿,我有自己的办法,我决不能被他逼得走投无路跳下这天香楼。

    我不跳这天香楼,也并不意味着我答应了和亲。李静训的复仇之心自野火而生。

    离开天香楼走在上安的朱雀大桥上,你约她到这里来就是看她被逼得跳不跳天香楼?哈?和阗质子笑嘻嘻凑过头来说,突厥大王子直接用手掌包住和阗质子整个脸,在桥上将他按下清河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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