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了晚膳,谢姝搬了把藤椅在院子中纳凉,摇动着手中的扇子,想到了尤娉婷与她说过的话。

    她的父亲孤傲,便把她也养的性情淡薄,若真要像尤娉婷说的那般求人疼爱,倒不如杀了她来的痛快。

    思绪纷飞,想着想着,又念起在尤府的那些日子了。她生性懒散不爱动,在家里跟在这庞大的府邸中表面看来好似没什么区别,可真的要细细的深究了,在家里的时候,总有个夫家可以惦念,好的坏的,总是个想头。可如今到了这里,安安静静的,生活像是一眼就能望到头。

    仿佛生永远都要这般的下去,没个涟漪,活活的像一把已经被摘下了的果子,只能在等待中枯萎。

    夜色渐渐地沉下去了,风也凉了,旁边的宫人来叫她回屋,却见她已经沉沉的在藤椅上睡了过去。

    ..

    过了几日,却突然得到了敬事房的消息,说太子有恩典,几位良娣都可以回家去玩一天,只是晚间戌时之前一定要回府。马车已经备好了,立马就启程。

    天还没有大亮,宫中的红墙绿瓦此时显得尤为漂亮,谢姝慌慌张张的赶到门口,孔良娣与尤良娣早已经到了,她向她们见了礼,看到小门口黄色华盖的马车,激动的忍不住就要流下泪来。

    孔鱼望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尤娉婷笑着对她道:“我们今日可是拖了孔妹妹的福,妹妹还不知道吧,这个恩典可是为了孔妹妹专门赐的。”

    谢姝没有瞧她,尤娉婷是宣德公主的人,时时想要离间她与孔鱼的感情,谢姝如何不知?今日太高兴,实在不宜为此等小人扫了兴致。

    见谢姝不理会她,尤娉婷脸上的笑慢慢的挂不住了,轻哼了一声转过了头。

    孔府距离皇城不远,三人很快便分隔开了,只剩下谢姝与尤娉婷同行。到了一个隐蔽的小巷子处,巷子前头突然就冲出来了几个蒙着面的男人,都穿的粗布衣服,手中有拿着镰刀的,有握着锄头的,不一而足。随行的侍卫见状立马向前,大声喝道:“哪里来的刁民?你们可知道你们截得是谁的车辆?你们想要造反不成?”

    几声大喝把前面的人唬住了,互相推搡了会儿,有个男的走出来了,颤着嗓子说:“我们是来找一个叫尤小娘子的,与其他人无关,你们要是知趣的,赶快早早的散了去,莫让爷们脏了刀子!”

    侍卫长眼皮都没有眨一下,身后的士兵们就都围了上去,那起拦人的贼人哪见过这场景?机灵的早就跑了,留下不机灵的,唬的双腿打颤,立马就跪了下去。

    双腿跑不过四只腿的,逃跑的人也都被抓了回来,移交大理寺处置。

    回到家里见了父母,谢姝才方觉自己又活了回来。在家里腻了一个上午,吃过了午饭小憩了会儿,便让家中丫头陪着去街上买些小玩意。正在一个卖各色香包的小摊前玩了一会儿,突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南夏穿着谢姝送给她的衣裳,正从不远处的一个当铺中出来。

    谢姝刚想要上前去与她说话,又长了个心眼,打发了丫头,远远在她身后吊着。尤良娣帮助南夏赎了身,南夏现在应该家去了。

    跟着跟着,却发觉不对劲了。

    南夏回的不是自己的家,竟然进了一个高门大院的偏门,而她打开门的时候,谢姝竟然从门缝里瞧见了尤良娣的马车。

    谢姝心头惊跳,今日那几个歹人出现,她便觉着心中隐隐的不安,想不到那些人竟有天大的本事,竟然把尤良娣劫走了。她正打算先回家去,侧门又开了,南夏笑吟吟的站在门口道:“姑娘,好久不见了。”

    谢姝不知道南夏想要干什么,只是觉得南夏与以往不同了,以往她虽然总是打些歪主意,可是身上总有股憧憬,总是在做着好梦,可是现在看去,她脸上虽然挂着笑,可是总摆脱不去身上那股沉沉的暮气。

    “我随便走走,不想竟见着了你。我家中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过些日子你过来看我。”谢姝笑着,心中慌乱不定,正想要离开,南夏敛了脸上的笑,看着她道:“过去这么些日子了,姑娘难道一点都不想念奴婢吗?”

    她眼中有着伤感,谢姝急忙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晚间便要回太子府,耽误了时辰,谁都承担不起,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南夏走到她身旁,看着她道:“姑娘,我这些日子经常在想,我是不是走错了路。”

    谢姝惊了惊:“为什么这么说?”

    南夏看着她,眼中满是恳切:“我前些日子跟着姑娘,虽说没什么前景,可是却觉得很自在,姑娘是个没心计的,从来不会为自己谋划。我原本是看不上的,可是姑娘如今进了太子府,身份荣耀,倒是与那些一直费尽心思谋划的人同起同坐了。这是姑娘的福气,我若是一直跟着姑娘,想必姑娘不会弃了我,我跟着姑娘在太子府,怎么也能做个大丫头。”

    谢姝一时无言。

    南夏解嘲般的笑了:“看我,总是想些好事。”

    她又道:“姑娘来了我这里,断没有不招待的道理,还请姑娘进去坐坐,不要拂了我的脸面。”

    她俯身行礼,行的竟是丫鬟的礼节。谢姝知道不随她进去是不成的,只得点头。

    院中摆着太湖石,各色花草繁盛,是个富裕的人家。谢姝是个憋不住话的,正想借此奉承南夏,为自己掏得几番便宜,却从一间屋子里面却传来了苍老的声音:“门口是哪个小丫头?你去叫夫人过来,她今日一天未来我这里了,也不过来侍奉茶水?是不是嫌弃我这个不能动的老头了?你同她说:她家里父母兄弟用的都是我的钱,要是不好好伺候我,我随时都能休了她,看她以后到哪里去!”

    说着说着,便伴随着一阵又一阵止不住的咳嗽声。南夏脸色不变,甩着帕子从门口走过去了。

    谢姝只觉得浑身发凉,连头顶的日头都觉得灰暗了,看着南夏的身影止不住的难过。

    她终于明白南夏身上这股暮气来自哪里了。

    请谢姝在主位坐下,南夏为她奉上了茶水,院子里面有水声,是一片大的湖泊,里面荷花已经谢了,只见得到满院子的绿叶红残。

    谢姝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南夏挥手止住了,她轻轻道:“姑娘,今日不做别的,我只是想再次回到伺候姑娘的日子。那些日子,我活的很像我。”

    倒完茶,她便在下首坐着,门口有小丫头来禀报,说老爷叫她很多回了。她嘱咐了一句:“今日不论他说什么,你们都不许应承。”小丫头应声退下了。

    这是南夏的家事,谢姝没有什么置喙的资格。她有些坐立难安的,南夏吩咐丫头拿出来几本书籍,放到谢姝的身旁,都是谢姝以往爱看的。

    可是在此等氛围下,又哪有心思看书呢?南夏看出了她的拘谨,有些难过的看着外面的天色:“终究是…回不到过去了。”

    谢姝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有些疑惑:“你回来时应该带了不少钱财,怎么会?”

    “怎么会落到嫁给一个老头子?”南夏扯起嘴角说:“姑娘不明白,我也不明白。明明是亲生的孩子,怎么只会算计,盖了新院子还不够,一家子在家里坐吃等死,只等着靠这个孩子来得家里的嚼头。我刚回家的时候,别提多么的开心,我想我的爷娘也会跟我一样的开心。可是没想到我开心的是拿回来了这么多钱,终于能有一个家了,而他们开心的是又多了一笔财产。”

    南夏的话说的赤裸裸的,让谢姝心里头不舒服,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也不明白这些人的想法,怎么会有人为了些钱财会卖掉自己的亲生女儿呢?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什么逼不得已的地方?

    “若是把我嫁给那个傻小子,哪有钱拿啊?而若是嫁给老爷就不一样了。不仅有丰厚的聘礼,以后老爷死了,他的钱全是我的,我就能过好日子了。”

    谢姝呆呆的看着南夏,南夏仿佛把她当成了许久未见的朋友,将心中的话一股脑的倒给她。可她说着这些伤心的话,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平平淡淡的,像是早就习惯了一切。

    门口的荷花池不再可爱了,谢姝觉得耳边的一切都扭曲了起来,不像她所在的那个世界。

    “这都是他们亲口对我说的。”南夏说道:“只是,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呢?”

    谢姝心中一冷,起身就要出门,却被南夏拦住了,南夏说:“姑娘怎么这么着急等着走呢?还有场好戏没有看呢。”

    谢姝一激灵,转过身问:“什么好戏?”

    南夏脸上显出一个笑来:“一个能让我出了心头恶气的好戏。”

    谢姝脱口而出:“你要报复尤良娣?”

    南夏笑吟吟的看着她:“我以为姑娘是个笨的,却不曾想姑娘是个聪明的。”

    “你可知道她现在的身份?”谢姝说:“万一被查出来…”

    “查不出来的。”南夏道:“此事万无一失,连顶罪的人都找好了。”

    谢姝吸了一口冷气:“你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帮你…”

    是谁呢?尤良娣是宣德公主的人,谁想害她?

    南夏笑了笑,面对谢姝的追问道:“我不会出卖她的,她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是个连生死都不在意的人了,你问不出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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