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苏小姐还是要保重身体,切勿劳神伤身,有损康健。”

    “好的,明白,收到。”苏憬,或者说现在的苏景,只觉眼前的剧情进展仿佛自己还没修改的小论文——转进如风,但牛头不对马嘴。

    她本以为,身旁这位明晃晃亮狼人牌的煜王殿下,大半夜有觉不睡偷偷跑来,应是厌恶极了这桩婚事,意图伸出友善的双手助她早登极乐。再不济,也是对她惹出的麻烦事声讨一番,怒斥她偏要挑自家府邸自由式落水,平添一地鸡毛。

    事实证明,是她格局太小。

    表明身份后十分钟,这位殿下终于结束了对苏家大小姐才情容貌皆是第一流的称赞;二十分钟,以“共同携手再创辉煌”对她再次致以真情实感的亲切慰问。

    小半个时辰过去,苏景已然神游太虚,深觉地球果然是个村,连当朝王爷都身兼村委书记,看她的眼神不像是被硬生生绑在一起的结婚对象,倒活像是受到下乡领导亲自关怀的八旬老农。

    “殿下,我说停停。”眼见对方正欲为自己续上第三杯茶水,苏景连忙眼疾手快呈母鸡护崽状抱住桌上的茶壶:“您要是喜欢我这儿的茶水,明天一早准派人连茶带杯、快马加鞭送到您府上。现下天色已晚,您若继续待下去,只怕不太合适。”

    从小到大,除开日常拖堂的老师,苏景就没见过这般多话的人。

    先前对这人的所有惊艳,都已化作睡觉时间被强行占用的悲愤。要是现下有两粒安眠药,她绝对先给煜王塞一颗,然后把人吊起来揍一顿,打醒了就再喂,顺势火速开溜。

    何况,今日先是落水溺亡,一睁眼就来到了陌生的世界,从精神到□□,统统给她造成了极其巨大的冲击。

    再如何接受过现代教育的洗礼,面对眼前庞杂纷乱的局面,以及面前指不定什么时候捅她一刀的笑面虎,她现在还能撑着精神打太极,全凭她人生前二十三年积累的“如何在校长发言时精神饱满并及时送上掌声”小技巧。

    “——可我还有三个小点、两个注意没讲完。要么,你且忍忍?”

    苏景闻言,只觉眼前一黑,深感这人风评这么差不是没有原因。

    事已至此,她满脸绝望地指指窗外,索性破罐子破摔:“那您可真行。也成,反正这个时辰,要是被人看见您在我这儿,我绝对拉着您一起往柱子上撞。反正大半夜不睡觉也容易猝死,没差。”

    对面那人闻言似是颇觉遗憾,懒懒散散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眸中三份哀怨三分不满,最终还是相当礼貌地婉拒了她的邀请,并表示有机会下次一定。

    “如此盛情,本王却之不恭。只是殉情这事,待你我二人成亲之后再行不迟。”他起身掸落周身并不存在的灰尘,冲苏景微微一颔首:“今日是本王叨扰,扰了苏小姐休养,现下便先行一步,还望苏小姐好生疗养。”

    顶着苏景殷殷切切目送八百里的眼神,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一件事。”随即悠悠转身回到桌前,替她灭去最后一根烛火。

    被黑暗笼罩前的最后一瞬,苏景只觉一张相当伟大的脸从面前一晃而过,留下一段戏谑般的淡淡话音:

    “苏景,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

    “这么有意思的人,你可一定,一定要努力活得久一点。”

    “吱呀——”房门被轻轻掩上,洒下一室寂静。

    “……爹的,最烦装×的人。”苏景捂眼屏息一气呵成,“砰”的一声干脆利落倒回床上,心中暗骂美色误我,以及诈骗文案果然害人——这家伙跟“清冷”到底能搭上哪门子的边?顶着一张看起来就像是雪松味的脸,一箩筐的话倒是比她每天的微信步数都多。不过,该说不愧是皇室中人,来时只怕足足熏了半天的香,活像一台自走香薰机。

    只是可惜刚才那个杯子,上头画了只憨态可掬的猫儿,她第一眼见到就十分喜欢,还没焐热就又要送出去。

    “算了,先放桌子上,明天再说。”苏景熟练地安慰自己:“睡觉睡觉。说不定,活不到明天就死了呢!”

    ………

    “不是,等等,我杯子呢???”

    右丞府外。

    “主上,属下观苏小姐方才言行举止,不似作伪。”随行属下指指自己的脑袋,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倒像是真在水里呆久了,这里,不太正常的样子。”

    “是啊,不似作伪……”贺妄归一身玄衣,静静阖眼端坐于矮几旁。刚刚那个温和多言的影像仿若只是朝露泡影,再无迹可寻。

    马车割裂出一片昏暗阴影,林延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在王府管家十余年的经历告诉他,主子现在的心情绝对算不上好。

    “前几日,忘云楼递来情报,说是把苏景这辈子做过的事都挖了个底朝天。”

    “上头写了些什么?‘温雅娴静,恪己守礼;貌若牡丹垂泪,风雅举世无双,行容皆堪为世家女标范’。”

    贺妄归哂笑一声,似是自己都不忍再说下去:“鹰阁那群家伙成天嚷嚷着加薪俸,就给我交上来这么个玩意儿?”

    眼见火要烧到自己身上,林延轻咳两声,若无其事转移话题:“据以往消息,苏家上下对苏景的态度不可谓不恶劣,自小养成了她不谙世事、畏于反抗的性子。他们费尽心思遮瞒,不过是一边厌恶她柳氏遗女的身份,一边想再把她打造成苏见山仕途上的垫脚石。”

    言及此,他面上带了些许困惑:“鹰阁专司情报,人员平日里散遍京城各处。如今调查出了如此大纰漏,除非是宫里那位亲自插手,或者……”

    “——或者,问题在苏景本人身上。”贺妄归若有所思地把玩着刚刚从苏景房中顺来的茶杯,淡淡接上后半句话。

    那姑娘打包票明日要送些茶水杯具给他,如今他上门自取,倒为对方省了心思,当真是一片用心良苦。

    “苏家三朝重臣,如今到苏见山这一代,恨不得将檐上瓦砖都换作金镶玉。”他看向手中陈旧不堪的物件,“然而他亲生女儿用的杯子,还是去岁东郊陶窑烧坏的那批,杯身上白虎都给烧成了白猫。”

    他揉了揉眉心,想起苏景当时满脸不舍的模样,只觉十分头疼:“你且让人好好盯着她。事已至此,决不能节外生枝。”

    “属下明白。”

    林延颔首应下,迟疑片刻,复又开口低声道:“主子,还有另外一事。您进去这段时间,楼里递了消息来,说是昨日您亲审的那位,终于肯吐口了。”

    “您所想不错。”他顿了顿,一字一句低声道:“先皇后……并非难产崩逝。”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正值三更,打更人悠悠唱过梆号,尚醒着的最后一户人家也终于歇下。

    无人处,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辚辚驶过,没入不见一丝光亮的长街尽头。

    “这倒有意思,苏家女儿刚在王府落水,煜王却赶在这种时候亲自登门?”

    “回禀主子,正是。”帘外说话那人把头埋得更低了些,“六殿下如此行事,您看咱们的计划……”

    “若果真如此,那便不急。”昏黄烛火后,隐隐传来一道不辨喜怒的男声,“既然煜王愿意主动插手,那便由他去。”

    “我且看着——”

    天已微熹。宫道上,三两大臣正群聚客套,一派安宁祥和。

    一阵悉索更衣声传来,探子不觉埋头噤声。屋内一时只余烛花明灭攒动的“噼啪”轻响,以及恍若呢喃、几不可闻的话音:

    “——且看那人的狐狸尾巴,究竟能藏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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