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阿嚏——”
后院连廊下，苏景揉揉鼻子，狐疑地望向四周，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算计她。
等等，难不成是煜王又在说她坏话？
回想大婚当晚，她与贺妄归按部就班走完流程，在主卧尴尬到极点的氛围中面面相觑。
红绸高挂、烛光摇曳。二人默契地带上各自铺盖，一个头也不回地转向书房，一个兴高采烈地奔往客卧——手里还抓着从床上摸来的桂圆瓜子。
次日一早，苏景按着半夜吃太多隐隐作痛的胃，贺妄归扶着被硬塌硌到直不起来的腰，在大太监“有伤风化”“不堪面圣”的嘟囔声里，接下了宫中“不必再行朝见”的圣旨。
当时苏景双目无神地爬起身，脚步虚浮着就想往床上飘，几乎错过对方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现在想来，怕是他心中还保有对父子亲情的最后一丝期待。
她与拍脑袋，惊觉自己莫不是还有救，遂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捎上精心挑选的小零食，准备去后厨找顾姨聊聊“煜王童年二三事”。
然后，就青天白日的在路上撞了鬼。
连廊尽头，赫然是正与人谈话的贺妄归。听见动静，他转身担忧地望向苏景：“今日风大，王妃病体初愈，怎么没在床上歇息？”
？
怎么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苏景盯着他情真意切的模样，左看右看没看出个究竟。倒是一旁的陌生男子好奇观摩半晌，在一片暗流涌动中试探着开口：“若果真如此，倒是孤今日唐突了。”
见两人齐齐看过来，他面带歉意，从下人手中接过个镂金错彩的木盒：“数月前北疆使节来朝，孤有幸得赠此玉，是全天下再难寻得的孤品。此物取大漠特有的沙蛇髓制成，对体寒之人再适合不过。”
“六弟大婚那日孤尚在京外，未能赶得及亲自表贺，实在遗憾。此物全作赔礼，待来日再将新婚贺礼好生补上。”
当朝太子贺思宁亲手将东西递交给她，温言和煦道：“虽身处皇家，但孤也当唤你一声六弟妹。若日后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来寻孤便是。”
苏景：……？
她转向一旁正看好戏的贺妄归，迷茫地冲他挤挤眼，试图传达来自内心深处的三连问：
【这位是你皇兄？你们关系如何？礼物我收还是不收？】
【？】
【？】
【……是，且往后也是你的。送你的东西收下便是，这家伙有钱得很，不用替他省。】
【好的，收到。】
【嗯，收到“收到”。】
【很抱歉打断你们，但是，两位一定要用这种方式交流吗？】
一阵诡异的沉默。
望着苏景慌张逃窜的背影，贺思宁不由感叹出声：“六弟妹当真好身法。”
言罢，他转身看向贺妄归。此人早收了方才的关切神色，正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懒懒散散抱臂倚在廊柱上。
“你日夜兼程从南边赶回来，不就是为了亲眼看看她？”
贺妄归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无奈摊手：“你我皆知，苏家世代重臣，贺信早就想找个机会对其发难。此次突然赐婚，无非是想起还有个早被他遗忘的儿子，用起来勉强还算趁手。”
见他若有所思，贺妄归好心分出去一把苏景落下的瓜子：“只是看起来，咱们这位陛下确实已经老眼昏花。”
“咔嚓咔嚓——”
“苏见山不是个沉得住气的。若他当真将苏景当做掌上明珠，听闻女儿新婚之夜溺于王府后自然愤怒至极。煜王既不受宠，他极有可能如贺信所愿，不顾我的身份便当场发难。”
“咔嚓咔嚓咔嚓——”
“……”
“？”
“东宫什么时候发不起粮饷了？”
“不是你自己塞给孤的？”贺思宁满头问号，只觉好双标一人。明明自己不愿碰女儿家喜欢的零嘴，现下反来问他，真不知又是抽了哪门子风。
“……随你。”
贺妄归沉默片刻，再开口好似无事发生：“贺信如今最想看到的，无非是以我为诱饵刺激苏见山犯下大错，好给他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除了右相一脉。
“至于我？”
他勾了勾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死在苏见山手下也罢，活着继续当颗顺手的棋子也行。现在想来，贺信与苏见山当真般配。”
贺思宁仔仔细细擦净手，转眼又是那个清贵优雅的太子殿下：“照你的意思，煜王府接下来几日可有的热闹。”
他无奈摇了摇头，叹出一声轻笑：“名动京城的苏家大小姐……你倒真是狠心。”
微风卷着燥热拂过廊下。贺妄归微微侧身，却不经意被明亮到刺眼的日光晃了眼。
他莫名想起，那人将他送往别庄自生自灭时，也是如此天气晴好的一个春日。
“那便祝她好运。”他短促地笑了声，话里却尽是讥讽：“毕竟，我从来都没有选择，不是么？。”
……
“王妃、王妃？您再不吃，酥皮可就塌了。”
“啊？哦哦。”
迎着后厨众人担忧的目光，苏景狠狠咬了口手中桃花酥，只觉某些人的脑子和这玩意儿没两样，稍微一碰就能碎成渣。
“顾姨，您来王府多少年了？”
被她唤作“顾姨”的人转头，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十一年。”
“那据你观察，煜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您不该问属下。”顾忍冬手上动作未停，抬手往锅里撒了把盐：“您是王妃，与王爷相处久了，日后自然知道王爷是何秉性。我等身为外人，实在不宜多言。”
“日后……我倒是想和他有日后，”苏景面色沉痛，宛如得知夫君明日便将驾鹤西去：“可要是有人铁了心送死，我才是那个跑都没地方跑的倒霉鬼啊！”
她始终坚信，“大庭广众”“高声密谋”这两个词，只会同时出现在三流古装剧中。任何一个渴了知道喝水饿了知道吃饭的正常人，都干不出在八面透风的连廊上拿着十级抗风大喇叭高喊“皇帝就是个棒槌”这种缺德事。
事实证明，艺术来源于生活，但生活永远在随时刷新更多奇葩。一想到不等还原主公道，自己就可能先被某人牵连当场去世——
苏景猛地起身，在对方漠然的目光里紧紧握住她的手，诚恳发问道：“请问，书房怎么走？”
……
“来得倒挺快。”
书房大门“砰”地一声打开，贺妄归循声望去，见到的便是门口那人一副发髻微乱、怒目圆睁的模样。
他不禁失笑，抬手将桌上茶盏往前推了些，颔首示意林延将早已湃好的蜜瓜取来。
“你是故意的。”苏景好似没看见他略带心虚的示好，语气笃定道。
“哦？爱妃有何高见？”贺妄归闻言饶有兴味地直起身，含笑看向她。某一瞬间，苏景竟觉得这人像极了锁定猎物、蓄势盘绕，正欲一击毙命的蛇。
“方才廊下那些话，是你故意在说给我听。你所知道的、所掌有的，远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多得多。”
她甩头抛去无端出现的念头，强迫自己直视那人暗红色的瞳孔：“包括苏家内部真正的情况，包括这场婚事背后真正的目的与操盘人，也包括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那晚，究竟是谁杀了‘我’。”
对方似是觉得她这话很有些意思，抚掌诚恳赞了句“苏小姐不愧才智双绝”。紧接着，他却话锋一转：“只不过，你猜错了一点。”
他不紧不慢地为自己续上茶水，在苏景催促的目光里无奈一摊手：“很遗憾，我并不知道到底谁想要你的命。虽然我没这个兴趣，但确实总有人愿意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不，你的确知道。”苏景摇摇头，“你只是不确定，选择在大婚那晚下手的人，究竟是谁手下的势力。”
——怪不得大家都喜欢装谜语人。
见某人终于露出个真情实感的惊讶表情，苏景只觉这几日受到的惊吓和憋屈都一扫而空。
“一盘棋局，明面上的博弈者至少有两人。如此古怪且突然的一场婚事，背后只会有更多推手。”
“何况，太子殿下不是已经提示得相当直白了吗：能用上‘热闹’一词的场景，想必你们口中‘老眼昏花’的皇帝还办不到吧。”
她清清嗓子，学着对方平时的样子假笑道：“煜王殿下，我猜的如何？”
“……”
“……”
“殿下，你不说话，会显得我很尴尬。”
“咳，抱歉。”
贺妄归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并未理会她的挑衅，反倒神色古怪地开口：“苏景，我不知道为何你能在那时发觉暗卫的存在，但你或许确实对我手下的人有些误解。”
他伸出指节分明的手，冲苏景比划了一个手势：“三天。”
“只需三天，不管你是谁、从何而来、又受何人指使，他们都能掘地三尺，把你所有过往挖得干干净净。”
明明是春末夏初时节，苏景却莫名感到一股凉意直窜而上，迅速浸透四肢百骸。
“苏景。”
那人轻声念出两个字，随后托腮看向她，故作好奇地问道：
“或许，我真的应该称呼你——‘苏景’？”
“阿嚏——”
后院连廊下，苏景揉揉鼻子，狐疑地望向四周，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算计她。
等等，难不成是煜王又在说她坏话？
回想大婚当晚，她与贺妄归按部就班走完流程，在主卧尴尬到极点的氛围中面面相觑。
红绸高挂、烛光摇曳。二人默契地带上各自铺盖，一个头也不回地转向书房，一个兴高采烈地奔往客卧——手里还抓着从床上摸来的桂圆瓜子。
次日一早，苏景按着半夜吃太多隐隐作痛的胃，贺妄归扶着被硬塌硌到直不起来的腰，在大太监“有伤风化”“不堪面圣”的嘟囔声里，接下了宫中“不必再行朝见”的圣旨。
当时苏景双目无神地爬起身，脚步虚浮着就想往床上飘，几乎错过对方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现在想来，怕是他心中还保有对父子亲情的最后一丝期待。
她与拍脑袋，惊觉自己莫不是还有救，遂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捎上精心挑选的小零食，准备去后厨找顾姨聊聊“煜王童年二三事”。
然后，就青天白日的在路上撞了鬼。
连廊尽头，赫然是正与人谈话的贺妄归。听见动静，他转身担忧地望向苏景：“今日风大，王妃病体初愈，怎么没在床上歇息？”
？
怎么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苏景盯着他情真意切的模样，左看右看没看出个究竟。倒是一旁的陌生男子好奇观摩半晌，在一片暗流涌动中试探着开口：“若果真如此，倒是孤今日唐突了。”
见两人齐齐看过来，他面带歉意，从下人手中接过个镂金错彩的木盒：“数月前北疆使节来朝，孤有幸得赠此玉，是全天下再难寻得的孤品。此物取大漠特有的沙蛇髓制成，对体寒之人再适合不过。”
“六弟大婚那日孤尚在京外，未能赶得及亲自表贺，实在遗憾。此物全作赔礼，待来日再将新婚贺礼好生补上。”
当朝太子贺思宁亲手将东西递交给她，温言和煦道：“虽身处皇家，但孤也当唤你一声六弟妹。若日后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来寻孤便是。”
苏景：……？
她转向一旁正看好戏的贺妄归，迷茫地冲他挤挤眼，试图传达来自内心深处的三连问：
【这位是你皇兄？你们关系如何？礼物我收还是不收？】
【？】
【？】
【……是，且往后也是你的。送你的东西收下便是，这家伙有钱得很，不用替他省。】
【好的，收到。】
【嗯，收到“收到”。】
【很抱歉打断你们，但是，两位一定要用这种方式交流吗？】
一阵诡异的沉默。
望着苏景慌张逃窜的背影，贺思宁不由感叹出声：“六弟妹当真好身法。”
言罢，他转身看向贺妄归。此人早收了方才的关切神色，正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懒懒散散抱臂倚在廊柱上。
“你日夜兼程从南边赶回来，不就是为了亲眼看看她？”
贺妄归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无奈摊手：“你我皆知，苏家世代重臣，贺信早就想找个机会对其发难。此次突然赐婚，无非是想起还有个早被他遗忘的儿子，用起来勉强还算趁手。”
见他若有所思，贺妄归好心分出去一把苏景落下的瓜子：“只是看起来，咱们这位陛下确实已经老眼昏花。”
“咔嚓咔嚓——”
“苏见山不是个沉得住气的。若他当真将苏景当做掌上明珠，听闻女儿新婚之夜溺于王府后自然愤怒至极。煜王既不受宠，他极有可能如贺信所愿，不顾我的身份便当场发难。”
“咔嚓咔嚓咔嚓——”
“……”
“？”
“东宫什么时候发不起粮饷了？”
“不是你自己塞给孤的？”贺思宁满头问号，只觉好双标一人。明明自己不愿碰女儿家喜欢的零嘴，现下反来问他，真不知又是抽了哪门子风。
“……随你。”
贺妄归沉默片刻，再开口好似无事发生：“贺信如今最想看到的，无非是以我为诱饵刺激苏见山犯下大错，好给他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除了右相一脉。
“至于我？”
他勾了勾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死在苏见山手下也罢，活着继续当颗顺手的棋子也行。现在想来，贺信与苏见山当真般配。”
贺思宁仔仔细细擦净手，转眼又是那个清贵优雅的太子殿下：“照你的意思，煜王府接下来几日可有的热闹。”
他无奈摇了摇头，叹出一声轻笑：“名动京城的苏家大小姐……你倒真是狠心。”
微风卷着燥热拂过廊下。贺妄归微微侧身，却不经意被明亮到刺眼的日光晃了眼。
他莫名想起，那人将他送往别庄自生自灭时，也是如此天气晴好的一个春日。
“那便祝她好运。”他短促地笑了声，话里却尽是讥讽：“毕竟，我从来都没有选择，不是么？。”
……
“王妃、王妃？您再不吃，酥皮可就塌了。”
“啊？哦哦。”
迎着后厨众人担忧的目光，苏景狠狠咬了口手中桃花酥，只觉某些人的脑子和这玩意儿没两样，稍微一碰就能碎成渣。
“顾姨，您来王府多少年了？”
被她唤作“顾姨”的人转头，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十一年。”
“那据你观察，煜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您不该问属下。”顾忍冬手上动作未停，抬手往锅里撒了把盐：“您是王妃，与王爷相处久了，日后自然知道王爷是何秉性。我等身为外人，实在不宜多言。”
“日后……我倒是想和他有日后，”苏景面色沉痛，宛如得知夫君明日便将驾鹤西去：“可要是有人铁了心送死，我才是那个跑都没地方跑的倒霉鬼啊！”
她始终坚信，“大庭广众”“高声密谋”这两个词，只会同时出现在三流古装剧中。任何一个渴了知道喝水饿了知道吃饭的正常人，都干不出在八面透风的连廊上拿着十级抗风大喇叭高喊“皇帝就是个棒槌”这种缺德事。
事实证明，艺术来源于生活，但生活永远在随时刷新更多奇葩。一想到不等还原主公道，自己就可能先被某人牵连当场去世——
苏景猛地起身，在对方漠然的目光里紧紧握住她的手，诚恳发问道：“请问，书房怎么走？”
……
“来得倒挺快。”
书房大门“砰”地一声打开，贺妄归循声望去，见到的便是门口那人一副发髻微乱、怒目圆睁的模样。
他不禁失笑，抬手将桌上茶盏往前推了些，颔首示意林延将早已湃好的蜜瓜取来。
“你是故意的。”苏景好似没看见他略带心虚的示好，语气笃定道。
“哦？爱妃有何高见？”贺妄归闻言饶有兴味地直起身，含笑看向她。某一瞬间，苏景竟觉得这人像极了锁定猎物、蓄势盘绕，正欲一击毙命的蛇。
“方才廊下那些话，是你故意在说给我听。你所知道的、所掌有的，远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多得多。”
她甩头抛去无端出现的念头，强迫自己直视那人暗红色的瞳孔：“包括苏家内部真正的情况，包括这场婚事背后真正的目的与操盘人，也包括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那晚，究竟是谁杀了‘我’。”
对方似是觉得她这话很有些意思，抚掌诚恳赞了句“苏小姐不愧才智双绝”。紧接着，他却话锋一转：“只不过，你猜错了一点。”
他不紧不慢地为自己续上茶水，在苏景催促的目光里无奈一摊手：“很遗憾，我并不知道到底谁想要你的命。虽然我没这个兴趣，但确实总有人愿意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不，你的确知道。”苏景摇摇头，“你只是不确定，选择在大婚那晚下手的人，究竟是谁手下的势力。”
——怪不得大家都喜欢装谜语人。
见某人终于露出个真情实感的惊讶表情，苏景只觉这几日受到的惊吓和憋屈都一扫而空。
“一盘棋局，明面上的博弈者至少有两人。如此古怪且突然的一场婚事，背后只会有更多推手。”
“何况，太子殿下不是已经提示得相当直白了吗：能用上‘热闹’一词的场景，想必你们口中‘老眼昏花’的皇帝还办不到吧。”
她清清嗓子，学着对方平时的样子假笑道：“煜王殿下，我猜的如何？”
“……”
“……”
“殿下，你不说话，会显得我很尴尬。”
“咳，抱歉。”
贺妄归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并未理会她的挑衅，反倒神色古怪地开口：“苏景，我不知道为何你能在那时发觉暗卫的存在，但你或许确实对我手下的人有些误解。”
他伸出指节分明的手，冲苏景比划了一个手势：“三天。”
“只需三天，不管你是谁、从何而来、又受何人指使，他们都能掘地三尺，把你所有过往挖得干干净净。”
明明是春末夏初时节，苏景却莫名感到一股凉意直窜而上，迅速浸透四肢百骸。
“苏景。”
那人轻声念出两个字，随后托腮看向她，故作好奇地问道：
“或许，我真的应该称呼你——‘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