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在人世,是莺飞草长的好时节,但在魔域,冥渊河畔唯有迷魂化作的点点腐萤飞舞。河里水波荡漾,清澈透明,但没有一条鱼。

    所谓魔域,即便有水,也是死水了。

    这是被正道放逐的地带,被神灵抛弃的领域。

    “城主,说好的,您今晚一定要陪人家哦~”

    无数若隐若现的幽暗绿光里,白月光轻纱披拂,兰紫的发丝挽作堕马髻,正陪着新结识不久的魔域城主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面对白月光的娇嗔,城主十分受用,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我什么时候食言过?已经命人将房间打扫出来了,只等日后,金屋藏娇~”

    他刻意将“金屋藏娇”四个字咬重,果不其然,怀中美人以粉拳垂了一下他的胸口,一声“讨厌”听得他心神荡漾。然而,他未曾留下,话出口的瞬间,美人唇角微勾,眼里有寒芒一掠而过。

    金屋藏娇?呸,谁会在魔域陪你过一辈子,想得美。

    首先,要明确一点,白月光是个妖女。

    不仅是妖女,还是合欢宗的妖女。

    对,就是那种专门汲取男子精气与元阳,并靠它修炼的妖女。

    虽然魔域城主的长相平平无奇,过目即忘,但是秉持着合欢宗的教义,有元阳的就是爸爸,白月光还是费劲浑身解数哄他开心的。毕竟修行之路殊为不易,元阳这种东西,能多一点是一点。

    不过,等城主的元阳到手,以白月光以往的风格,自然是脚底抹油,开溜。

    毕竟,天下男人那么多,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对吧?

    就在白月光心底如此盘算着,不远处忽有脚步声响起,河边幽绿的细草随风而动。

    循声望去,一个修长的身影,分开连绵不绝的碧草,缓步而来。

    看清楚对方后,身经百战,发誓要睡服天下美男的白月光,愣了。

    眼前的青年一身苍莨色常服,仿佛东风乍暖,庭芜转绿,黑玉般的长发束成高马尾,只余几缕发丝斜斜散落在额头。

    一缕魔修特有的墨色花纹沿着脖颈,延伸至他的面颊,愈发衬得他肤色苍白,眉似刀锋,眼瞳却透着经霜枫叶般的暗红,隐隐带出几分危险的气息。

    与此同时,向来散漫的城主,忙不迭地撇开白月光,单膝跪地。

    “参见陛下。”

    此时是白月光漫长人生中的第一百二十八年,她在合欢宗长大,里面的男子个个风流成性,嘴甜如蜜。下山游历的旅程里,她去过妙音门,在温文尔雅的琴师间往来逢迎。

    她同样在星机阁住了数十年,结识了一群爱算卦,爱画符的呆子。也曾到访十万大山,然后被毛茸茸,暖呼呼的虎妖小哥萌出一脸血。

    但白月光在真正见到传说中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魔皇的一刻,才知传说不尽写实——明明是魔皇,可对方通身的风采神韵,比起谪仙也不遑多让。

    或许,真的是谪仙,堕落人间,误入魔道的谪仙。

    反应过来的白月光,顾不得城主在旁边拼命地使眼色,她理了理凌乱的衣服,故意露出半点雪白的肩膀,一双上挑的杏仁眼水波盈盈,好似盛满了星河里的光,从下往上,专注地打量青年。

    “你就是魔皇堵俭?”

    尾音微扬,仿佛小小的钩子,端的是媚意横生。

    管你是魔皇还是人皇,天下男子皆好色,不信不上钩。

    城主见状,暗道一声不妙,白月光不知道堵俭的脾气,他在魔域多年,可是比谁都清楚——堵俭这货,向来以不好女色闻名于魔域。

    曾有美艳的女魔修百般诱惑,在堵俭面前裹了一领薄薄的斗篷自荐枕席,斗篷里未着寸缕,冰肌似雪,红唇妖娆,如此绝色可谓天成,却只求一宿欢愉。

    结果被连人带包袱扔出府邸外。

    从那天起,魔域的魔修们就知道,在魔皇陛下面前施美人计,是三十六计里的下下策。

    就在城主暗自叹息,也不知道这个不知死活的合欢宗妖女,能在魔皇陛下面前撑过多久的时候,白月光突然摸出几张避雷符,笑着呈到堵俭面前。

    “妾身初次觐见陛下,未能准备礼物,只有这小小避雷符,聊表敬意。”

    堵俭微微一愣。

    白月光虽然低头,然而以胭脂点染的朱唇,不易察觉地勾起,荡开一抹笑容。

    撩汉准则第一条,开局示好。

    白月光知道,在修真界,魔修的修行速度向来快于寻常修士,对于拥有真魔之血的魔皇,更是如此。往往旁人几年才能拥有的灵气,魔皇可能几天就达到了。

    但风险也更高。

    普通修士渡劫的死亡几率可能只有百分之一,到魔皇这里,硬生生翻了好几倍。

    因此,避雷符,一定是魔修的必备物品。

    幸好白月光当初在星机阁厮混的时候,攻略了不少弟子乃至长老,避雷符这玩意,对于旁人来说可能是珍品,但在白月光这里,要多少有多少。

    用来当送魔皇的见面礼,也算拿得出手。

    “陛下?”见堵俭始终没有伸手,白月光又轻轻唤了一声。

    许久许久,堵俭总算接过避雷符,正要转身离开,不曾想,再度被白月光叫住。

    他回过头,正看见女子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睛。

    “陛下既然拿了妾的礼物,便是承了妾的人情,他日有缘再见,陛下,可否帮妾一个忙?”

    撩汉准则第二条,你来我往,借求助之名,增加感情。

    只可惜白月光刚刚说完话,还没等堵俭问要帮什么忙,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混账乌鸦,嘎嘎叫了几声后,“啪叽”一声,好大一坨洁白似雪的鸟屎,从天而降。

    无比精确,无比稳当,正落到白月光精心打理的发髻上。

    ——印象是留下了,形象,恐怕也坍塌了。

    白月光嘴角抽搐,下意识摸了摸头顶,在触及到尚带着热气的粘稠秽物的一瞬间,收回手。

    臭不可闻。

    看到这一幕,城主和魔皇神色都有些……

    怎么说呢,于魔修而言,笑,是一种很稀有的表情,但很显然,现在两人都在忍笑。

    愤怒的白月光,唯一的想法就是捉住那只乌鸦,当场把它捏死,可惜对方早已逃之夭夭。

    事已至此,就算白月光身负合欢宗七十二绝学,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堂而皇之地撩汉。

    就在白月光怀着一腔悲愤,向两人匆匆告退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峻的嗓音:

    “你叫什么名字?”

    驻足,转身,正与一双暗红的瞳孔四目相对。

    她竭力按捺住内心的欣喜,朱唇轻挑,令自己的笑容无懈可击:

    “白月光,就是那个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白月光。”

    语毕,她在心底对自己翘起大拇指——还好前阵子听妙音门的某个弟子弹琴,在对方吟诵了半天酸不拉几的诗文后,总算记住了半句。

    当然,白月光说这话的时候,完全忽视了自己此刻的发型。

    事实证明,再怎样妩媚的美人,再怎样诗意的话语,在美人顶着一坨臭烘烘的鸟屎的时候,也是诗意不起来的。

    听到白月光的话,堵俭颔首,表示自己记住这个名字了。其实对于一个有记忆以来,永远是以武力解决事情的魔皇而言,后面的半句诗,说了也等于没说。

    不过,就在白月光转身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提醒:

    “那个,冥渊河一百里外的毒花之海,最能除味。”

    白月光僵住了。

    ——死直男还敢再诚实得讨人嫌一点吗?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白月光从两人不经意的闲谈里,才知道初遇那天,堵俭刚刚从一群正道修士的围攻下逃出来。

    彼时他刚到大乘中期,即将面临突破,于是前往人世寻找星机阁的避雷符,以减轻雷劫的威力,不曾想直接和正气盟那帮人撞个正着。

    纵使堵俭向来傲视群雄,但七八个门派的长老一起上,还是有点吃力。

    因此返回魔域后,堵俭看上去青如苍葭般的衣袍下,浸染的皆是血痕。而他在看到城主和白月光的刹那,第一个念头,就是如何不让两人看出来自己的伤势,甚至……

    动过杀机。

    毕竟,魔域向来不论人情,只论实力。

    魔皇的位子万人之上,也被万人觊觎。

    只是这杀机,在他接触到白月光眼眸的刹那,硬生生摁住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此时的白月光,满心都扑在勾引堵俭的路上——以魔皇的实力,如果能攻略下他,双修一次的灵气,足够抵得上白月光修炼好几年。

    出乎意料,传闻中傲睨一世的魔皇陛下比白月光想的要更好攻略。

    她不过送他几张避雷符,又陪他过了一次生日,本以为路漫漫其修远兮,谁曾想,认识的第一年,堵俭就向白月光告白了。

    那日霞光分晓,如同绚丽轻纱流淌衣袂,寒雾岭的四周有清幽鸟韵,催起哄然。白月光哼着魔域流行的小调,心情颇为不错。

    她刚刚陪堵俭从秘境探索回来,可谓是满载而归。

    ——秘境凶险,内有猛兽毒蛇无数,甚至有的秘境还能蛊惑人的心智,一梦千年,梦醒后世事散如尘烟。以白月光的修为,以往去秘境,都拿不到什么好东西,然而这次不一样,有了堵俭。

    他替她解决了所有的困难,一路披荆斩棘,无往而不利。

    在秘境深处,两人见到蕴藏着天地灵气,有价无市的七宝灵枝之际,白月光下意识朝着那流光溢彩的至宝伸出手,却又堪堪停住了。

    撩汉准则第三条,索要礼物时,切忌太过贪婪外露。

    面对七宝灵芝,白月光忍着滴血的心,微微侧眸,看向一旁的堵俭,正欲开口谦让谦让,对方却蹙眉:

    “你不喜欢吗?”

    血似的猩红光芒一闪,七宝灵枝已经落到他手中,不由分说地交给她,“拿着,对你的修行有好处。”

    撩汉准则第四条,送来的礼物焉有不收之理?

    白月光笑了,伸出手臂,勾住堵俭的脖子,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这可是你说的哦,你送,我就要。”

    堵俭的身子一僵,眼前的女子紫发银眸,额间的朱砂印记妖艳如曼珠沙华,在他怔住的瞬间,她已经松开了手,唇角的弧度满是戏谑。

    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白月光没再理他,只是向着秘境外走去。凝视着前面曲线妖娆的背影,堵俭心生恍惚。

    少年时期,悬挂在天边的月亮,数百年未曾再见过的月亮,仿佛在这一日,再度将月光倾洒入怀。

    摘得七宝灵枝,白月光一路拿在手里把玩,就在可怜的灵枝快被她给玩坏的时候,她忽然听见身后的男子似是不经意地提了句:

    “那个……我们在一起试试?”

    ?什么叫在一起试试?魔皇陛下您还敢再随意一点吗?

    纵横情场这么多年,白月光还是第一次听见如此草率的告白。

    作为向来被修仙界正道不耻的妖女,白月光入的是合欢宗,行的是多情事,修的,却是无情道。

    情窍初开的时候,她倾心过同宗派的师兄,但每次提起求婚师兄漠然回避的态度,让白月光知道,合欢宗,永远不会有世俗的长情。

    后来她为了灵草仙丹,勾引药王谷的长老和弟子,又在得到自己想要的后,便将他们当工具一般,抛之脑后。

    甚至她也曾儿戏一般,结了三次婚,又离了三次婚,令星机阁的阁主与长老,至今对她念念不忘。

    可当白月光停下脚步,看到对方认真的表情时,她失神了。

    彼时天地寰宇,寂静无声,只剩下那苍莨深衣的男子,立于冥渊河边,堪堪入画。

    她听见风在动,云在动。

    她知道,不是风动,不是云动,是她的心在动。

    为了不丢掉合欢宗妖女的面子,白月光强作镇定,歪了歪头,微微上挑的眼角眉梢俱是风情:

    “那就试试喽。”

    不过堵俭没有元阳。

    而上善诀堪堪突破到初级的白月光,也没有资格和堵俭双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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