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这消息便传开了，宛县统共也没几户人家，那晚上去朝天湖周围干活的都是些这里还能再多做点的壮年劳动力。他们一死，宛县成了空城也不用多说。
这几日裴肃朗都未曾睡个好觉，自那日夜里他做出那般异常的举动，每每回想起来，便惊出一身冷汗，手也止不住颤抖，他怎会，怎会那么对温丽湘，若是还没反应过来。温丽湘，就当真被他掐死了。
裴肃朗抿抿唇，又从床榻起来，他和衣而眠，也才睡了两个时辰，县衙县丞和执笔都已经死了，府中大小事物都是由他处理，批阅县折子也只得他亲力亲为，本以为如此繁忙了，他合该躺下就睡着，不想脑子总是想起温丽湘那张脸，都吓白了，便是这点休息时间，他也别想睡个好觉，日子久了，他是越发后悔起来。
或许他该去找温丽湘道个歉。
如此一想，他又起来，在床榻边坐了一会，微不可查叹了一口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才出了屋子，不知怎的，这天他觉得有些怪，无怪他如此敏锐，实是为官久了，成了习惯。
房门外边，罗春花也早就起来做好了饭，见裴肃朗也起来，忙跑到他跟前连连叹息，“大人，怎么起得这么早，这几日处理公务实是辛苦，何不再多睡一会，自大人让百姓引用那朝天湖的水灌溉粮食，并开拓周边土地，县民们脸上倒是多了些笑容，也不死气沉沉的，也没出了以前那种令人心骇之事。”罗春花叹了口气，“多好的姑娘啊，就这么没了，还真是挺可惜的。”
罗春花说的自然是小繁那两口子，青川曾对她说过那事，她想着两人总算苦尽甘来了，没想到那女娃遭到如此横祸，娃儿生生被挖出了出来，别看大人默不作声，其实心里也难过得很，受那温姑娘开导一番才要好些，大人性子那么温和，后来又将那几个带头生事的人判了死刑，如此才对得起那两口子。
只是不知自家大人为何又与温姑娘之间出了什么事，那日过后，直到今日，温姑娘都未曾来这。
罗春花人老了，眼神不太好，不过也发觉裴肃朗有几分倦怠。这时，白念升这家伙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光着脚丫子跑出来，一把搂住罗春花的腿，“阿姥，你也不要我了吗，阿娘这些日子都没来看我，你说她是不是不要我了，呜呜呜…”温丽湘不在这，就是罗春花与他最为亲近，晚上也是和他一同睡觉的。
白念升醒来就没见着人，以为阿姥也不要他了，就像阿娘一样，罗春花要抱人，哄着白念升，无奈白念升最近抽条抽得快，人长高了许多，罗春话垂垂老矣，抱不动他，就是拍拍他的肩膀，“升哥儿，可别哭了，你是不是想你娘了？”
白念升这下哭得更伤心了，"阿姥，你能带我去找娘亲么？我好想她……"
一旁的裴肃朗皱眉，他性子冷，为人又疏离，白念升与他并不亲近，唯有温丽湘来这时，这家伙才会接近他，还不管不顾唤他爹爹，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当真人小鬼机灵，喊温丽湘阿娘，又喊他爹爹。
不过，他也并不排斥。
他默了一会，见白念升哭得实在伤心，再仔细一看，又觉得这家伙个子长了不少，却是瘦了不少，眉头一皱，微微顷身，将这小子抱起来。
他本以为白念升会挣扎，没想到这小子哭得更伤心了，抱住他的脖子，鼻涕眼泪都蹭到他身上，不知为何，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白念升在他耳边抽抽搭搭地哭，“爹爹，你、你能带我去找阿娘吗？”
裴肃朗抱着人愣了一下，进而唇边扬起一抹笑，“你这小子，缘何以为我就是你爹爹？”
白念升只顾着哭。
一旁的罗春花看得有些欣慰，“大人，老婆子也不知你与那温姑娘之间发生了何事，许是有什么误会。这些日子我也是看着温姑娘对大人的心思，温姑娘既有情，大人也有意，大人何不如去见上那温姑娘一面，这你情我愿的事就是讲究个缘分，若是错过了，那就是一辈子的遗憾了。若是有什么误会，依我老婆子看，还需当面说清楚才是，大人这么也不是个事啊……”
罗春花在一旁絮絮叨叨，人老了就是爱多说话，裴肃朗也不觉得不耐烦，算起日子，青川与罗春花在，他身边呆了不少年头，他虽喜静，可这么些年也就习惯了。
他想起那日对温丽湘起了杀心时的惴惴不安，想起温丽湘不顾一切将本家的地契当众在百姓面前销毁，他还有什么理由去怀疑温丽湘呢，一路以来，他观得十分清楚，这温丽湘并不是那般只知享乐，束之高阁的闺中小姐，或许这其中当真是有什么误会才对。
他得去问问清楚。
他颈侧的布料都被白念升润湿了，哭着哭着，白念升好像又睡着了。他的脸有些红，本有些朗润的声音变得低沉，“白念升，我带你去找阿娘好不好？”
白念升睡得迷迷糊糊，还有点意识，趴在裴肃朗肩头含糊说了声好。
罗春花会心一笑，心知大人这要开窍了，往灶房的方向去，动作飞快，“大人，宛县离江陵还有些距离，大人，我给你捡两个馍馍去，路上被饿着了，也不知这天是怎的了，就是不下雨，寒水枯，夏水也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害！”这馍馍就是裴肃朗带给小繁夫妻两个的马铃薯种子，这才种得出来点，不至于人人都坐在土里等死。这几日天气越发干旱，就是这长出来的马铃薯也是很小的个头，宛县还是死了不少人。
他揉了揉眉心，想这兴修水利如今也是不行了。
他抱着白念升在原地等着，府衙外正走进来一个身影。
灰蒙蒙的天也逐渐染上曦光，天空是更为浅蓝的颜色，灶房房顶的烟囱滚出一筒子白烟，慢慢在空中攀升，裴肃朗的脸不如方才那般死气沉沉，早晨的风还有些凉意，吹得裴肃朗脊背有些发凉，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白念升这家伙拢在怀里，为他挡风，这么一会功夫，又睡得不省人事了，不得不说白念升很会赖人，赖着温丽湘不够，还要赖着他。
青川步履匆匆，一脸严肃，径直走到他面前跪下，“大人不好了！”
裴肃朗本有松缓的眉头又重新拧起，“怎么了？”
青川顿顿，脸色稍有迟疑，道：“昨日在朝天湖从事农耕的百姓全部死亡，且死状及其惨烈！”
裴肃朗登时放下白念升，匆匆往府衙外走去，"怎么不早些告诉我！若是早些告诉我，也不会酿成如此大祸！"
青川脸色发白，不知想到什么，跟在裴肃朗身后，“大人，你去看看就知道，此事没有那么简单，昨夜我带着一队人在那朝天湖附近守着，那些杀手武艺高强，招招死手，不留活口。这宛县统共也没有几个壮丁，俱是些村野农夫，我怎敢让他们冒然动手，到时只会是徒增伤亡。”
就是因这朝天湖闹鬼，裴肃朗从不信鬼神之说，不过为了安抚民心，特此从南郡郡守那调派过来一支队伍，那杜叶方仍忌惮他从前的官威，二话不说便将人送过来。
裴肃朗默了默，“那军队可有伤亡？”
青川浑身冷汗岑岑，“死了大半，那些杀手都是不要命的主！我趁机抓了一个，不想半路他服毒自尽，我想他们应是死士，毒都是藏在牙齿里的。”
裴肃朗脚上动作越来越快，青川又道：“大人，至于这具体情况，还得你亲自去看看。不顾我觉得安那些宛县人说得也不错，这朝天湖确实有些蹊跷，昨夜没动静后不久，那湖底下便传来一阵怪响，声声凄厉，果真像厉鬼哀嚎，鬼气森森，闻之令人胆丧魂消！”
裴肃朗面容越发肃穆，“那便让我看看究竟是何鬼哀怨！”
青川是知道自家大人的性子，也不欲多说，走了一截路，他擦了一把额头汗，瞟了两眼裴肃朗的背影，“大人，还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肃朗想着那冤魂厉鬼的案子，也没多想，“青川，你何时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青川道：“前些日子，阿婆叫我去江陵采买，我听说…听说温姑娘要嫁南郡郡守杜叶方之子杜俊沿了。”
裴肃朗不以为意，“都是谣传罢了。”上次他去见了温丽湘，温丽湘亲口告诉他她不想嫁。且依他观察，她爹娘对她甚为宠爱，她不想嫁，自是没人奈何得了她。
青川犹豫一会又道：“大人，这次不一样了，杜家连聘礼都下了，温家也都收了，也没听说温姑娘说不嫁。”青川也有些着急，大人也老大不小了，虽说大人长相周正，正是女儿家喜欢的长相，可大人这冷清性子大概没几个人会受得住，思来想去，那温丽湘倒是与大人极为登对，青川如此想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寸心前不久才答应他两人试试。自然得提醒自家大人一两句。
裴肃朗步子缓了缓，侧头看了一眼青川，青川颇为惶恐，裴肃朗一句话不说，往朝天湖的方向走得更快了。
青川在后面摸摸脑袋，也不知自家大人是什么意思。于是便只能跟着裴肃朗一道，再不说一句话。
越往朝天湖靠近，周遭的树木越是高大粗壮，因着现在是白日，粗壮刀身上划过的刀痕都看得十分清晰，青川说得果然不错，那些杀手实在精通武艺，这约莫五六个人才能和抱的树干被那些人划出几乎树身三分之二的深痕。
许是动静闹得太大，就连杜叶方也惊动了，杜叶方身穿一身深青官服，身前绣着文雁补子，派了许多士兵来搬运死人，就是人多混杂，难免顾及不到他，从他眼前而过的尸体要么没了隔壁，要么没了头，要么没了腿，杜叶方掩着口鼻，“去去去，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往本大人身前凑，还不快挪远些！这热天炎日的，尸体放一宿就臭了，还不埋快点！”
杜叶方一脸嫌弃，也是一脸怒容，离开那死人堆远了些，嘴里骂骂咧咧。
裴肃朗却有深思，早在他来江陵微服私访，他便知道这人贪赃枉法，只是当时事有轻重缓急，他走留匆匆，心知杜叶方贪粮税，却没有证据。裴肃朗经此事知这杜叶方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这回宛县出了什么事，他倒是如此积极，指不定这其中就有什么猫腻。
他眼里闪过沉思与犀利，面上不显山水，往杜叶方那头走去，作揖道：“杜大人。”
杜叶方见到他，神色惶惶，脸好似都白了点，讪笑回了裴肃朗，“裴大人。”杜叶方不由得暗嗤自己没用，这事还得从裴肃朗这厮阻止他想要从温家捞点油水。司隶乃为奉微当朝腹地，朝中又以何彷一党为主要势力，何彷把控皇帝决策，其下两子更是垄断工部与兵部。本来在裴肃朗未曾贬官之前，他执掌六部并掌控户部。虽然朝中何彷一家势力错综复杂，裴肃朗居此高位，还可与何氏一族分庭抗礼，且何彷大女嫁给刘肃，又成了制约皇权的一股外戚势力，且何家一直以来有扶持三子梁王刘阜之势。
这刘肃约莫是老糊涂了，为着裴肃朗要在荆州江陵一带兴修水利，干扰朝廷世家大族利益，最后不过凭一封百人誓愿书便将裴肃朗贬官，何彷一族无人掣肘，在朝堂肆无忌惮，唯一与之抗衡的便是颇得帝王宠爱的太子刘奇。不过刘奇势力又怎么与刘阜相抗衡，且还不说刘阜在边关呆了多年，也有与之匹配的军事实力。
上边人都是这局中人，观这朝中局势不够透彻，他们这些地方官岂是管中窥豹。这何彷暗中勾结地方势力为他那孙儿集中兵力财力，他也不是个傻的，不知道刘阜要干什么，这温家乃是江陵第一田产大户，自然有多少油水，就得收入他的囊中。
年初那十几万石粮食要温家在这灾荒之年拿出来，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不过温家家底殷实，这点粮食并非拿不出来。怪就怪在这温家对下面的佃农和雇农都颇为宽容。今年温家再拿不出那么多粮食。
又不曾想他这一出被裴肃朗撞上，裴肃朗在朝廷惩治贪官污吏的手段他有所耳闻，事到如今也只是后怕，怕这人抓到他的什么把柄。
以至于现在裴肃朗被贬了官，他也不得不对这裴肃朗心生忌惮，便如裴肃朗这般无权无势又身居高位多年的人，若没有几分狠戾心肠又怎会在这高位上坐得长久？
只是他没想到这裴肃朗胆子竟如此之大，这朝天湖乃是专门修筑来承帝命，向天求雨的祈雨湖，却被他三言两语用来作为乡人灌溉农田的水源。
杜叶方忍不得瞥了两眼这占地面积颇大的朝天湖，当初可花了多少物力财力啊，真由裴肃朗这厮放下去岂不得发现这湖里的秘密。当初为修这朝天湖，他也没少捞多少银子。如今不过是与何彷一族绑在一条船上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早得知这朝天湖附近农人都被杀害，又得到消息刘阜正往江陵赶来。他既不想招惹裴肃朗惹他怀疑，却也不得不专程来这朝天湖一遭，给刘阜那厮装模作样。
杜叶方对这底下的东西是什么心知肚明，却还得劝裴肃朗， “裴大人，这朝天湖乃是奉皇命修建而成，裴大人私自引湖灌溉，岂不藐视皇威，这不今日倒好，还不等圣上怪罪，这天神就开始发难人间。本官知道裴大人为民一片冰心，可凡事还得讲求个方法，酿成此般大祸，岂不得不偿失。还望大人听本官一句忠言劝诫，毋要一意孤行，最后便要将自己交代了出去。”
杜叶方此刻不忘摆摆长者的威风，裴肃朗不为所动，也不动怒，也不惶恐，面上一派云淡风轻，“杜大人今日早早来这朝天湖，又好心劝诫我，难不成是知道这朝天湖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说罢，他望了望那湖水，湖泊水位低下，湖水水面却波光粼粼，晃荡而过的风惊起湖面一地波澜，裴肃朗人长得清瘦，却自有一番久居高位的威严气场。他黝黑的瞳孔倒映着湖水，那水一片浑浊，飘着丝丝缕缕的红。
他想，这湖果然甚为蹊跷。
杜叶方突然噤声，呵呵两声，“裴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本官不过好意提醒，究竟要怎么做，全在大人一念之间。”
裴肃朗走到湖边，苍白的天空被映在湖底，也映出他的轮廓。
他微眯着眼，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杜大人何必如此慌张，我不过觉得这湖有些蹊跷罢了，做了吃力不讨好的事，自不会再做第二次。”
杜叶方与郡丞黄挺有面面相觑，也只得走过来，连连应和，“裴大人能如此想自然最好。”
眼见残局被收拾得差不多了，杜叶方便要离开，还又给他遣了一些府兵，“裴大人，如今事情已成定局，百姓伤亡惨重，你自会成为众矢之的，这些府兵都是本官亲自挑选，还望裴大人好好保护自己，毋要被暴民逼得自乱正脚，再怎么说，你我也算朝廷命官，这命比起那些平头百姓，自是金贵得多。”
裴肃朗作了一个揖，“多谢杜大人为本官考虑得如此周道。”
待杜叶方一行人都走了，裴肃朗并未动身，青川道：“大人，你还是怀疑这湖中有鬼？”
裴肃朗道：“一路沿途，你没听乡人是如何说的，我让百姓挖渠引这湖里的水，人们都说这湖里流出的手指，胳膊，脑袋，腐肉，你不想探探这湖底到底有什么？”
青川缩缩脖子。
裴肃朗碍于周边还有杜叶方的人，微叹了口气，“我们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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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方自温培元铁了心肠要让温丽湘嫁给杜俊沿，温丽湘以绝食抗议，素来疼爱女儿的温家夫妇这次罕见地意见出奇统一。腹中戒备越发森严，并不是温丽湘想出去就能出去的，就连木梨也被一同禁足，跟她呆在一块，哪也去不了。
唯一能倚靠的便是寸心，寸心稳重。阿娘终归是爱她的，寸心可不受限制出府，她又将府门外发生的事情说给温丽湘听。
温丽湘这些日子时常做些光怪陆离的梦，梦见的大多都是前世那些事。梦见得最多的便是那趴在地上不停往前的人，只反复出现这么一个画面，她也从未见到那人长的是什么样子。
她不想嫁人，又整日不出府门，若说从前的温丽湘还能忍受，尚且认为这样的活法还能得过且过，现在她一刻都受不了，她想去宛县看看，她想春花婆婆，想念儿，甚至还想当面问清楚裴肃朗，为何那时，要杀她。这种念头一但生了出来，便会如春草生生不息。
她见过巍峨的高山，让人唏嘘的哀鸿遍野，那人的隐忍悲恸，也见过这片饿殍底下的桃花源，在这一路，她体味过世间温情。若再要她被桎梏于这一方小小天地，她恨不能立马死去。偏偏爹娘现在还逼她嫁给她厌恶的人。
忧思过重，她本孱弱的身体经不起太多折腾，唯有寸心向她诉说外边的事，她才能打起一两分精神。
这日寸心又向她说起外边的事，“小姐，前些日子宛县发生了一件大事，那裴大人。”寸心瞧了一眼自家小姐脸色。
温丽湘哑了嗓子，“说。”
寸心这才道：“裴大人他允许百姓挖渠引朝天湖的湖水灌田，可那朝天湖谁不知道是个闹鬼的地方啊，这天旱着也不是个事，晚上又要凉快些，好多乡人聚在一起在朝天湖附近开垦土地，种下马铃薯种子，这本来也是一件好事，裴大人也是为了乡民着想，结果那天晚上呆在那处的民众无一避免死亡，死相及其难看，乡民们暴怒，一度扬言要杀了裴大人祭奠那些死了的乡人。大家都在说，是惊扰了朝天湖里的恶鬼，那些恶鬼一怒之下便将乡人杀害了。”
坐在一旁的木梨给温丽湘递了一杯水，温丽湘浅抿了一口，“荒唐，子不语乱力怪神，裴肃朗有何错，他不过是想帮县人种出粮食，且不说其他，那朝天湖的水又岂因为祈天求雨湖便能充盈不减。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罢了，那朝天湖必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才有人杀了那些引水灌溉的农人。”
寸心不语。
一旁的木梨却在小声咕哝，“小姐，你不是说再不与裴大人见面了么，现在为何又要为他说话？”
温丽湘捏了捏手，“可…也不能随意污蔑他人，他现在岂不是很危险……”说着，温丽湘皱了皱眉。
木梨笑笑，“小姐，我看一门心思都扑到那裴大人身上去了，还嘴硬说不喜欢如裴大人那般冷情木讷之人。”
温丽湘一时想到过去种种温存，蓦地，眼前又闪过前世抄斩时的画面，心又揪了起来，她有些喘不过气，她…她真的要喜欢杀了自己的人吗？甚至在前不久，裴肃朗的杀意却是真的，脖子现在都还有一圈淡红色的印记。她眼眶一红，心口又是痛，又是酸。可也是裴肃朗，救了她的命……
“咳咳咳…”温丽湘突然咳嗽起来，眼眶这下彻底湿了，“我只是不想嫁给杜俊沿那样的人，阿爹阿娘对我那么好，为何…还要强逼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呢……”
木梨脸上的笑又没了，道：“小姐，我觉得老爷夫人还是为你考虑得多，那杜叶方是南郡郡守，这天下旱情谁又说得准什么时候是个头。杜叶方一家好歹在这一方立足，老爷夫人这是为了你以后的打算做准备呢……”
存心又道：“是啊小姐，你还是别和老爷夫人犟了，吃亏的还是你自己，你得好好吃饭将身子养起来，这些日子，老爷夫人也忙得不可开交，各块地的佃农们都撂挑子不干了，还引发了好几场暴乱，最后还不得靠着那杜叶方一郡郡守镇压暴乱。幸亏小姐你此前撕毁了不少田契，不然这事情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呢，老爷夫人这些天也是心力交瘁……”
外头的事一旦隔了深闺阁院便一概不知。这也是为何温丽湘以绝食拒绝婚姻的缘由。
正要想法子如何才能出府去，外头好像来了位大人物，她这在后院都听见了闹出的大动静。
约莫过了一会，房门一阵砰砰响动。
寸心去开门，外头是温达，不过才半年未见，温达老了，也瘦了许多。
温达此时也顾不得这是女眷闺阁，外男不得踏入，只焦急道：“小姐，府上来了位大人物，老爷夫人去田地处理田务还未曾回来，派人去寻也得费些功夫，现在还望小姐移步正堂主持大局啊！”
这几日裴肃朗都未曾睡个好觉，自那日夜里他做出那般异常的举动，每每回想起来，便惊出一身冷汗，手也止不住颤抖，他怎会，怎会那么对温丽湘，若是还没反应过来。温丽湘，就当真被他掐死了。
裴肃朗抿抿唇，又从床榻起来，他和衣而眠，也才睡了两个时辰，县衙县丞和执笔都已经死了，府中大小事物都是由他处理，批阅县折子也只得他亲力亲为，本以为如此繁忙了，他合该躺下就睡着，不想脑子总是想起温丽湘那张脸，都吓白了，便是这点休息时间，他也别想睡个好觉，日子久了，他是越发后悔起来。
或许他该去找温丽湘道个歉。
如此一想，他又起来，在床榻边坐了一会，微不可查叹了一口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才出了屋子，不知怎的，这天他觉得有些怪，无怪他如此敏锐，实是为官久了，成了习惯。
房门外边，罗春花也早就起来做好了饭，见裴肃朗也起来，忙跑到他跟前连连叹息，“大人，怎么起得这么早，这几日处理公务实是辛苦，何不再多睡一会，自大人让百姓引用那朝天湖的水灌溉粮食，并开拓周边土地，县民们脸上倒是多了些笑容，也不死气沉沉的，也没出了以前那种令人心骇之事。”罗春花叹了口气，“多好的姑娘啊，就这么没了，还真是挺可惜的。”
罗春花说的自然是小繁那两口子，青川曾对她说过那事，她想着两人总算苦尽甘来了，没想到那女娃遭到如此横祸，娃儿生生被挖出了出来，别看大人默不作声，其实心里也难过得很，受那温姑娘开导一番才要好些，大人性子那么温和，后来又将那几个带头生事的人判了死刑，如此才对得起那两口子。
只是不知自家大人为何又与温姑娘之间出了什么事，那日过后，直到今日，温姑娘都未曾来这。
罗春花人老了，眼神不太好，不过也发觉裴肃朗有几分倦怠。这时，白念升这家伙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光着脚丫子跑出来，一把搂住罗春花的腿，“阿姥，你也不要我了吗，阿娘这些日子都没来看我，你说她是不是不要我了，呜呜呜…”温丽湘不在这，就是罗春花与他最为亲近，晚上也是和他一同睡觉的。
白念升醒来就没见着人，以为阿姥也不要他了，就像阿娘一样，罗春花要抱人，哄着白念升，无奈白念升最近抽条抽得快，人长高了许多，罗春话垂垂老矣，抱不动他，就是拍拍他的肩膀，“升哥儿，可别哭了，你是不是想你娘了？”
白念升这下哭得更伤心了，"阿姥，你能带我去找娘亲么？我好想她……"
一旁的裴肃朗皱眉，他性子冷，为人又疏离，白念升与他并不亲近，唯有温丽湘来这时，这家伙才会接近他，还不管不顾唤他爹爹，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当真人小鬼机灵，喊温丽湘阿娘，又喊他爹爹。
不过，他也并不排斥。
他默了一会，见白念升哭得实在伤心，再仔细一看，又觉得这家伙个子长了不少，却是瘦了不少，眉头一皱，微微顷身，将这小子抱起来。
他本以为白念升会挣扎，没想到这小子哭得更伤心了，抱住他的脖子，鼻涕眼泪都蹭到他身上，不知为何，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白念升在他耳边抽抽搭搭地哭，“爹爹，你、你能带我去找阿娘吗？”
裴肃朗抱着人愣了一下，进而唇边扬起一抹笑，“你这小子，缘何以为我就是你爹爹？”
白念升只顾着哭。
一旁的罗春花看得有些欣慰，“大人，老婆子也不知你与那温姑娘之间发生了何事，许是有什么误会。这些日子我也是看着温姑娘对大人的心思，温姑娘既有情，大人也有意，大人何不如去见上那温姑娘一面，这你情我愿的事就是讲究个缘分，若是错过了，那就是一辈子的遗憾了。若是有什么误会，依我老婆子看，还需当面说清楚才是，大人这么也不是个事啊……”
罗春花在一旁絮絮叨叨，人老了就是爱多说话，裴肃朗也不觉得不耐烦，算起日子，青川与罗春花在，他身边呆了不少年头，他虽喜静，可这么些年也就习惯了。
他想起那日对温丽湘起了杀心时的惴惴不安，想起温丽湘不顾一切将本家的地契当众在百姓面前销毁，他还有什么理由去怀疑温丽湘呢，一路以来，他观得十分清楚，这温丽湘并不是那般只知享乐，束之高阁的闺中小姐，或许这其中当真是有什么误会才对。
他得去问问清楚。
他颈侧的布料都被白念升润湿了，哭着哭着，白念升好像又睡着了。他的脸有些红，本有些朗润的声音变得低沉，“白念升，我带你去找阿娘好不好？”
白念升睡得迷迷糊糊，还有点意识，趴在裴肃朗肩头含糊说了声好。
罗春花会心一笑，心知大人这要开窍了，往灶房的方向去，动作飞快，“大人，宛县离江陵还有些距离，大人，我给你捡两个馍馍去，路上被饿着了，也不知这天是怎的了，就是不下雨，寒水枯，夏水也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害！”这馍馍就是裴肃朗带给小繁夫妻两个的马铃薯种子，这才种得出来点，不至于人人都坐在土里等死。这几日天气越发干旱，就是这长出来的马铃薯也是很小的个头，宛县还是死了不少人。
他揉了揉眉心，想这兴修水利如今也是不行了。
他抱着白念升在原地等着，府衙外正走进来一个身影。
灰蒙蒙的天也逐渐染上曦光，天空是更为浅蓝的颜色，灶房房顶的烟囱滚出一筒子白烟，慢慢在空中攀升，裴肃朗的脸不如方才那般死气沉沉，早晨的风还有些凉意，吹得裴肃朗脊背有些发凉，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白念升这家伙拢在怀里，为他挡风，这么一会功夫，又睡得不省人事了，不得不说白念升很会赖人，赖着温丽湘不够，还要赖着他。
青川步履匆匆，一脸严肃，径直走到他面前跪下，“大人不好了！”
裴肃朗本有松缓的眉头又重新拧起，“怎么了？”
青川顿顿，脸色稍有迟疑，道：“昨日在朝天湖从事农耕的百姓全部死亡，且死状及其惨烈！”
裴肃朗登时放下白念升，匆匆往府衙外走去，"怎么不早些告诉我！若是早些告诉我，也不会酿成如此大祸！"
青川脸色发白，不知想到什么，跟在裴肃朗身后，“大人，你去看看就知道，此事没有那么简单，昨夜我带着一队人在那朝天湖附近守着，那些杀手武艺高强，招招死手，不留活口。这宛县统共也没有几个壮丁，俱是些村野农夫，我怎敢让他们冒然动手，到时只会是徒增伤亡。”
就是因这朝天湖闹鬼，裴肃朗从不信鬼神之说，不过为了安抚民心，特此从南郡郡守那调派过来一支队伍，那杜叶方仍忌惮他从前的官威，二话不说便将人送过来。
裴肃朗默了默，“那军队可有伤亡？”
青川浑身冷汗岑岑，“死了大半，那些杀手都是不要命的主！我趁机抓了一个，不想半路他服毒自尽，我想他们应是死士，毒都是藏在牙齿里的。”
裴肃朗脚上动作越来越快，青川又道：“大人，至于这具体情况，还得你亲自去看看。不顾我觉得安那些宛县人说得也不错，这朝天湖确实有些蹊跷，昨夜没动静后不久，那湖底下便传来一阵怪响，声声凄厉，果真像厉鬼哀嚎，鬼气森森，闻之令人胆丧魂消！”
裴肃朗面容越发肃穆，“那便让我看看究竟是何鬼哀怨！”
青川是知道自家大人的性子，也不欲多说，走了一截路，他擦了一把额头汗，瞟了两眼裴肃朗的背影，“大人，还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肃朗想着那冤魂厉鬼的案子，也没多想，“青川，你何时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青川道：“前些日子，阿婆叫我去江陵采买，我听说…听说温姑娘要嫁南郡郡守杜叶方之子杜俊沿了。”
裴肃朗不以为意，“都是谣传罢了。”上次他去见了温丽湘，温丽湘亲口告诉他她不想嫁。且依他观察，她爹娘对她甚为宠爱，她不想嫁，自是没人奈何得了她。
青川犹豫一会又道：“大人，这次不一样了，杜家连聘礼都下了，温家也都收了，也没听说温姑娘说不嫁。”青川也有些着急，大人也老大不小了，虽说大人长相周正，正是女儿家喜欢的长相，可大人这冷清性子大概没几个人会受得住，思来想去，那温丽湘倒是与大人极为登对，青川如此想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寸心前不久才答应他两人试试。自然得提醒自家大人一两句。
裴肃朗步子缓了缓，侧头看了一眼青川，青川颇为惶恐，裴肃朗一句话不说，往朝天湖的方向走得更快了。
青川在后面摸摸脑袋，也不知自家大人是什么意思。于是便只能跟着裴肃朗一道，再不说一句话。
越往朝天湖靠近，周遭的树木越是高大粗壮，因着现在是白日，粗壮刀身上划过的刀痕都看得十分清晰，青川说得果然不错，那些杀手实在精通武艺，这约莫五六个人才能和抱的树干被那些人划出几乎树身三分之二的深痕。
许是动静闹得太大，就连杜叶方也惊动了，杜叶方身穿一身深青官服，身前绣着文雁补子，派了许多士兵来搬运死人，就是人多混杂，难免顾及不到他，从他眼前而过的尸体要么没了隔壁，要么没了头，要么没了腿，杜叶方掩着口鼻，“去去去，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往本大人身前凑，还不快挪远些！这热天炎日的，尸体放一宿就臭了，还不埋快点！”
杜叶方一脸嫌弃，也是一脸怒容，离开那死人堆远了些，嘴里骂骂咧咧。
裴肃朗却有深思，早在他来江陵微服私访，他便知道这人贪赃枉法，只是当时事有轻重缓急，他走留匆匆，心知杜叶方贪粮税，却没有证据。裴肃朗经此事知这杜叶方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这回宛县出了什么事，他倒是如此积极，指不定这其中就有什么猫腻。
他眼里闪过沉思与犀利，面上不显山水，往杜叶方那头走去，作揖道：“杜大人。”
杜叶方见到他，神色惶惶，脸好似都白了点，讪笑回了裴肃朗，“裴大人。”杜叶方不由得暗嗤自己没用，这事还得从裴肃朗这厮阻止他想要从温家捞点油水。司隶乃为奉微当朝腹地，朝中又以何彷一党为主要势力，何彷把控皇帝决策，其下两子更是垄断工部与兵部。本来在裴肃朗未曾贬官之前，他执掌六部并掌控户部。虽然朝中何彷一家势力错综复杂，裴肃朗居此高位，还可与何氏一族分庭抗礼，且何彷大女嫁给刘肃，又成了制约皇权的一股外戚势力，且何家一直以来有扶持三子梁王刘阜之势。
这刘肃约莫是老糊涂了，为着裴肃朗要在荆州江陵一带兴修水利，干扰朝廷世家大族利益，最后不过凭一封百人誓愿书便将裴肃朗贬官，何彷一族无人掣肘，在朝堂肆无忌惮，唯一与之抗衡的便是颇得帝王宠爱的太子刘奇。不过刘奇势力又怎么与刘阜相抗衡，且还不说刘阜在边关呆了多年，也有与之匹配的军事实力。
上边人都是这局中人，观这朝中局势不够透彻，他们这些地方官岂是管中窥豹。这何彷暗中勾结地方势力为他那孙儿集中兵力财力，他也不是个傻的，不知道刘阜要干什么，这温家乃是江陵第一田产大户，自然有多少油水，就得收入他的囊中。
年初那十几万石粮食要温家在这灾荒之年拿出来，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不过温家家底殷实，这点粮食并非拿不出来。怪就怪在这温家对下面的佃农和雇农都颇为宽容。今年温家再拿不出那么多粮食。
又不曾想他这一出被裴肃朗撞上，裴肃朗在朝廷惩治贪官污吏的手段他有所耳闻，事到如今也只是后怕，怕这人抓到他的什么把柄。
以至于现在裴肃朗被贬了官，他也不得不对这裴肃朗心生忌惮，便如裴肃朗这般无权无势又身居高位多年的人，若没有几分狠戾心肠又怎会在这高位上坐得长久？
只是他没想到这裴肃朗胆子竟如此之大，这朝天湖乃是专门修筑来承帝命，向天求雨的祈雨湖，却被他三言两语用来作为乡人灌溉农田的水源。
杜叶方忍不得瞥了两眼这占地面积颇大的朝天湖，当初可花了多少物力财力啊，真由裴肃朗这厮放下去岂不得发现这湖里的秘密。当初为修这朝天湖，他也没少捞多少银子。如今不过是与何彷一族绑在一条船上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早得知这朝天湖附近农人都被杀害，又得到消息刘阜正往江陵赶来。他既不想招惹裴肃朗惹他怀疑，却也不得不专程来这朝天湖一遭，给刘阜那厮装模作样。
杜叶方对这底下的东西是什么心知肚明，却还得劝裴肃朗， “裴大人，这朝天湖乃是奉皇命修建而成，裴大人私自引湖灌溉，岂不藐视皇威，这不今日倒好，还不等圣上怪罪，这天神就开始发难人间。本官知道裴大人为民一片冰心，可凡事还得讲求个方法，酿成此般大祸，岂不得不偿失。还望大人听本官一句忠言劝诫，毋要一意孤行，最后便要将自己交代了出去。”
杜叶方此刻不忘摆摆长者的威风，裴肃朗不为所动，也不动怒，也不惶恐，面上一派云淡风轻，“杜大人今日早早来这朝天湖，又好心劝诫我，难不成是知道这朝天湖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说罢，他望了望那湖水，湖泊水位低下，湖水水面却波光粼粼，晃荡而过的风惊起湖面一地波澜，裴肃朗人长得清瘦，却自有一番久居高位的威严气场。他黝黑的瞳孔倒映着湖水，那水一片浑浊，飘着丝丝缕缕的红。
他想，这湖果然甚为蹊跷。
杜叶方突然噤声，呵呵两声，“裴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本官不过好意提醒，究竟要怎么做，全在大人一念之间。”
裴肃朗走到湖边，苍白的天空被映在湖底，也映出他的轮廓。
他微眯着眼，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杜大人何必如此慌张，我不过觉得这湖有些蹊跷罢了，做了吃力不讨好的事，自不会再做第二次。”
杜叶方与郡丞黄挺有面面相觑，也只得走过来，连连应和，“裴大人能如此想自然最好。”
眼见残局被收拾得差不多了，杜叶方便要离开，还又给他遣了一些府兵，“裴大人，如今事情已成定局，百姓伤亡惨重，你自会成为众矢之的，这些府兵都是本官亲自挑选，还望裴大人好好保护自己，毋要被暴民逼得自乱正脚，再怎么说，你我也算朝廷命官，这命比起那些平头百姓，自是金贵得多。”
裴肃朗作了一个揖，“多谢杜大人为本官考虑得如此周道。”
待杜叶方一行人都走了，裴肃朗并未动身，青川道：“大人，你还是怀疑这湖中有鬼？”
裴肃朗道：“一路沿途，你没听乡人是如何说的，我让百姓挖渠引这湖里的水，人们都说这湖里流出的手指，胳膊，脑袋，腐肉，你不想探探这湖底到底有什么？”
青川缩缩脖子。
裴肃朗碍于周边还有杜叶方的人，微叹了口气，“我们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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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方自温培元铁了心肠要让温丽湘嫁给杜俊沿，温丽湘以绝食抗议，素来疼爱女儿的温家夫妇这次罕见地意见出奇统一。腹中戒备越发森严，并不是温丽湘想出去就能出去的，就连木梨也被一同禁足，跟她呆在一块，哪也去不了。
唯一能倚靠的便是寸心，寸心稳重。阿娘终归是爱她的，寸心可不受限制出府，她又将府门外发生的事情说给温丽湘听。
温丽湘这些日子时常做些光怪陆离的梦，梦见的大多都是前世那些事。梦见得最多的便是那趴在地上不停往前的人，只反复出现这么一个画面，她也从未见到那人长的是什么样子。
她不想嫁人，又整日不出府门，若说从前的温丽湘还能忍受，尚且认为这样的活法还能得过且过，现在她一刻都受不了，她想去宛县看看，她想春花婆婆，想念儿，甚至还想当面问清楚裴肃朗，为何那时，要杀她。这种念头一但生了出来，便会如春草生生不息。
她见过巍峨的高山，让人唏嘘的哀鸿遍野，那人的隐忍悲恸，也见过这片饿殍底下的桃花源，在这一路，她体味过世间温情。若再要她被桎梏于这一方小小天地，她恨不能立马死去。偏偏爹娘现在还逼她嫁给她厌恶的人。
忧思过重，她本孱弱的身体经不起太多折腾，唯有寸心向她诉说外边的事，她才能打起一两分精神。
这日寸心又向她说起外边的事，“小姐，前些日子宛县发生了一件大事，那裴大人。”寸心瞧了一眼自家小姐脸色。
温丽湘哑了嗓子，“说。”
寸心这才道：“裴大人他允许百姓挖渠引朝天湖的湖水灌田，可那朝天湖谁不知道是个闹鬼的地方啊，这天旱着也不是个事，晚上又要凉快些，好多乡人聚在一起在朝天湖附近开垦土地，种下马铃薯种子，这本来也是一件好事，裴大人也是为了乡民着想，结果那天晚上呆在那处的民众无一避免死亡，死相及其难看，乡民们暴怒，一度扬言要杀了裴大人祭奠那些死了的乡人。大家都在说，是惊扰了朝天湖里的恶鬼，那些恶鬼一怒之下便将乡人杀害了。”
坐在一旁的木梨给温丽湘递了一杯水，温丽湘浅抿了一口，“荒唐，子不语乱力怪神，裴肃朗有何错，他不过是想帮县人种出粮食，且不说其他，那朝天湖的水又岂因为祈天求雨湖便能充盈不减。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罢了，那朝天湖必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才有人杀了那些引水灌溉的农人。”
寸心不语。
一旁的木梨却在小声咕哝，“小姐，你不是说再不与裴大人见面了么，现在为何又要为他说话？”
温丽湘捏了捏手，“可…也不能随意污蔑他人，他现在岂不是很危险……”说着，温丽湘皱了皱眉。
木梨笑笑，“小姐，我看一门心思都扑到那裴大人身上去了，还嘴硬说不喜欢如裴大人那般冷情木讷之人。”
温丽湘一时想到过去种种温存，蓦地，眼前又闪过前世抄斩时的画面，心又揪了起来，她有些喘不过气，她…她真的要喜欢杀了自己的人吗？甚至在前不久，裴肃朗的杀意却是真的，脖子现在都还有一圈淡红色的印记。她眼眶一红，心口又是痛，又是酸。可也是裴肃朗，救了她的命……
“咳咳咳…”温丽湘突然咳嗽起来，眼眶这下彻底湿了，“我只是不想嫁给杜俊沿那样的人，阿爹阿娘对我那么好，为何…还要强逼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呢……”
木梨脸上的笑又没了，道：“小姐，我觉得老爷夫人还是为你考虑得多，那杜叶方是南郡郡守，这天下旱情谁又说得准什么时候是个头。杜叶方一家好歹在这一方立足，老爷夫人这是为了你以后的打算做准备呢……”
存心又道：“是啊小姐，你还是别和老爷夫人犟了，吃亏的还是你自己，你得好好吃饭将身子养起来，这些日子，老爷夫人也忙得不可开交，各块地的佃农们都撂挑子不干了，还引发了好几场暴乱，最后还不得靠着那杜叶方一郡郡守镇压暴乱。幸亏小姐你此前撕毁了不少田契，不然这事情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呢，老爷夫人这些天也是心力交瘁……”
外头的事一旦隔了深闺阁院便一概不知。这也是为何温丽湘以绝食拒绝婚姻的缘由。
正要想法子如何才能出府去，外头好像来了位大人物，她这在后院都听见了闹出的大动静。
约莫过了一会，房门一阵砰砰响动。
寸心去开门，外头是温达，不过才半年未见，温达老了，也瘦了许多。
温达此时也顾不得这是女眷闺阁，外男不得踏入，只焦急道：“小姐，府上来了位大人物，老爷夫人去田地处理田务还未曾回来，派人去寻也得费些功夫，现在还望小姐移步正堂主持大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