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达本是府中老人,行事作风尤为冷静,若是平时府中出了什么事情,阿爹阿娘若是不在,他也可应付,可如今即便如他这般老练周道的人也露出如此一副惶恐,可想而知这事非同小可。

    温丽湘心下一紧,站起身来,“达叔,这人是谁?”

    温达浑浊眼珠微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小姐,是梁王殿下。”

    不待她语,温丽湘简单收拾一番,便往正厅走去,今日她穿了一身乳白色衣裙,听温达那语,想着要见到刘阜,脸色越发苍白。阿娘是长安城中何家之女,刘阜又是阿娘姐姐之子,按理说她合该称呼这人一声表哥。可自从去了长安一趟,她当然知道这刘阜的狼子野心蠢蠢欲动,就是裴肃朗对他也无甚好感,她见过众人几面,远远望着,便觉戾气十足。

    且阿娘向来不提本家,与本家无甚来往,由此温丽湘不得不心惊胆战,于情于理,这刘阜都没有理由来找她。

    天色悠悠卷着云,碧空蓝日,分外舒爽,几缕微风卷起温丽湘发丝,温达在前带路,她在后边跟着,身后跟着木梨寸心也要一同来服侍,廊道曲折,转了几个弯,也就到了会客的正厅。

    正厅只几个丫鬟候着,左面梨花圈椅上坐着一个身穿玄服的男人,他长相俊朗,周身气质不俗,却隐约可见刀光剑影的杀伐之气,温丽湘莫名闻见滔天的血腥味。

    身子微颤,快要入门时,温达小声道:“小姐,这便是梁王殿下,事到如今,府中都乱成一锅粥了,我也不瞒着小姐了,温家家大业大,拥有这么多土地还能有一方立足之地,是老爷夫人悄悄与梁王殿下做了交易,小姐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老爷夫人为何发那么大的脾气。自古以来,哪个田产世家会像小姐这般撕毁田契散田还民。温家身后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老爷夫人也是为了保全家业,为了保护小姐…”温达倏地闭口了,又道:“只是近些日子,小姐你也是亲眼所见,百姓生乱,田里的地估计也要被抢劫一空,老爷夫人也是没法子了,才要将你嫁给那杜俊沿。这梁王殿下突到此处,也是因为老爷夫人曾经和他商议过土地的事,我猜,必是为了老爷夫人当年向他承诺的田契。”

    温丽湘一棵心脏却忍不得下坠,“他要多少地?”似乎是某种直觉,她觉得此事与前世被抄斩脱不了干系,如今天下各地都在闹干旱,他要那么多的地干什么?事情似乎演变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温丽湘眼前不由得浮现前世被砍头的记忆,今生若不是发生了许多事,她的性子也变了不少,是不是永远都发现不了此事,是不是阿爹阿娘就打算一直瞒着她。

    耳边又响起裴肃朗在耳旁冷言冷语,贪污十万两,这会不会也是真的?

    温丽湘被这样的念头砸得脑袋发晕,若裴肃朗说的都是真的,那前世她们是否也成了间接杀人的刽子手?这一世的相处下来,她知道裴肃朗为民谏言,心中只想着百姓的好官,当一直坚守的信念顷刻崩塌,温丽湘突然不知道老天爷又给她一次活命机会的意义,她已被裴肃朗影响得侵入骨髓,若是阿爹阿娘当真如此作为,她又如何是好……

    温达没注意到温丽湘越来越白的脸色,“具体的还是老爷夫人与里头那位谈的。”

    温丽湘敛了敛脸上哀色,点点头,“我知道了,达叔。”

    这头刚有了动静,刘阜便放下茶杯,往门口看来,昨晚他才到了江陵,又晚卿安顿在杜叶方准备好江府园里,这才稍微安心,今儿个一早便来温府看看,如今这时局,因着天灾各地频生暴乱,便是造反最好的时机,宫里有外公替他周旋,前些日子还来了信说刘奇已经死了,现在就等着他在这边大施拳脚,首要其冲的便是要了这温家的地,这些地分散在荆州一带,他要了地契便是为了笼络人心,百姓最为看重土地,毋管这地究竟还有没有用,分下去了,各地民众自会承他的恩德,届时,为他夺得那皇位又多了一分胜算。

    他面容不似寻常做将军的五大三粗,容貌粗犷,长相颇为精致,乃是十分周正的长相,一双剑眉星目为他添了几分少年意气,便是这皮肤有些发黑,添了几分野性。

    “怎么是你?”他语气并不和缓。

    温丽湘心脏砰砰直跳,一时她竟说不出什么话来,就算她的性子完全变了,碰上这种情况,还是没有底气。

    温达是个十分有眼力见的,本来也没对温丽湘出来应对刘阜抱有希望,他朝作揖道:“王爷,毋要怪罪,奴才已经派人去给老爷夫人传信,估摸着就要回来了。王爷你还有事,奴才们也不敢多耽搁,便是让小姐先接待着你,有什么话,您可与我们小姐商议。”

    刘阜面色沉沉,看不出什么异色,他将茶盏放到梨花木桌上,觑了觑温丽湘,“说起来我给你该唤你一声表妹,你母亲我也该喊一声姑姑。”

    温达识趣退到门外守着门。

    温丽湘也不如方才那般紧张,坐到刘阜对面,与裴肃朗呆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她没少看出来裴肃朗对刘阜甚为不喜,且此人胆大妄为还曾多次要杀裴肃朗。温丽湘对这素未蒙面的表哥并不太多好感,又被那双极具攻击性的眼睛压着,极为不自在,她坐到刘阜对面,面上还算镇定,“王爷这话自是说得不错,不过王爷身份尊贵,又岂是我们这种小门小辈可以高攀的。王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必然一字不落转达给家父家母。”

    “哈哈”刘阜笑了两声,“表妹怎如此见外,前段日子姑母还托人带了信给我,说表妹你去了京城,特地分了百十亩土地给本王,那可是江陵这一代的的良田啊,表妹如今也是知道这天是个什么情况,当时本王就想,姑母当真是疼爱表妹,不然自断了后路不是,谁不知道这地里太干了,连根野草都发不出来。今日来么,自然也是与这事有关。”

    温丽湘暗暗心惊,攥了攥衣裙,她没想到阿娘竟然还拖人去寻过她,百亩良田也不是个小数目,况且正逢百年难一遇见的大旱,阿娘竟将江陵的良田舍出去,分量极重。思及此,温丽湘不由得愧疚起来,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她执意去长安,路上也没给阿娘寄封信,阿娘,阿娘必不会如此冲动,现在府中也几乎过不下去了,遣散了好多仆人,每日的饭食也缩减不少,事到如今,钱财一切等身外之物都不管用了,最为重要的还是食物……

    温丽湘摸不清刘阜的底,试探道:“还请王爷细说。”

    刘阜微眯了眯眼,想了想,道:“ 表妹的一些事迹本王也曾听说过,表妹看着弱不禁风倒也颇具胆识,只是本王不得不忠告表妹一两句,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究个仔细才好,俗语好奇心害死猫,雾里看花云里看月也不失为一桩没谈,你我两族本是同根,本该同心协力同仇敌忾才好。我也就不向表妹卖关子了,姑母恐怕还从未对表妹说过,你温家除却江陵以外的土地全部都归本王所有了,本王今日来不过是来要田契的。”

    “什么?!”温丽湘双目微睁,如遭五雷轰顶,她似乎嗅到了为何前世裴肃朗会来抄她家,刘阜所作所为不外乎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位做准备,前世她也隐约听过登上皇位的是刘奇,裴肃朗既为太子一党自不会死,便是她温家与刘阜扯上点关系,这才酿成如此惨祸!

    温丽湘脑子嗡嗡作响,身体有些不稳,她还以为事情始末与裴肃朗脱不了干系,没想到查来查去,这惨祸是亲父亲母造成,而她以为裴肃朗贬官,这个只有她一人知道前世秘密便这么揭过去。

    兜兜转转,她还是逃不脱命运的摆弄,那样的局面本由自己造成,她又该怎么做才能避免前世结局。

    温丽湘心口一阵揪痛,呼吸急促得喘不过气,眼底也憋出点眼泪,面色一下惨白如纸,她颤颤巍巍向裴肃朗那样捂住自己口鼻,掌心潮湿,好像又一次濒临死亡,眼前恍惚又闪过裴肃朗的身影,穿着官袍的,坐在田埂边的,拿起锄头干活的,神色悲怆的,眼底带着浅淡笑意的……

    原来重来一世,她什么都未曾改变,反倒被命运捉弄,像个傻子一样去得讨裴肃朗的嫌弃,她想裴肃朗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一切,那人只是不动声色的地看自己演戏,不戳破自己伪装,甚至连自己女扮男装都已经猜到了,知道她家与刘阜的关系。

    他,一直都在等待时机杀了自己……

    哮喘是又犯了,喉头一涩,一口血生生呕出来,临到闭眼的前一刻,她看见爹娘的身影,脸上大惊失色的表情,一堆人涌了进来,爹娘在她耳边急切呼唤。

    “昭昭!”

    “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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