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宛如黑夜,四周参天大树枝叶繁茂,十分高大,好像要插到云霄里去,纵深极长,从下往上看去只能看见一点四四方方,灰白的天空。朝天湖周围围着一圈手拿锄头的农民,有男人、女人、老人、幼儿,其中一个在农民群中比较有威严的老者在前面指挥两个汉子将捆了一圈的裴肃朗搬到朝天湖边。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朝天湖面的水黑得不正常,红得也不正常,裴肃朗脸色苍白,眉头微蹙,许是难受,又或是他惯常的严肃姿态,但在这深沉诡异的暗色下,他的脸仍显出几分疲态。

    他向来打理得整齐的头发散乱,几缕散落到眼前,锐利的眼眸微微敛着,眼眸里裹着如墨的黑,他望了望天,这样昏沉的天色让人忍不想下一刻是否就要落下雨来。

    一阵风吹过,林间树叶簌簌作响,裴肃朗微闭上眼眸,睫毛遮住一点他的眼睛,仰头望天,好似即将一场瓢泼大雨要落下来,到了这个关头,他还在想什么时候这天能再下一场雨来,这样百姓或许不会活得那么艰难。

    身后的农人骂骂咧咧,那有威严的老者指了指湖里的水,又看看天,口气颇有些欣慰,“你们看,我们做的是对的,朝天湖里的水好像长了一点,这天也分外阴沉,待我们将这个人推到水里,老天爷自会给我降下甘霖。”

    老者笑笑,缺了牙齿的嘴里使得嘴巴向两边耷拉,光看那样貌,倒是分外和蔼,裴肃朗身后好些农民表示赞同,而一些又面露惊慌害怕之色,不敢反驳老者说辞,只小声相互攀谈,“可这位大人为我们带了粮种,我们这下将他沉入朝天湖,岂不是忘恩负义吗……”

    “谁说不是。”一个妇女手里抱着孩子,叹了口气,“这朝天湖周围本就闹鬼,要我看若是白天顾着那点地,也没这么多事,也多亏这裴县令上任,才避免了以前那些吃树根、吃土、孩子相互换着吃的惨烈场面呢。你看看这天,晴不晴,雨不雨的,还有这风,刮在脸上也疼得很。”妇女更小声了些,撇撇嘴,“我看啊,这就是一场妖风!”

    周围有同样看法的人不由得点点头,叹息道:“只可惜了这位裴县令了,你们说说,他一来我们宛县,各处都变好了些,宛县如今快成人鬼都不来的空县了,还是以前那些日子好啊,那会山上还有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呢……”

    人们姑息天怒,怀念过往,规避苦难,可站在这,所能尽到的最大努力不过是发出点看客般的同情与慨叹。

    人们站在裴肃朗身后远远地看着,看着这位身材高大,却如此挺拔的背影,他只穿一身灰色长衫,两边宽大的袖子随风微微而动,风也吹动他的头发,他便在此处,盯着朝天湖里黑里带红的水,平静接受人们的讨伐,他甚至想起了温丽湘的模样,初次见她的时候,她的脸便印入了他的心中,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形容温丽湘再合适不过,他的心脏突然悸跳,也不知青川到没到江陵,见没见到温丽湘,又有没有提起他……

    他一时想了许多,望着黑黝黝的湖水,一丝熟悉的人声传到她耳廓,“住手!你们胆大妄为,竟敢谋害朝廷命官!”

    裴肃朗忍不得转转脖子,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穿过人群往后看去,一道娇弱的人影一路挤过来,她的脸有些苍白,奔走间发丝凌乱。青川一下窜到人前来,没忍住踹了老者一脚,仔细解开裴肃朗身上的绳子,眼眶已经红了,“大人,你宵衣旰食,起早贪黑,为了宛县百姓甚至愿意让他们引用朝天湖的水,他们却都是些忘恩负义之徒,大人,我替你不值。”

    老者倒地,面色灰白,苍老的手指直指青川,气得浑身发颤,“你好大的胆子,裴大人乃是天选祭品,你公然冒犯雨神,上天必降下天罚,你们一众人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似乎为了印证他的话,天边突然响了两道雷声,电闪雷鸣,乌云却好似散开了些,拨开乌云,又是让他们害怕的晴日,众人惶恐,互相面面相觑,这还得了,于是面上神情变得有些扭曲,“呵!既然一心为了我们着想,何不再为了祭湖求雨,也好了了我们一桩心愿啊!大伙们你们说是与不是?”

    “是啊,是!快杀了他们!”

    众人一窝蜂卷了过来,相互推攘,温丽湘在人群中央被撞得东大西歪,嘴里只道:“裴…裴肃朗,我有事要向你说…阿爹阿娘他们…他们也是破不得啊…”说着,她的眼眶红了。

    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她控制不住身体平衡,一个面容扭曲恶狠狠道:“去死吧!我最看不惯你们这些娇滴滴的小姐,同样是人,为什么你就能当小姐!”

    “砰!”四周是不断涌过来的湖水,灌入她的耳朵,鼻子,嘴巴,湖水一一下一下蔓过她的嘴巴,她的身子在不停地往下坠落,她身上的病还没好,冰凉的水里似乎充斥着血腥味,浑身都不能动了,从没有如此害怕,手无意识地拍打水面,死亡的窒息感紧紧攥住她的脖子.

    “不…唔…不……” 岸边的一切变得模糊,她的心跳也不断加快,是不是她又得死了,死亡的恐惧再一次裹着她,她模模糊糊看着岸边那个清瘦的身影,耳旁又响起来自前世威严之音,她该死,爹娘该死,凡是为了土地不顾百姓死活的人都该死,眼前一晃,她又想起裴肃朗赶走她,一起渡过那么多时间,却还是要让她离开,一时,又是梦里的场景,那爬着的人到底是谁……

    人有些浑浑噩噩,脑子进而陷入昏沉,她慢慢往水底沉去,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自己死了也是好的。

    而她似乎还能听到裴肃朗的声音,那人声音难得焦急,“青川,岸上你先顾着!”

    “咚!”又是一声落水声。

    青川面色十分焦急,“大人!”

    水底下,温丽湘的眼睛还能无意识地睁开,湖里与湖面很是不一样,是有蓝色的,四处漂浮些浮旋物,一抹灰色影子赫然掉落到她眼前,是裴肃朗。

    他的衣服,头发都在水中飘着,饶是如此,他的脸还是好看的,温和沉稳,眉间裹着清冷,他费力向她游过来,脸上第一次露出焦急又紧张的神情,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嘴里吐出一串泡泡,可温丽湘的意识慢慢脱了窍,她想裴肃朗这人真是有些别扭,身子还是在下坠,腰上一紧,裴肃朗搂住了她,她从没这么近距离看过裴肃朗,她的眼睛快要完全闭上,裴肃朗更为用力地搂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使劲摇晃,嘴里不停吐出泡泡,像是雾霭蒙蒙的雨天,她似乎听到裴肃朗的声音,“温丽湘…温丽湘…再坚持一下……”

    她又闻到了青竹香,丝丝缕缕扣入她的心弦,她无意识探出手,水的浮力让她的手飘到裴肃朗脸上,那只大手握住她的手,她与裴肃朗之间的距离接近于无,躯体与躯体之间的水分被挤压,她感觉裴肃朗抚摸她脸颊,他的脸越凑越近,近到他的脸变得模糊,周围的水仍在晃动,水波一下一下袭过来,温丽湘唇上一软,唇瓣下意识翕开一条缝,略有些腥气的水流进她的嘴里,一股更为炙热的气息渡进她口腔。

    那气息她已经太过熟悉,只是不同于平常的冷冽,沾染了欲望的热度,她好像活过来的鱼儿,凭着那气恢复点力气,手虽沉重,却是抱住裴肃朗,吮吸那双看起来明明很薄,尝起来却那么软的唇,她的眼皮终于抬起来点,周身不再是枯涩的死气,她只知道入口的甘甜,她只想不加节制地去要那点生的机会,她从没那么渴望。

    水不再是他们之间的阻碍,是绵软的云层,舌尖丝滑探到裴肃朗唇瓣,继而,深深吮吸,她半掀开眼帘,裴肃朗的眼睛湿漉漉的,似乎是有些受不住她这样的莽撞,可她还是想活下去,便只能紧紧抓住裴肃朗。

    腰间的桎梏更深了点,浅浅的试探变作强势的反客为主,这似乎有些逾越,她的意识仍旧模糊,便只能放任裴肃朗攻城略地……

    温丽湘觉得自己的气力恢复了些,推了推裴肃朗,不知是不是错觉,裴肃朗眼眶有些红,她指了指上头,闭着气,水里串起一连串的泡泡,裴肃朗看她,点点头。

    裴肃朗握住了她的手,给她借了些力。

    他们马上要游出去。

    突然背后一股极强的吸力将他们卷过去,身体不受控制,她喊了出来,“裴肃朗!”一连串大泡泡往上滚,水进入咽喉,好比吞入刀子,她不停咳嗽,彻底乱了呼吸。

    裴肃朗极快搂住她的腰,再度堵上了她的唇。

    眼前一黑,彻底陷入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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