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明书音敲响了主任办公室的门。

    “进来。”

    门内传来一道略显苍严的声音,她深呼口气,仔细检查完自己的着装,确认无误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张主任,您找我。”

    文艺部主任张靖,一个年近五旬的中年男人,国字脸,粗长眉,不说话时总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在,纵使在职场混迹已久,明书音还是免不了有些怵他。

    “坐。”张靖为她斟满一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端着白瓷盖碗往嘴边送,“新得的明前龙井,尝尝。”

    明书音对茶道一窍不通,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主任找我过来,应该不是为了品茶吧?”

    张靖在袅袅茶香中瞥了眼她的额头,不再拐弯抹角,“最近台里打算推出一个新栏目,需要派人去乡下采风,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这种事情交给组里的采编人员去做就行了。”明书音回道。

    “我打算派你去。”张靖直言不讳。

    话音刚落,手中的碗盖不慎滑落,发出沉闷的声响,张靖毫不在意地擦了擦,目光始终紧盯着明书音。

    显然,他在等她的答案。

    明书音从未想过要离开京北,沉默片刻后如实说了,张靖追问她原因。

    “您就当我吃不了苦、受不了罪吧。”明书音轻描淡写道。

    张靖挑了挑眉,对她的借口不做评价,只是重新斟了盏茶,语气平淡地问:“如果这是你必须服从的命令呢?”

    “那我辞职。”

    见她态度坚决,毫无妥协之意,张靖冷哼一声,语气中透露出几分嘲讽,“你倒是硬气。”说着,他扔过一个文件袋。

    “看完再做决定也不迟。”

    明书音有种不祥的预感。

    事实上她没猜错,因为真相总比预料中的难堪的多。

    盯着照片上的污渍看了里几秒,明书音气极反笑,“宁骋筠给您的吧。”

    张靖若有所思道:“看来事是真的了。”

    明书音听着只觉得讽刺,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张靖在此之前也不相信一个父亲会拿自己女儿的名声做文章?就算是真的,家丑不可外扬,应该帮着粉饰掩盖才对,哪会透露给一个外人。

    可现实呢,恰恰相反。

    宁骋筠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践踏她打压她的机会。就比如此时此刻,在这位上司的眼里,她多年经营的形象早已化为泡影,日后再谈起时不知道是鄙夷多还是唏嘘多一些。

    明书音甚至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就已经被判了刑,说好听点是外派,说难听点就是发配边疆,什么时候能回来真不一定。

    相纸被攥成一团,硌在手心洇出血来,她浑然不觉,苦笑着站起身,狼狈得像个斗败了的公鸡,昔日威风尽失。

    “驻乡我不会去,我会尽快做好交接,申请离职,争取不让张主任您和台里丢人。”

    强撑着说完体面话,没等张靖回复,明书音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恰逢韩颖来找张靖汇报工作,迎面被撞了个趔趄,差点没摔倒,正要理论几句,那人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句对不起都没有。

    “神经病啊,没长眼睛吗!”韩颖烦躁地咒骂了一句。

    骂完,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刚才撞她的,是明书音?

    *

    “明小姐。”

    从电视台出来,明书音被拦住了去路,站在面前的是宁骋筠的助理辛炀,她见过几次,且每次都称不上愉快。

    “需要帮忙吗?”辛炀指了指她怀里的纸箱,问是问了,却没有半分要搭把手的意思。

    明书音不予理会,沉默着往停车位走。

    辛炀大步跟了上来,对她的忽视很是不满,“你不好奇我来这儿的目的吗?”

    “难道会是宁总想他刚被开除的女儿了吗?”她打开后备箱,将东西塞进去,往驾驶位走。

    “那倒不会。”辛炀先一步按住车门,笑得很欠揍,“不过确实是宁总派我来的。”

    “他让我问你要不要进明康。”

    明书音终于正眼瞧他,沉默几秒后说:“我同意了。”

    这下轮到辛炀意外了,“你以前不是……”

    明书音打断他:“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如果辛助理失业了,有人愿意为你提供一份不错的工作,你会拒绝吗?”

    辛炀才不上她的圈套,眯眯眼要笑不笑道:“我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是吗?”

    明书音趁着他晃神的间隙开门上车,利落落锁,全程不过十几秒,就彻底将人隔在了外面。

    墨镜下的桃花眼藏着得逞的笑意,她挑衅似的降了半扇窗,“那麻烦辛助理告诉宁总一声,下个月一号,我会准时入职。”

    辛炀果然不悦皱眉,“太晚了。”

    明书音撩开头发露出额角的淤青,“我倒是无所谓,就是宁总,他应该不希望我以这样一副形象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吧。”

    辛炀沉吟片刻,给出让步,“一周。”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明书音皮笑肉不笑抛下句“公司见”,就发动引擎离开了。

    太阳底下,男人望着宾利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作。

    *

    明书音离职离得突然,苏菁出于好奇问了两句,没指望问出个所以然来,反而揽了几件明大小姐指派的差事。

    “罗擎没问题,就是那个叫江什么的,京北这么大,我去哪儿给你查?”

    经苏菁这么一控诉,明书音觉得自己多少是有点为难人,摆摆手想说算了,那张脸却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搞得她心烦意乱。

    “我记得你有个搞IT的男朋友。”

    提到霍辞,苏菁点了根烟,重重吐了口烟雾,“算不上男朋友,逢场作戏罢了。”

    “能用就行。”两人的恩怨情仇她管不着。

    “手机号码发过去了。”

    苏菁嗯了声,“最迟明天给你。”

    “谢了。”

    交代完事情,余光瞥到那一箱子杂物,明书音神情有些恍惚,“东西先放你这儿,虽然以后大概率……也用不着了。”

    苏菁掐了烟,闻言笑骂她矫情,“真是富贵命忙碌病,坐在办公室日进斗金不比在外奔波劳累好?我要是你早躺平了,管它世界末日还是地球毁灭,和我有什么关系。”

    明书音扯唇,“谁说不是呢。”

    六点一过,酒吧热闹起来,苏菁下去忙活,明书音则在二楼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放空,桌上,电脑正中央辞职信三个字格外显眼。

    台里有专用的模板,按理说填些个人信息并不难,不知怎么着,敲了又删删了又敲,如此反复将近一个小时,也还是只有原先那几个字。

    她颇为烦躁地合上电脑,适逢手机传来震动声。

    是条好友申请,备注那栏留了两个字。

    ——债主。

    明书音忽然就笑了。

    这么说其实也没错,张主任催得急,撞车的事根本来不及解决,好在那人还算善解人意,两人互换电话后就放她走了。

    赔偿没谈拢之前,确实担得起债主二字。

    明书音点了通过,等了大概半分钟,那人发了张照片过来,某4s店的发票,大灯加补漆一共48000。

    不贵,也就一个包的钱,明书音没犹豫就点了转账,却在输入密码时硬生生停了下来。

    另一边,霍辞拿着项目书来找江聿风谈收购的事儿,打从进门这人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喊了好几声才应。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江聿风摁灭屏幕,这才不咸不淡扫了他一眼,“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没什么意外的话下周就能走完流程,不过你也知道青禾的情况,烂账一堆,想彻底清算完至少也得两个月。”

    江氏集团是互联网起家的,对制药行业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如果从零做起,光是前期的框架组织和车间打造就花费不小,倒不如直接收购已经成型的企业来得划算。

    让霍辞不解的是,如果江聿风真的想进军制药行业,以江氏集团的财力,有大把的龙头企业可供选择,为何非要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

    商人不逐利,还真是令人费解。

    江聿风听完,面上依旧毫无波澜,“不急,我等得起。”

    “是时间的问题吗?”霍辞懒得探究他的弦外之音,搛了块鱼肉,没嚼两下就吐了出来,“这里的菜也就看得过去,下次再来就别叫我了。”

    话落,桌上的手机响了。

    看清名字,霍辞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笑着问对面的男人:“接个电话,不介意吧?”

    “请便。”

    “才分开就找,就这么离不开我?上次说要把你栓裤腰带上,你还不乐意。”

    江聿风对他们的打情骂俏并不关心,低着头,神情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看。

    过去的十分钟,对面给他发了两条消息,传达的却只有一个意思。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直接转账还是不靠谱,万一江先生收到了赔偿,却拒不承认,那我岂不是要吃哑巴亏。

    ——当面谈怎么样?顺便请你吃个饭,权当赔罪好了。

    [抱歉,我没时间。]

    他如是回复完,犹豫两秒,到底没舍得将人拉进黑名单,而是点击头像,进了她的朋友圈。

    山上信号不好,不过刷新再看的缝隙,原本按时间排序的图片变成了一条横线。

    江聿风怔忪片刻,嘴角浮起抹很淡的笑意,转瞬即逝,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霍辞打完电话,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深邃的眸子紧紧将他锁死,“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江聿风抬眸,“你指哪件儿?”

    “你还哪件儿!”霍辞拍案而起,气得脖子粗眉毛直的,“我踏马就想知道你和菁菁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他现在悔得肠子发青,就不该带江聿风在苏菁跟前晃荡,这女人什么德行他不最清楚吗?平时演得多爱他一样,其实在她眼里屁都不是,哪天不需要了就一脚踹开,不带犹豫的。

    怪不得昨天问江聿风去哪儿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莫名其妙被冠了个罪名,江聿风脸色难看得厉害,“喝醉了就滚,别在这儿发疯。”

    经他这么一吼,霍辞清醒不少,不过怒气依旧未消干净,把手机推给他,“这是不是你的私人号?我没记错吧?”

    “你和菁菁私下里要是没见过,她怎么会有你这个号?”

    江聿风工作和生活一向分得很清,私人号码没几个人知道,作为发小的霍辞也是在他回国之后才加上联系人的。

    “霍辞。”江聿风忍无可忍,冷声打断他,“犯蠢也要有个度,我们俩要是有什么关系,她会让你查我吗?”

    确实是这样。

    霍辞心想一定是昨晚苏菁给他下迷魂药了,不然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还怀疑起兄弟了。

    “那这号码是从哪儿弄的?你信息泄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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