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张仪

    十三握着手中的抹布,擦着桌案上自己刚刚喷出来的水渍。

    他边擦,便拿着哀怨的眼神瞅着好似无事发生端坐神台的自家公子。

    公子你不做人!

    感受到十三的怨念,荀慎捧着竹简,一脸无辜道:“十三,你犯错,老看你家公子做什么,快快擦拭干净,然后再仔细想想你打探过的那些消息中,有没有我刚刚问你的那条。”

    十三听完,彻底不看在那边端坐着却以仙人之姿说些癫言癫语的荀大公子。

    他狠狠地擦拭着桌面,像是手下擦的不是刚刚喷在上面的水渍,而是难以去除的陈年老垢。

    “公子你可别瞎猜了,你听听您刚才说的那是些什么,因罪脱籍?且不说这殷大公子,向来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恶劣行径。“

    ”更何况你猜测的可是“因罪脱籍”诶!这么大的罪名,殷氏还是公侯世家,这起码得上报天听才行吧!”

    十三将桌子上的水渍擦干后小心叠起了沾满水的抹布,接着和他的公子说道:“您刚刚猜的这些,从道理上他就说不通啊!”

    荀慎没管十三这一通听起来有理有据的分析,他将手中的书简卷起,似是在思索着什么,边想,还边握住手中的书简,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敲打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上。

    他像是中间突然理顺了什么,抬起头问向十三:“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唔,”荀慎略加思索的一下,补充说:“仅月余的时间里,殷氏还发生了什么其他的大事儿吗?”

    十三将抹布拧干搭载了铜盆的边处,倒是极为认真地想了想公子提出的这个问题,“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事啊!“

    听到十三这么说,荀慎复又翻开了手中的书简看了进去,但是他边看边说道:“不,殷氏最近肯定发生了不能为人所知的大事。”

    “不能吧……!”十三蹙紧眉头,向他的公子分析着,“在这么近的时间里,如果要是有特别大的事儿的话,应该早就传开了,我也不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打听到啊……”

    十三想了想,没想出什么头绪,便放弃了。他端起铜盆准备往出走时,突然想起来,不知道能不能算是殷氏的事,如果真的算是殷氏的是的话,那殷氏最近确实有一件事,还是件喜事儿。

    “殷氏确实有一件事儿,不过十三觉得和殷大公子过继无关。”十三在门口站定,转过身来对公子说道。

    荀慎从书简里抬起眼来,看向十三。

    “十三也不知道这事儿算是殷府的还是佘府的。”

    “前几日,殷氏长女为佘氏长房诞下了一位小公子。”

    “殷氏长女殷如藿为佘氏长房诞下嫡长孙,但不知为何,生产当日,佘府竟封禁了全府,不许任何人进出,仆打听到,连佘公子都没能赶得及回府,错过了他孩子诞生于世的第一面呢。”

    雍帝整个人斜着依靠在包裹得极为柔软的靠椅上,手中攥着一盘莹润光泽的翡翠琉璃珠串,听着跪在下面的人汇报的消息。

    当听到殷如藿生产,整个佘府却府门紧闭时,雍帝甩了甩握在手中的翡翠琉璃珠串,出声询问道:“佘氏当日封府的原因呢?”

    “回陛下,探子报上来的消息,说是当日殷如藿动了胎气,为避闲杂人等而保其平安生产,故而才封了整座府门。”

    “哦?动了胎气?为何?”雍帝抬眼,轻轻扫了跪在下面的内侍一眼。

    就这一眼,感觉到雍帝扫过来眼风的内侍,顿时头皮发麻,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颤了一颤。

    他立刻张口回禀着雍帝,“禀陛下,说是,既有佘家主母瞒着殷如藿,为其妹殷如葵张罗和陈小公子相看的原因,也有后来被陈小公子的言语无状以及透露出佘家大公子英雄救美的消息给气到的原因。”

    “陈小公子?官亭侯的小儿子,陈会?”

    “是,陛下。”

    殿内一时间安静极了,唯有雍帝不断拨弄着翡翠琉璃珠的清脆的响声。

    这一盘翡翠琉璃珠串儿里面的翡翠珠,都是从一整块翡翠石上取下的,所以一整串珠子浑然天成,每一粒翡翠珠的品相色泽都是顶尖的,

    顶尖的玉石翡翠互相碰撞后发出的声音清脆不失透亮,按理说应该是极好听的,但不知为何,跪在下面的内侍,听着这珠玉相撞的好听的声音,却感觉浑身发毛。

    这样难捱的气氛,终于在雍帝的贴身内官张长侍捧着一壶热茶回来时,打破了。

    雍帝的这位贴身内官张内侍,和很多普通的内侍官都长得不一样。

    雍朝的皇宫内所用的男性内侍官,又被称作为宦官或者宦者,而女性内侍官则被称为女官。

    宦官以及女官,他们在幼年之时,便会在少府中经历一系列复复杂且严密的训练和教导,之后会被分到各个皇子贵人的宫殿里进行服侍。

    他们大部分人负责的部分多是管理自家主子的四库财权,照顾他们的衣食住行。

    用孚的话来说,宦官与女官多是采取了终身雇佣制,一辈子做着这些相同的活计,终身服务于她们跟随的皇室贵人。

    所以这些作为贵人的内侍和女官,终其一生,生活劳作于宫廷之内。

    他们有些接受后宫官吏的读书教导,后从底层官吏做起逐步登上内宫尚书,而家世出生更好一点的内侍,就会在培训过后,直接担任各宫的重要官职,成为一宫之首的左膀右臂。

    但这位姓张名仪的内官的登顶之路与上述的几种常见的内官成长之路都有所不同。

    他并没有过高的资历或者很好的家世出身,也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只是匆匆经过一些简单的培训和教导,便被派去年幼的雍帝身边去了。

    而且因为一个现在大家都不敢怎么提但却都心知肚明的缘由,当时被派去雍帝身边的张仪,可以甚至都还没有雍帝大!

    所以说,他和雍帝可以称得上是真正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了。

    很明显,当时为雍帝派贴身伺候的内侍的官员,根本没安好心。

    众所周知,即使是再好的一个苗子,若没有经过长时间的悉心培养和倾心教导,那好苗子也会长成歪脖子树,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

    若不是因为雍帝,说不定张仪还真就如那个官员所预料的模样一般,落得一个默默无闻的结局。

    但问题就是,他跟了雍帝,从此走上了另外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张仪虽然没有经受过诸多良好的培训以及教育,但是他可是真真切切的随着雍帝一同出征打仗去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外貌会与宫廷内的诸多内侍截然不同。

    即使是张仪再怎么遮掩收敛,也很难完全遮盖掉他那种上过沙场的嗜血之气。

    有一个略微显得不那么恰当的比喻。张仪和雍帝在这一层一层的宫廷内侍的包围中,明明内侍的人数远远超过他们两人,但他俩像是误入羊群的狼王和鬣狗,而人数占优的宫廷内侍们却仿佛像无路可逃的羊群们。

    本来张仪在供宫人休憩的小间里面用饭——作为雍帝身边的常侍,况且还没有其他的雍帝惯用的尝试和他替换,他只能等着雍帝用过午膳之后,小睡片刻之际,去一旁的小间内用餐。

    雍帝在午膳后小睡片刻,这既是为了午膳后更好的消食,也是为了下午理政储蓄更多的精力,这已经是雍帝多年养成的惯例。

    尤其是在夏日,夏日的气温炎热,雍帝都午膳自然也就用的简单,所以往往夏日里的午膳后的小睡会比冬日里的要长上许多,这样的习惯,甚至在度过了夏日之后,即使进入了秋季也未曾变过。

    托雍帝这样的习惯,宫中的内侍们,也就入夏进秋之后的这段时日里,能略微多休息一会儿。

    但今日不知怎么的,明明都已经睡下了的雍帝,结果突然又起身了。

    这不,在边间内用膳的张仪听到这个消息便匆匆忙忙地提着消食茶赶了过来。

    在张仪匆匆赶来后,入眼所见的便是这殿内难捱的气氛和乘着一张脸令人捉摸不透的雍帝。

    雍帝自然也是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的,他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掀起眼皮来看了一眼,发现来人是张仪,便随手挥了挥,让刚刚汇报消息的内侍先退了下去。

    刚刚跪在地上汇报消息的内侍,看到雍帝挥手的那一刻,如蒙大释。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立刻逃出去的心情,认真且恭敬地向雍帝行过礼之后才缓缓地退下。

    在退下的过程中,恰好和赶过来的张怡错身而过,在错身的那一刹那,小侍颔首低头,向路过的张仪以示尊敬。

    能在雍帝身边伺候的都不是蠢人,小侍自然心知肚明,今日的自己是因何而逃过一劫保全性命的,所以对匆忙赶来的张仪恭敬行礼,除了对他有崇敬之意外,如今更添一份感激之情。

    张怡赶到皇帝的身边,既没有出声询问雍帝的需求,也没有开口解释自己的失职,反而是认真的端起了自己一路提过来的消食的茶,将茶水缓缓地倒入古朴大气的茶盏里,后又递给了雍帝。

    雍帝看着自己面前递过来的一盏茶,盯着略微看了几瞬,终究是一句话未说将茶盏接了过来。

    虽接了过来,但也没喝,反而是一直握在手里,感受着茶汤透过茶盏,递出来的略微有些暖的过头的温度。

    雍帝没说话也没有动作,而张仪自从把倒满茶水的茶盏递给雍帝后,便悄无声息的站到了雍帝一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像一座没有生命泥塑。

    直到,雍帝似乎是回过了神般,突然开口问道:“阿仪,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刚刚还如泥塑一般,只有躯壳没有灵魂的张仪,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七情六欲一样,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殿内除了雍的和张仪之外没有其他的人在,所以即使是雍帝不喊自己的名字,张仪也知道雍帝这句话是问向自己的。

    但张仪更知道的一点是,雍帝虽然问了,但真正想要的,却不是自己的回答。

    不管是真心诚意的实话也好,还是虚伪浮夸的安慰也罢。

    所以张仪并没有直接回答雍帝刚刚的提问,反而是略带感慨,笑着地说道:“陛下,臣今早起来练功,发现现如今的自己竟然连之前最小张力的弓弦都已经拉不开了。”

    雍帝看了一眼,一旁站的笔直,且身形依旧挺拔魁梧的张仪,面露不信之色。

    张仪看到雍帝脸上满脸的不相信,却也真的无所谓般,冲皇帝笑了笑,并没有继续开口解释些什么。

    如果此时有旁人突然闯了进来,便会发现雍帝和他贴身常侍张仪之间的相处,既不同于朝堂的一些其他重臣,也不同于殿内日夜从未间断的服侍着自己的其他内侍。

    这种相处,区别于朝堂的其他重臣的,是雍帝对张仪带有的一丝天性的亲近;区别于店内其他日夜不断服侍自己的内侍的,则是两人独一无二的那种感觉。

    那种感觉,是一种更为亲密的,且可向对方托付身家性命的那一种信任,是相信双方彼此之间,永远不会背叛,永远不会伤害对方的一种坚定的信念。

    雍帝和张仪之间像是达成过一种默契,雍帝将张仪是做自己的獒犬,而是张怡对待雍帝的这一观点,不仅是知晓的,甚至还是颇为赞同的。

    张仪在幼时读书较少,但在跟了雍帝东征西战之后,读书量却渐渐上来了。

    在读了海量的书之后,张仪他自己也非常清晰,对于自己于雍帝身边的定位来说,从过往的历史上来看,不管在哪个朝代,世家豪门当中的士族大夫,往往都极为瞧不起主公身边的宦官女史,会将它们一并是做成自己主公身边的獒犬之流。

    但对此,张仪却是乐见其成的。

    雍帝想要一统朝堂,稳固局势,甚至是天下太平,光靠那些极为讲求礼仪道德的世家子弟那肯定是不行的。

    不是说不能用,而是说只靠着他们是不够的。

    治理天下,既需要有像这样道德素养极高的世家子维护正统,让天下黔首之心归顺雍帝,同时也需要只听主公命令,并配以尖牙利齿作为威慑的獒犬之流。

    说的更加书面化一些,那么便是,作为最高统治的皇帝,既需要内臣也需要外臣。

    其实张仪实在算得上是有些天资聪颖在里头的,他竟然从那些虚头巴脑的道德文章里面,摸出了一些里面从未明说过的帝王权谋的制衡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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