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巾豪在等待一束花，像座久无人问津的墓碑一般等待鲜花。
从这辆前行中的蓝花楹观光大巴二层向外望去，正值花期中的蓝花楹俨然一片燃烧中的蓝色花海。
可她完全没有心思欣赏这一期一会的限量美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是一批毒品的交易人。
她在这个流动中的交易地点等那个来送货的男人。
手腕上突然一阵轻微的震动，手环上弹出师弟路平发来的消息：“目标出现，三点方向。”
余光中果然捕捉到一抹预期中的黑色身影，正缓缓向自己靠近。
一位抱花的少年来到她面前，那是一捧没有任何点缀的白玫瑰，那是一张青涩甚至略带些稚气的脸。
好像酝酿了很久才拥有了开口的勇气，年轻的身躯略微向前俯下，柔声向她道了一句：“好久不见，生日快乐”。
似乎有哪里不对？
她快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昨日嫌疑人交代的交易人特点：年轻男性、黑衣、捧花、暗语是生日快乐。
要素齐全，应该没错。
其实说来也巧，今天真的是谢巾豪三十三岁的生日，毒贩们之间这句误打误撞的约定暗语倒是应景。
那是哪里不对呢？仅仅是因为多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好久不见吗？
还是因为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的样貌太干净了？太像本该安安分分坐在教室的年龄了？
不能，任何年龄任何气质的人都有可能踏进无底深渊。从警十一年，她还不至于犯以貌取人的大忌。
心念一动，她忽然明白了，是因为这个素未谋面的人让她觉得莫名熟悉。
袖筒里的那双手铐几乎是跃跃欲试了，她却犹疑了。
罢了，保险起见，先铐回局里再说。
她不能因为万分之一错误的可能和莫名其妙的第六感放过一个潜在的嫌疑人。
几乎是用普通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和周围游客很难注意到的动静，便给他戴上了一只冰冷的手铐。
手铐的另一只自然在她手腕上。她微微一笑，在对方的惊诧中，按住那比自己高半头的肩膀，同她一道坐了下来。
这下就算是对方狗急跳墙也不怕了，哪怕他打算从二层敞开的车厢一跃而下，那也是和她一起。
她微微侧身到少年耳边说道：“别动，有什么话也回警局再说。”然后把怀里的那捧白玫瑰放在了二人中间，好挡住那只闪着银光的手铐。
平静的午后，同车的旅人大概没人会想到面前那对看起来像姐弟的男女，一个是便装的女警，一个是已经被铐住的嫌疑人。
那少年一脸迷离，他似乎并不明白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怔怔地侧头望着铐住自己的女人。
侧头对上了他的目光，谢巾豪先前心里的疑惑骤然加剧。
因为那不该是嫌疑人看警察的目光，那是离家许久的游子望着故乡的眼神。
那目光里没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心虚，也没有被发现的怨恨。
有的是因不解而生的厌恶，也有克制过后却无能为力的贪恋。
那是背井离乡之人，多年后万里归来，对故乡每一寸变化的好奇心与探知欲。
谢巾豪被他扫描仪般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这局面多少有些反客为主了，明明她才是警察。
可是她并没有开口制止，只是转移视线，开始像个普通游人一样赏花。
因为心底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这个目光并不是第一次落在她身上，很多年这目光也落在过自己身上。
是在哪里呢？是谁呢？她忘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站到了终点站。
可算回所里了，路平忍一路了。
他一直坐在两人身后几排的位置，他注意到那黑衣少年是和他们一道上的这趟观光大巴。
他在后面几排踟蹰了很久才上前，不像来接头做交易的，倒像是大学男生在心上人楼下组织语言，打算一会表白的。
此外，那赤裸裸的目光也让他不适。
他实在太清楚少年目光里的意味了，因为很多年前他也曾那样看过师姐。
他甚至不敢像他一样盯那样久，那太放肆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打开连着两人的手铐，像是急于切断两人所有联系，拽着少年的袖口进了询问室。
椅子上的少年十分松弛，靠着椅背微微笑着。
仿佛自己不是在警局，对面的也不是两个正襟危坐的警察，只是多年不见的老友在给归人接风洗尘。
路平这才细细打量起了他，刚刚只注意到了他的背影和侧脸。
路平不得不承认，不仅在大多数人的眼睛里，即便在执法记录仪里这也是一张相当上镜的脸。
如果他还在上学，那大概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是很多年后同学也会想起的，微风吹起的窗帘下捧着书的一张脸。
面对询问自己的路平，他保持了缄默，吝啬到甚至连目光都不愿意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
他的眼神全然流连在一言不发又若有所思的谢巾豪身上。
他像一只在雨天和主人失散的爱犬一般，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良久，终于恳切地说出了他进警局的第一句话。
“姐姐”，这两字从他口中叫出来显得异常艰难，“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谢巾豪又一次对上了那股炙热的目光，让她自己也震惊的是，这次她居然不想让他失望。她开始很认真地在脑海开始了人脸检索。
可惜答案是：查无此人。
就在她有些歉疚地摇头时，师傅柳青云突然火急火燎地闯进了询问室，“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我看早晚有天你们得脱了这身警皮给我滚蛋！”
他恨铁不成钢地道：“抓错人了！抓错了！还在这问什么问？赶紧放人！”师傅的话终结了谢巾豪心中的疑问之一。
柳青云，春城市局刑警队队长，也是谢巾豪和路平入警以来的师傅。
出了名的脾气不好，也出了名的护犊子。
柳队黑皮大眼，塌鼻厚唇，人送外号春城刘青云。
以至于从前电影节前后都有人调侃他：“青云，今年能赢过德华和朝伟拿影帝吗？”
路平和谢巾豪都看出来师傅今天的气不像演的，立马起立。
只听他倒过来一口气，继续说道：“人我抓到了，在你们后面那趟大巴上。具体情况……等我回来再说。”
转头看了眼还安稳坐着的“嫌疑人”，刚消下去的气又窜上来一半，“我一天什么也别干了，跟你们两后面擦屁股就行了。”
师傅拿起了路平只喝了一口的矿泉水，抿了一口，道：“跟人小孩解释清楚，赶紧放人！”
骂骂咧咧地走了没几步，又想起来什么，折回来补了句：“对了，放完人记得把情况说明写了，写详细一点！省的上面回头又找我，听到没有？”
询问室独留面面相觑的两名警察和刚刚被宣布无辜的少年。
少年云淡风轻地道：“我这算是沉冤昭雪了吗？谢警官。”
路平略显尴尬，谢巾豪心中一惊，大步走到他面前。
像先前在车上他给自己送花那般俯下身子，盯着那张青涩的脸，问道：“我们，认识吗？”
可对方并没有回答提问，面上绽开了一个自嘲的笑容。
突然，他收起了笑容。
未经同意就直接拉起了她垂在身侧的右手，不顾她的吃惊与挣扎。
她欲抽手而不能，因为他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右手。
只听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谢巾豪，你怎么还是和从前一样？还是那么招人讨厌，一点没变。”
他用生怕她挣脱了去的力道紧握着，似乎根本不在乎有没有捏疼她。
可又十分矛盾地用自己的大拇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她的无名指指根处，像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又易碎的瑰宝。
谢巾豪无名指指根处有一道明显的环形伤疤。
她的肤色很白，以至于那道陈年旧疤像一场凶案过后的白色墙面，沾着已经无法褪去的褐色血迹。
“姐姐“，这一次他叫的自然无比，像是曾经不止一次地这样唤过她。
“你看，你无名指这道伤疤像不像，一枚戒指？”
这句话就像按到了她尘封记忆的闸门开关，旧事汹涌而来，她猛然抽手而去。
这一次，换她怔怔盯着对方。
她从没想过他还会回来。
“姐姐，或许你还记得2008年3月1日的春城火车站吗？”
从这辆前行中的蓝花楹观光大巴二层向外望去，正值花期中的蓝花楹俨然一片燃烧中的蓝色花海。
可她完全没有心思欣赏这一期一会的限量美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是一批毒品的交易人。
她在这个流动中的交易地点等那个来送货的男人。
手腕上突然一阵轻微的震动，手环上弹出师弟路平发来的消息：“目标出现，三点方向。”
余光中果然捕捉到一抹预期中的黑色身影，正缓缓向自己靠近。
一位抱花的少年来到她面前，那是一捧没有任何点缀的白玫瑰，那是一张青涩甚至略带些稚气的脸。
好像酝酿了很久才拥有了开口的勇气，年轻的身躯略微向前俯下，柔声向她道了一句：“好久不见，生日快乐”。
似乎有哪里不对？
她快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昨日嫌疑人交代的交易人特点：年轻男性、黑衣、捧花、暗语是生日快乐。
要素齐全，应该没错。
其实说来也巧，今天真的是谢巾豪三十三岁的生日，毒贩们之间这句误打误撞的约定暗语倒是应景。
那是哪里不对呢？仅仅是因为多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好久不见吗？
还是因为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的样貌太干净了？太像本该安安分分坐在教室的年龄了？
不能，任何年龄任何气质的人都有可能踏进无底深渊。从警十一年，她还不至于犯以貌取人的大忌。
心念一动，她忽然明白了，是因为这个素未谋面的人让她觉得莫名熟悉。
袖筒里的那双手铐几乎是跃跃欲试了，她却犹疑了。
罢了，保险起见，先铐回局里再说。
她不能因为万分之一错误的可能和莫名其妙的第六感放过一个潜在的嫌疑人。
几乎是用普通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和周围游客很难注意到的动静，便给他戴上了一只冰冷的手铐。
手铐的另一只自然在她手腕上。她微微一笑，在对方的惊诧中，按住那比自己高半头的肩膀，同她一道坐了下来。
这下就算是对方狗急跳墙也不怕了，哪怕他打算从二层敞开的车厢一跃而下，那也是和她一起。
她微微侧身到少年耳边说道：“别动，有什么话也回警局再说。”然后把怀里的那捧白玫瑰放在了二人中间，好挡住那只闪着银光的手铐。
平静的午后，同车的旅人大概没人会想到面前那对看起来像姐弟的男女，一个是便装的女警，一个是已经被铐住的嫌疑人。
那少年一脸迷离，他似乎并不明白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怔怔地侧头望着铐住自己的女人。
侧头对上了他的目光，谢巾豪先前心里的疑惑骤然加剧。
因为那不该是嫌疑人看警察的目光，那是离家许久的游子望着故乡的眼神。
那目光里没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心虚，也没有被发现的怨恨。
有的是因不解而生的厌恶，也有克制过后却无能为力的贪恋。
那是背井离乡之人，多年后万里归来，对故乡每一寸变化的好奇心与探知欲。
谢巾豪被他扫描仪般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这局面多少有些反客为主了，明明她才是警察。
可是她并没有开口制止，只是转移视线，开始像个普通游人一样赏花。
因为心底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这个目光并不是第一次落在她身上，很多年这目光也落在过自己身上。
是在哪里呢？是谁呢？她忘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站到了终点站。
可算回所里了，路平忍一路了。
他一直坐在两人身后几排的位置，他注意到那黑衣少年是和他们一道上的这趟观光大巴。
他在后面几排踟蹰了很久才上前，不像来接头做交易的，倒像是大学男生在心上人楼下组织语言，打算一会表白的。
此外，那赤裸裸的目光也让他不适。
他实在太清楚少年目光里的意味了，因为很多年前他也曾那样看过师姐。
他甚至不敢像他一样盯那样久，那太放肆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打开连着两人的手铐，像是急于切断两人所有联系，拽着少年的袖口进了询问室。
椅子上的少年十分松弛，靠着椅背微微笑着。
仿佛自己不是在警局，对面的也不是两个正襟危坐的警察，只是多年不见的老友在给归人接风洗尘。
路平这才细细打量起了他，刚刚只注意到了他的背影和侧脸。
路平不得不承认，不仅在大多数人的眼睛里，即便在执法记录仪里这也是一张相当上镜的脸。
如果他还在上学，那大概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是很多年后同学也会想起的，微风吹起的窗帘下捧着书的一张脸。
面对询问自己的路平，他保持了缄默，吝啬到甚至连目光都不愿意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
他的眼神全然流连在一言不发又若有所思的谢巾豪身上。
他像一只在雨天和主人失散的爱犬一般，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良久，终于恳切地说出了他进警局的第一句话。
“姐姐”，这两字从他口中叫出来显得异常艰难，“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谢巾豪又一次对上了那股炙热的目光，让她自己也震惊的是，这次她居然不想让他失望。她开始很认真地在脑海开始了人脸检索。
可惜答案是：查无此人。
就在她有些歉疚地摇头时，师傅柳青云突然火急火燎地闯进了询问室，“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我看早晚有天你们得脱了这身警皮给我滚蛋！”
他恨铁不成钢地道：“抓错人了！抓错了！还在这问什么问？赶紧放人！”师傅的话终结了谢巾豪心中的疑问之一。
柳青云，春城市局刑警队队长，也是谢巾豪和路平入警以来的师傅。
出了名的脾气不好，也出了名的护犊子。
柳队黑皮大眼，塌鼻厚唇，人送外号春城刘青云。
以至于从前电影节前后都有人调侃他：“青云，今年能赢过德华和朝伟拿影帝吗？”
路平和谢巾豪都看出来师傅今天的气不像演的，立马起立。
只听他倒过来一口气，继续说道：“人我抓到了，在你们后面那趟大巴上。具体情况……等我回来再说。”
转头看了眼还安稳坐着的“嫌疑人”，刚消下去的气又窜上来一半，“我一天什么也别干了，跟你们两后面擦屁股就行了。”
师傅拿起了路平只喝了一口的矿泉水，抿了一口，道：“跟人小孩解释清楚，赶紧放人！”
骂骂咧咧地走了没几步，又想起来什么，折回来补了句：“对了，放完人记得把情况说明写了，写详细一点！省的上面回头又找我，听到没有？”
询问室独留面面相觑的两名警察和刚刚被宣布无辜的少年。
少年云淡风轻地道：“我这算是沉冤昭雪了吗？谢警官。”
路平略显尴尬，谢巾豪心中一惊，大步走到他面前。
像先前在车上他给自己送花那般俯下身子，盯着那张青涩的脸，问道：“我们，认识吗？”
可对方并没有回答提问，面上绽开了一个自嘲的笑容。
突然，他收起了笑容。
未经同意就直接拉起了她垂在身侧的右手，不顾她的吃惊与挣扎。
她欲抽手而不能，因为他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右手。
只听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谢巾豪，你怎么还是和从前一样？还是那么招人讨厌，一点没变。”
他用生怕她挣脱了去的力道紧握着，似乎根本不在乎有没有捏疼她。
可又十分矛盾地用自己的大拇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她的无名指指根处，像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又易碎的瑰宝。
谢巾豪无名指指根处有一道明显的环形伤疤。
她的肤色很白，以至于那道陈年旧疤像一场凶案过后的白色墙面，沾着已经无法褪去的褐色血迹。
“姐姐“，这一次他叫的自然无比，像是曾经不止一次地这样唤过她。
“你看，你无名指这道伤疤像不像，一枚戒指？”
这句话就像按到了她尘封记忆的闸门开关，旧事汹涌而来，她猛然抽手而去。
这一次，换她怔怔盯着对方。
她从没想过他还会回来。
“姐姐，或许你还记得2008年3月1日的春城火车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