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韵已经重生了两世,依然过不好一生,人生依然诸多遗憾。

    第一世,李韵结婚十年后,姐姐李萌怀了皇夫陈炅的孩子,李萌生下了一个儿子,李韵被陈炅和李萌背叛,被废皇后,理由竟然是李韵结婚十年无子。

    那年李韵十八岁,李韵被打入冷宫,苟活了二十年,却在蒙元军破城时被当成累赘抛下,城破时跳城楼身亡。

    第二世,十八岁的李韵被废皇后,降为公主,被荣养二十年,后被赏赐给抗蒙将军黎秦,四十岁后给黎将军生了一儿一女,六十岁寿终正寝。

    两世皆是位高责任轻,却身似浮萍,身不由己,李韵依然心有不甘。

    几百年后,人世已经繁华似锦,帝王将相已成咋日黄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李韵一世又一世的投胎转世,许多遗憾与不甘都好像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淡漠,直到听说地府出了一款APP体验【弥补遗憾】。

    皇宫的大门缓缓大开,安国女帝李韵身着喜袍,由姐姐李萌搀扶着,出现在众人眼前,跨出大门,李萌把李韵交给喜婆。。

    李韵眼前一片通红,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喜乐鞭炮之声在旁边炸开噼里啪啦的声音,不很近,但也不远。

    然后一节红色的绸布放到手里,李韵紧紧握在手里,望着脚下,另一端红绸移动,李韵的右胳膊也被扶着移动,先跨过了一个火盆,扶着李韵胳膊的妇人高声唱和:“吉时吉事,事事如意,喜事盈门。”

    “新郎新娘怎么那么矮,还没有我高,新郎还没有我大呢。”一个童声响起,但很快便被捂住嘴,只隐隐有呜呜的声音弱弱的飘进李韵的耳里,很快便淹没在喜乐声里。

    李韵看着自己握着红绸的手,这是一双孩子的小手,有一点点小肉窝,李韵看着这双小手,依然感到迷茫,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

    跨过门槛的时候,李韵一个趔趄,朝前了两步,撞在了前面的人身上。

    “走路都不会,低着头都看不见门槛,真笨。”冷冰冰的男童声音响起。

    记忆里太过遥远,明明还是一样的声音,第一世听到感觉清冷甘甜,现在却感觉冷得跟冬天的冰碴子一样,冷心冷肺。

    李韵嘴角扯起一抹讥讽的笑,盖在红绸下,没人看见。

    两人按着礼官的唱和声拜了天地,李韵被送入了洞房,坐到了床上。

    其实啊,后来长大了想想才明白,陈炅这时候不过只有八岁,八岁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被逼着娶的妻子,能爱上才怪。

    俗话说牛不喝水,强压牛喝水,牛都不喜欢,更何况是人了。

    李韵思索着,思绪飘飘荡荡有些远了。

    “我要出去招呼宾客,你坐着别乱动,老老实实等我回来。”话语是那么的生硬,这话是个人听着都无法舒服。

    第一世,李韵还满心欢喜的应着:“好的,夫君,我一定等着你。”

    还怪老实,真的乖乖坐等了一夜,担心了一夜。

    真老实,李韵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自嘲的笑,静静的等待着离去的脚步声。

    然后再耐心等待着,等待着。

    吱呀一声,门从外面被推开,脚步声走近,李韵慢慢扯下红绸盖头,抬眼望向来人,是李韵的姐姐李萌,还有太后陈蓉。

    陈蓉是李韵和李萌的母亲,亲生的那种,李萌更像母亲一点,而李韵听宫里的人说,像父皇,很像很像,看脸就绝对不会怀疑不是自己孩子的那种。

    姐姐惊呼:“李韵,你怎么把盖头拿下来了,赶紧盖上,这不合礼仪,盖头必须新郎才能揭开。”

    李韵把红绸盖头扔在桌子上,满眼讥讽,唇边一抹微笑,望着进来的姐姐和母亲。

    李韵:“母后安好,姐姐,这场婚礼不是姐姐一手操办的吗?难道姐姐没有交待过新郎,要先揭了新娘的盖头吗?”

    李萌:“我,我忙忘记了。”

    李韵:“哦,这可是头等大事,姐姐竟然会忘记,要不我再盖上,你把新郎找回来再揭一次。”

    李萌呆楞住不知所措,陈蓉在旁边冷冷说:“还不快去,楞着做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交待,怎么做事的。”

    李韵似笑非笑望着李萌,这可不是忘记,是这位好姐姐刻意为之,第一世让李韵整整顶着红绸盖头坐了一夜。

    第一世,姐姐和母亲还特意来告诉李韵,只有新郎亲自揭了盖头,才能恩爱一生。

    李韵就傻不愣登的等了一夜,后来陈炅那狗东西解释说喝醉酒忘记自己结婚了,想起来就赶紧来揭盖头,也不想想他才八岁,他父亲和叔父舍得他喝醉,哄李韵罢了。

    陈炅那是因为被逼结婚,跑了躲起来,被姐姐找到安慰了一晚,从那时候起,陈炅就觉得只有李萌理解他,慢慢长大了,在李萌的善解人意里,情根深种。

    呵呵,骗八岁小孩子,可惜李韵重生了,已经不是八岁小孩了。

    陈蓉还是冷淡的声音:“自己揭盖头不吉利,你不会再等等。”

    李韵轻笑:“等多久,明明是姐姐没有办好事,我为什么要受罪等着,舒舒服服躺着不会吗?”

    陈蓉疾言厉色:“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新郎亲自揭盖头,才能夫妻恩爱一生。”

    李韵走近陈蓉,拉着陈蓉的手轻轻摇了摇,淡淡的轻声问:“母亲的盖头是父皇亲自揭的吗?”

    陈蓉:“当然,你父皇亲自给我揭的。”

    李韵笑出了声:“你和父皇恩爱一生了吗?”

    陈蓉愣了愣,记忆中这位女儿从来傻乐傻乐的,开心起来时便是如男孩一般爽朗大笑,不开心时也是要发火就发火要骂人就骂人,急起来一鞭子甩过去也不是没有的事。

    然而如今李韵却是真如位高权重的上位者一般,明明算不上高兴,却还是能含笑起身,握住她的手,从容淡定反问一句母亲恩爱了吗?

    陈蓉脸色变了,望着李韵,惊呼出声:“你是谁,你不是韵儿。”

    李韵微微扣首:“我是,也不是,也许我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哦。”

    陈蓉指着李韵,声音都有点颤抖:“你想怎么样?”

    李韵笑出了声:“不怎么样,我还是个孩子。母后,你说我的新郎今天晚上还会回来吗?”

    发现女儿的转变,陈蓉当场红了眼,想说些什么,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过了许久后,陈蓉声音有点颤抖:“那你希望他回来还是不回来。”

    陈蓉望着李韵一直笑着的脸,感觉有点心惊胆战,却见李韵扬起笑脸说:“还是别回来了,给稀罕的人吧,姐姐就蛮稀罕哦。母后,我们应该好好谈谈,合作共赢。”

    “合作共赢,怎么合作?”

    “我需要十年时间长大,你需要十年时间掌控后宫,母后,权利这东西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好。”

    “那十年后呢?”

    “你把控后宫,我手握军权,我们母女联手,共创盛世。”李韵内心呵呵,先划个大饼吧,哦,后世有个词叫PUA。

    李韵没说话,她早已将下人都遣退下去,现在又叫人送了饭菜进来,待宫女造福、造化抬着饭菜进来,李韵走到桌前坐下,沉稳端茶倒水,招呼陈蓉,接过造福递来的筷子,伸筷夹起桌子上的饭菜吃起来。

    陈蓉静静的看着,李韵吃得有点急,看样子真是饿了,陈蓉默默走过去坐下,倒了一杯茶,抬起来抿了一口。

    李韵吃了点东西后,感觉舒服多了,还边吃边评价:“今天这红烧肉不错,软烂适中,还有点嚼头,还是有肉吃舒服。”

    陈蓉望了望门外,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了,李萌还没有回来,看样子是不打算把新郎找回来了。

    陈蓉叹了口气,李萌心思多她是知道的,以前李韵呆呆笨笨的,不知道姐姐的算计,陈蓉也懒得管,皇宫生活本来就没有容易的,小女儿抬不上台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陈蓉乐的睁只眼闭只眼,也没有办法,只要不损自己的利益就行。

    李韵接过造福手里的茶壶,往陈蓉的茶杯里倒满了水,给自己的茶杯里也加满了,放下茶壶,抬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再轻轻放下。

    转脸向造化、造福:“你们先下去吧,看好门,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

    造化、造福躬身退下:“是,陛下。”

    第一世,李韵花了太多时间与精力在陈炅身上,人大多像赌徒,投入越多,就越难割舍。

    她为了陈炅,禅让了帝位,当了陈炅的皇后,失去了自己,她不知道离开陈炅,离开皇宫,她还能去哪里。

    天下之大,她又何以为家?

    她习惯了付出和等待,习惯了委曲求全,日复一日消磨着自己,仿佛一只一直在燃烧的蜡烛,把自己的骨血和灵魂,纷纷燃烧殆尽,只为了陈炅。

    可是真疼啊!被放弃,被抛弃,就像累赘一样的人生,难道还要再来一次。

    李韵有些恍惚了。

    陈蓉望着李韵尚还带着稚气的脸,眉眼敞亮清秀,眼角微挑,带了几分沧桑,仿佛时光沉淀,无波无浪的湖泊。

    “母后,姐姐一直觉得,我这位置更适合她坐,母后为什么非要我坐?”

    陈蓉把玩着手里的杯子,保养得益的脸上,嘴角一抹嘲讽的笑:“就李萌那脑子,聪明不达标,愚笨不到位,如果让她当女帝,恐怕我们一家人已经整整齐齐在地府团聚了。”

    “那我呢?”

    “以前的你,足够蠢笨,简直是蠢到家了,当傀儡的最佳人选,要不怎么会被选上,连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是我生的。”

    “真不愧是我的母后,把自私自利,冷血无情说得这么委屈,好歹还有你提供的基因,虽然都是垃圾,没一点好的。”

    “好人不长命,祸害祸千年,如果你像你父皇一样,你活不长的。”

    “别跟我提父皇,你不配,六岁你让我做女帝,好让你垂帘听政,结果你斗败了,捞不到实权,就把我卖了,就为了保住太后位。我现在才八岁,竟然就让我结婚,有你这样当母亲的吗?。”

    李韵不再说话,她红着眼眶,弓着背,双手抓着衣衫,身子微微颤抖。

    后来,放开抓着的衣服,两手掩面,遮住了她的面容,让陈蓉看不清她的神色。l

    重生而来,她都没有哭。她以为自己已经整理好所有的心情,却在母亲轻轻的一句话里,她坐在亲生母亲面前,回忆着上两世经历过的,所有痛楚爆发而出。

    有母亲有姐姐,风雨却都是亲人带来的,无依无靠无爱之痛骤然涌出,疼得她撕心裂肺。

    头落地碗大个疤,死都没有让她觉得可怕,这世上又有什么好怕?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她终究还是不甘心,曾经活得那么窝囊,这世上有太多悲伤痛苦,随随便便都能将她击溃。

    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再抑制不住,痛哭出声,酣畅淋漓。

    她的哭声渐小,随着她收声,这才慢慢停下来,陈蓉一直静静的看着她,李韵转过头去,再次看向陈蓉,那目光柔和平静,在李韵狼狈抬头时,依然如初。

    李韵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泪痕,目光却已经安定下来,陈蓉轻轻笑了笑,将手中绣了青竹的一方素帕递了过去。

    “哭完了,”她的声音里带了某种力量,让人的内心也随之充实,听她慢慢道:“就过去了。”

    过去了,所有事都会完结,所有悲伤都能结束。

    “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明天再说。”陈蓉轻轻拍了拍李韵,打开门,走了出去。

    李韵站起来,神色平静唤造化、造福进来,卸了新娘妆,洗漱好躺上床。

    没有不舍,也没有难过,没有流泪,没有失望,更没有期望。

    整个人仿佛是浴火而生的凤凰,在经历彻底的绝望后,化作希望重生于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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