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家塾无课,侯府几位少爷小姐都不在府上,没了孩子们的吵吵嚷嚷倒显得府中分外清净。

    侯夫人一大早去了庙里烧香,三夫人也在请示过婆母后回娘家帮衬妹妹亲事,今儿个就只得二夫人来慈安院请安。

    “娘尝尝儿媳亲手做的山药枣泥糕,里面还加了几味调和气血进宜温补的补品,是太医院前些日子研究出来顶好的药膳方子呢。”

    青白色四合如意玉盘中,整整齐齐搁置着五块色泽莹润的小方糕,看着精致小巧格外有食欲。

    “你有心了。”老夫人给面子拾起一块儿,却也只咬了半口便搁置在一旁,“老二近来学业如何?”

    香炉里染着檀香,丝丝缕缕萦绕在香堂半空。

    二夫人屏退左右,攥紧手帕咬紧下唇:“娘,我今日趁着大嫂和三弟妹不在府上特意过来,便是要您为我做主的啊!”

    老夫人手中珠串一停,抬眼看过来语气颇有些无奈:“又怎么呐?”

    “夫君上月与几个同窗去吃酒,竟瞒着我在书房养了个小妖精!”

    二夫人也是被骗狠了,往日的精明伶俐不复存在,说着说着泪珠子珠串似的往下掉:“那女子扮做小厮书童模样在内间伺候笔墨,白日瞧不出异样待得晚间就与夫君纵情玩乐。”

    像是怕婆母轻看了这件事,二夫人特意强调:“长此以往,夫君还有何心思读书进学!”

    老夫人原是侯府继室,原配还留下个文武双全的嫡长子来,侯爵承继一事自然无她半分瓜葛。

    是故她从小便责令两个儿子好好读书科举,就连在娶妻之事上都务必要求儿媳性子刚毅坚韧,能够约束儿子的言行好好进学。

    然而老二家媳妇儿嫁娶前瞧着性子爽朗开阔,想是个有手腕的才八抬大轿娶回来,谁知也是纸糊的老虎一推就倒,连如此荒唐之事都要来求婆母帮忙才能做夫君的主。

    “松竹,去查查二爷书房几个小厮,若有女子混迹其中,一律捆了发卖。”

    老夫人开口,这件事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有了婆母支持,二夫人轻轻舒口气。

    这样当是最好,既解决了夫君房里的小妖精,又不脏自己的手免得夫君日后怨怼。

    “母亲放心,没了这块绊脚石儿媳一定好好督促夫君进学!”

    但这些话二夫人只是说说而已,自家夫君是个什么酒囊饭袋她能不清楚么?指望他,还不如多花些心思同大侄子处好关系,往后还能盼着观瑾登高权重拉儿子一把。

    松竹前脚刚走,就听得门口侍女前来禀报:“柳夫人过来请安。”

    二夫人眼眶红红不肯示弱让府中破落户见着取笑,忙起身说要进内间更衣。

    老夫人知晓二儿媳要强的性子,挥挥手便让她去里面避一避。

    “姑母。”柳夫人原名柳湘,幼时自家姑姑因守孝耽搁了年龄正于闺中待嫁,是故姑侄两也不算是很生分。

    “湘儿来了,坐。”

    老夫人房里的檀香混着一丝脂粉香气,像是有什么人来过刚走。

    “姑母,这是上个月铺子、园子的合账我已做好,今日特地来交予您过目。”

    宋家母女到底是外姓,当然不能在侯府白吃白住这么些年,除却每年尽孝给老夫人的孝敬外,老夫人还有些不便于在侯府公账上列名录的私产,皆挂在柳夫人名下打点看顾。

    “你费心了。”

    老夫人点点头示意松竹把账册拿过来,大致翻了翻再询问几句,没什么问题使人收进库房里锁着。

    正事说完,柳夫人从藤篮里取出一方梨花木盒。

    “姑母,湘儿去年收了些桂花酿成蜜,想着您爱吃口甜的便趁着花香正好给您做了这蜜糕来,您尝尝?”

    润白的骨瓷托碟中摆着几块精致的桂花蜜糕,颜色莹亮色泽诱人气味清香,老夫人就着清茶用了两块,才眉眼和煦道:“你呀你就是手巧,从小爱鼓捣这些好吃好喝好玩的。”

    柳夫人难得露出女儿家娇态:“是姑母小时候纵着我,愿意把好东西给湘儿糟蹋。”

    那时侯府刚下了聘,柳家因搭上侯府这门亲事很是鼎盛了一段时间。

    姑侄俩闲话片刻,柳夫人话锋一转把话头落在自家女儿身上:“凝儿转眼间也这么大了,家里出这么大的变故也不晓得将来能结什么好人家,一想到此事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就跟油烹了似的。”

    老夫人安慰:“凝儿是个优秀的孩子,在府上读书好几个夫子先生都夸,人又长得闭月羞花,可见是个有大造化的。”

    柳夫人眸光微闪:“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嫁予别家去我又实在不放心呐……”

    内间二夫人偷听着,表情愤慨手里的帕子都快捏烂了。

    好个破落户!竟把心思打到我儿子身上来了!

    要是婆母因着姻亲关系应了这门亲事,自己便是哭天喊地宁愿得罪婆母也要拒了去!

    老夫人不动声色:“哦?湘儿是看上我府上哪个不成器的孙子了?”

    柳夫人擦擦眼泪:“侯府几位少爷都是天人之姿,我一戴罪之家何敢攀附?只我瞧着观瑾与凝儿似有那么几分青梅竹马的情谊在,就想请姑母为凝儿求个机会。”

    二夫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好家伙,人家还瞧不上侯府二公子,看上的是侯府世子!

    这得多大脸啊!

    老夫人微微皱眉:“你也知晓我为老侯爷继室,与我那大儿子并非亲生母子,虽说府中人人称我一声老封君,可我一个继母对府中事务尤其是世子婚姻大事,没有半分做主的权力。”

    柳夫人攥紧帕子,身体微微前倾语气着急:“姑母误会了,我不是想让姑母现下就去侯爷侯夫人哪里为凝儿说亲事,只希望姑母到时候能多为凝儿美言几句,凝儿也是咱们柳家的姑娘呀!”

    老夫人轻叹口气:“不是我这个做姑母说话难听,观瑾何等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便是我把凝儿吹得天花乱坠,他也照样不为所动啊。”

    见姑母还是不明白的,柳夫人急忙解释:“我知晓,可两个年轻人若是互有情意,只盼您能从中调和几句,为凝儿在侯爷和侯夫人跟前多说几句好话劝一劝!”

    老夫人眉心一跳。

    原来是提着尚方宝剑来试探她这个老婆子的态度了。

    “若是两相情愿我个半截身子埋进棺材的自然也不会棒打鸳鸯。”

    得到准话,柳夫人神情一松。

    有了姑母的支持,侯爷侯夫人那边便是要拒绝,也会留有余地不叫自家太难堪。

    像是不忍,老夫人语重心长道:“不过我也要多说一句,虽说我与观瑾并无血缘亲情但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自幼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孩子,侯府这么大家业压在他身上,他不可能因一己之私置侯府荣辱不顾,娶个对侯府对三皇子毫无助力的妻族。”

    老夫人顿了顿,哀叹一声:“是故,以宋家今时今刻的身份地位便是观瑾再喜爱凝儿,凝儿也只能以妾室身份入侯府。世子妃之位永无可能。”

    什么!

    柳夫人瞪大了眼睛急急站起来,连规矩礼仪都顾不上:“可侯夫人也仅是五品将军家的女儿,侯爷当年不也是说娶就娶了吗?”

    见侄女好似疯魔了,老夫人忙招呼她坐下小声些:“五品将军,好歹也有官位在身,我那侄女婿现在都还在岭南流放呢!”

    再说了,她一继母哪敢对继子的婚事指手画脚,便是五品小官家的女儿,不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柳夫人嗫喏:“那凝儿还有三品官的舅舅呢。”

    老夫人失笑:“若我那侄子靠得住,湘儿当年也不会带着孤女求到我这个姑母门前是吧?”

    柳夫人神情恍惚跌坐在椅子上。

    完了。

    什么都完了。

    连她的嫡亲姑母都断言凝儿这辈子不可能嫁入侯府,那与她家隔了血缘的侯爷侯夫人更是再无可能同意……

    老夫人押一口茶润润嗓子:“凝儿好说也是我血亲的侄孙女,若湘儿实在不放心她嫁去别家,便遂了他们小年轻的意也未尝不可,有观瑾的宠爱和我的照拂,她一辈子也能和和美美地过。”

    柳夫人失魂落魄摇摇头:“姑母的美意我心领了,只凝儿好歹是官家小姐出身,若今时今日去给他人做妾,我日后实在无颜去九泉下见宋家列祖列宗。”

    老夫人也没多劝,只说:“你再好好想吧,观瑾承袭爵位后侯府妾室可比外面普通小官家的正妻强多了。”

    房间里的檀香湿闷熏人,柳夫人承受不住打击恍恍惚惚站起来,勉力行礼:“今日之事是湘儿多言了,还请姑母不要教外人知晓,免得坏了两个孩子的声誉。”

    老夫人抬手让她起来:“快回去歇息着吧,瞧你,脸色都煞白了。”

    人走了,桂花蜜糕还留着,老夫人又拾起一块细细尝着,等二夫人从里间出来。

    “表妹好大的心思,竟是把主意打到观瑾身上!”

    那孩子模样好性子好,知书达理人又稳重,现在还在大理寺当差接连破获几桩悬案在酆京城内名声大噪,连她这个做二伯母的都盼望他能把家族门庭撑起来,往后子子孙孙都跟着受益。

    如此天之骄子,也是破落户出来的姑娘能肖想的?

    老夫人细细品完最后一块蜜糕:“凝儿模样学识都不差,不过是家世差些实在匹配不上世子妃的位置,若是两人真有情谊,且得看你大嫂嫂的意思。”

    “哼,我那嫂子天天踏青拜佛骑马打球的,心思从来没放在郎君和儿子身上,没有一点为人妻为人母的样子,还没我这个当二伯娘的关心观瑾。”

    老夫人揉揉额角:“好了,这件事给我烂在肚子里不要去胡乱言语,松竹那边该是有消息了,老二身边换一批下人伺候着也好,你自去安排吧。”

    “是,儿媳告退。”轮到自己家的事,二夫人再没心思关心其他,匆匆忙忙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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