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母亲就是有雅趣儿,瞧瞧把院子侍弄得多好。”叶云刀一来便夸小院花香扑鼻温馨怡人,一个平平无奇的市井街院愣是被夸出花来。

    宋宅门口,沈霁自然没错过北堂袍子下摆沾上地泥点,想也知道这满院新花是谁来献的殷勤。

    “柳婶婶巧思,这院子让繁花绿叶一衬,着实增色不少。”

    叶云刀也夸:“是呢,赏心悦目的,看着心情也好。”

    下午的事不方便提及,宋妤凝只得顺着话茬含羞笑说:“母亲说新宅子添些花草看着有生机有灵气,便着人置办了些。”

    然沈霁话锋一转:“不过我记着表妹平日里最爱冷梅白兰,赶明儿得空我着人移栽两株红梅到后院,雪天里烹茶赏景,岂不妙哉?”

    眼看要走到正厅,宋妤凝心里疑惑,实在弄不明白沈霁大费周章想干什么:“大表哥政务繁忙怎好麻烦。”

    随后对着永安侯夫妇一礼:“大伯伯大婶婶慢待两步,新宅疏漏奴仆不全,恕凝儿先去知会母亲一声恭迎贵客。”

    “也好。”叶云刀笑眯眯应下,自凝儿转身后似笑非笑盯着儿子,语气调侃:“也不知是哪家少爷,前阵子还说什么家国大业社稷为先,转头瞧见小女娘身边有人献殷勤,不仅摘了人家功劳不说,还巴巴的自己凑上去。”

    夫妻俩都是军中人,眼力自是不必说,卢大人衣摆下的泥点子,同样被他们看在眼里。

    沈霁也不脸红,拱手作揖:“儿子求娶心切,劳烦母亲多多费心。”

    宋家没有男性长辈在,侯爷现在来就充当个陪客,不方便与内宅女眷多言,开口求娶一事自然落在叶云刀身上。

    眼看柳家妹子半是惊喜半是疑惑地从内宅迎进来,叶云刀下意识整理整理袖摆,终于有点为人母的感觉了。

    “自不必你说。”

    “表兄表嫂今日大驾光临,真真是稀客啊。”柳湘满肚子疑惑,却不敢表露,面上欢欢喜喜与人见了礼。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是真拿不准这没血缘的亲戚怎会突然来自家还没搬进门的新宅子里。

    “柳婶婶万安。”沈霁弯腰行了晚辈礼。

    柳湘和蔼道:“观瑾也来了。”

    叶云刀笑说:“今日得知柳妹妹家里置了新宅,我们夫妻两个唯恐是侯府哪里招待不周,这不慌里慌张赶过来,倒叫妹妹你看了笑话。”

    柳湘把人迎进正厅:“表嫂哪里的话,当年我夫君蒙难牵连甚广,连家中亲戚都退避三舍恨不能避如蛇蝎,唯有永安侯府愿意接纳我们母女为我们提供避难之所。”

    想起当年事,柳湘也是多叹:“虽说姑母与我有着血亲,可我也知晓若非侯爷夫人点头,我与女儿怎能如客人般在府里住上这么些年。”

    叶云刀忙道:“当年一案明眼人都能看出宋大人蒙冤遭难,我家老侯爷早些年受过宋老爷子的恩惠,你又是母亲的亲侄女,咱家又岂能袖手旁观?”

    柳湘一惊,忙问起其中缘由。

    原来宋老爷子早年在擎洲任过刺史,当年北狄突然发难,老侯爷率军北上镇压叛乱,可由于朝中蠹虫甚多军粮层层盘剥,到边关已所剩无几。

    而此时,是宋老爷子站出来集整个擎洲之力为军中筹粮食物资,组织民众下属为边关做好有力后勤。

    这一战,是险胜。

    若非没有筹来的粮食物资,说不得还要惨败,到时候边关不守死伤无数哀鸿遍野,永安侯府也要落个败兵之罪。

    事后老侯爷上书大大褒扬了擎洲刺史,宋老爷子也因此调任酆京,平步青云。

    虽说宋老爷子是为了国家、百姓,能对得起身上这身官服,但永安侯府如何不承这份情,本也想往来走动,老侯爷佩服宋老爷子的风骨甚至想结为亲家。

    奈何宋家为官清正,提点老侯爷先皇最是忌讳文官与武将结亲,那些都是他的分内事,且朝廷也给了封赏,不便再居功。

    于是乎,两家即便后来走动也同其他同僚无甚区别,自老侯爷宋老爷子前后仙去后,知晓这件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柳湘听明白前因后果,想起这些年在侯府,姑母时不时提点对自己有恩情的模样……

    她总以为侯爷夫人看在继母的面子,便是对她这打秋风的穷亲戚也不好多说,却从不知晓,父辈间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眼见母亲愣神,宋妤凝温声感慨:“幼时我去书房玩耍,犹记得爷爷博古架上摆着沙盘小旗,还疑惑那是什么东西。”

    柳湘缓过神来,忙道:“是呢,我跟夫君也奇怪,公爹一个文臣倒是对兵法用阵了如指掌,连看戏最爱听的都是定军山。”

    叶云刀也捡着当年趣事儿说了不少,是客套话玩笑话都讲过了,眼看夕阳西下,院里花丛都渡上了一层淡金色,才落回正题。

    “凝儿今年,也有十六了吧?”

    柳湘微愣:“嗯,年底的生辰,若发作晚些还得叫她少一岁。”

    叶云刀亲热攀上柳湘的手背:“我呀当年生观瑾时疼得厉害,偏是侯爷疼我不忍我再受罪,这么些年也只得观瑾一个儿子,实在是眼馋你们有闺女的。”

    柳湘似有所感,却碍于身份不敢挑明:“表嫂这话说得,侯府庇护了凝儿这么些年,便是要她往后做亲生女儿侍奉孝顺也是使得的。”

    叶云刀嗔过来一眼:“凝儿这般好,我又怎么忍心夺你这个母亲的心头好?不过这辈子我与凝儿虽没有母女亲缘,却不知有没有福分得个婆媳缘分?”

    柳湘心尖一跳,下意识看过来:“这、这……”

    叶云刀按住她的手背:“一家有女百家求,我知晓凝儿这么优秀想要求娶的人家数不胜数,但是你看我家观瑾也不算差的,年纪轻轻领了大理寺的差事办下几件大案要案,没有靠父辈庇荫不到一年时间就升任大理寺少卿,可见是个有本事的。”

    “而且我们两家知根知底,你也晓得咱们家最忌讳那起子宠妾灭妻的祸根苗,府里除了二老爷那房有些不着调,却也从不敢闹出个妾室姨娘庶子庶女来!”

    柳湘一阵恍惚。

    看叶云刀如此费心卖力的推销自家儿子,好似生怕她不同意,不知道的还以为宋家是什么皇亲国戚,值得永安侯府这般重视。

    柳湘看了眼世子,想起过往种种,即便心里惊喜万分,也没着急答应下来:“这件事,到底是他们一辈子的人生大事,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要他们自己愿意啊。”

    不等叶云刀开口,沈霁忙俯身一礼,不复往日世家公子的矜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观瑾是诚心求娶表妹的。”

    叶云刀补充:“虽是诚心求娶,但咱们也没有逼亲的意思,能不能成还是要看宋家的意思。”

    装相这么些年,宋妤凝早就学会精准控制自己的表情。

    她没想到沈霁竟然真的能说服父母迎娶自己为正妻,还是亲自登门这么正式。

    是故她虽是心里惊诧,面上却没有露怯,不骄不躁的模样落在永安侯里倒是高看几分。

    不错,学识优秀难得性子也沉稳,是个能当家做主的好儿媳。

    柳湘一时为难。

    筹谋多年,能让女儿嫁给侯府世子是她多年夙愿,可就在她们使劲浑身解数铩羽而归时,上天却送了这么大一个惊喜来!

    永安侯府可是全酆京丈母娘都盯着的福窝,单就七年无所出才允许纳妾这一项,便甩了其他侯爵府邸百八十条街,更遑论沈世子本人在同龄人中也十分出类拔萃!

    不过……

    柳湘知晓,最近女儿一直在研读律法,也在积极筹划寻求大赦机会,听她的意思夫君总有能从岭南回来的时机,靠她们自己能做到的事不必再去寻求嫁一个好夫家,话里话外都透着非常不想嫁人的意思。

    她也不好不问女儿的意思直接做主定下。

    就在柳湘决定告诉侯府要再考虑考虑时,宋妤凝已经满面羞红低声表明心迹:“我……亦心悦表哥。”

    三位长辈看着芝兰玉树般两个玉人,纷纷恍然明了。

    叶云刀心想,是了,她这个黑心肝的儿子一向是谋定而后动,怎可能都不清楚女子心意贸贸然赶来提亲。

    柳湘却是觉得,怪不得女儿前段时间郁郁寡欢每每提起嫁人便多有抗拒,原来是因为观瑾的缘故。

    也是,纵观整个酆京的少年二郎们,谁家公子能有观瑾这般要家世有家世、要模样有模样、要学识有学识的!

    反观喜笑颜开的长辈,两位当事人表现得就有些……不是那么个意思。

    沈霁一眼便看出小表妹嘴里没一句真话,让他想高兴都高兴不起来。

    她下午还言之凿凿把自己拒之门外,如今又欣然同意实在让他措手不及。

    小表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而宋妤凝除了开口表明心意时有女儿家该有的羞涩,现在已恢复正常,老老实实站旁边当个背景板,由着两位母亲兴高采烈商量婚事。

    历经这么多事,尤其是见过周家老谋深算的老夫人以及口蜜腹剑的世子夫人后,对比起来永安侯府实在是个不可多得好去处。

    侯夫人性子好,并且每年都有半年时间不在酆京;

    姑祖母与长房没有血亲,隔着一层手也不会伸得太远;

    最重要的是侯爷侯夫人只有沈霁一个儿子,没有妯娌之争内宅也会安稳许多。

    宋妤凝在侯夫人提出求娶的短短时间里,便迅速归纳总结这门婚事的好处。

    除了能借助侯府势力救父回京外,她也不必再担忧如何跟未来丈夫启齿自己的隐私,而且能够得着这样体面的婚事,娘心里肯定是顶顶的高兴。

    好处这样多,宋妤凝几乎当机立断,立马在长辈跟前开了口。

    至于沈霁,不在她对这场婚事的考虑之中。

    就算是他一时昏头,气自己不信他能开口求娶,恼羞成怒找来父母双亲证明,她宋妤凝也会牢牢抓住这个机会,不叫他有反悔的余地。

    短短一日,从绸缎店卢大人讲述当年权臣随心作乱,到被抓入狱那位大人前倨后恭的态度。

    宋妤凝是真真切切体会到。

    ——权力,可真是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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