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辱意味十足的话让裴修竹的脸色有些狼狈难堪,他下意识问,“可这玉影鞭……?”

    明明在她手上。

    姜萤时:“哦,阿姐说这鞭子留着让她恶心,转手给我了。”

    裴修竹晃了晃神。

    “恶心”说的不是鞭子,而是以此为信物、与之有关的他这个人。

    裴修竹沉默半晌,脑中涌出许多纷乱思绪。

    两年前的事,他没做错什么,只是辜负人的一片真心,若说因果关系,是他对人有所亏欠。重回秘境,他便想着找到人后,稍作弥补。

    抹平对方的怒火,让姜萤时像他一样将过往放下,或许他凝滞的修为便能再涨。

    可眼前自称阿玉妹妹的女修态度恶劣如此,裴修竹忽然不敢想,本人心中有多愤懑与怨恨。

    他问:“她……也在秘境么?”

    姜萤时挑挑眉,“自然。”

    裴修竹还想再问。

    姜萤时却受够一连串的提问,她故作不耐烦地挥手,“别问我她在哪里,我不可能告诉你。”

    或许随手指个方向能把裴修竹骗得远些,但裴修竹扑空后,很难说会不会转头找她,再度起疑。

    不如让他漫无目的地在秘境里找。

    姜萤时懒得细究裴修竹是想弥补什么,她冷漠地斜了人一眼,“别再跟着我。”

    裴修竹没回应。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脚像扎了根似的钉在地上。

    姜萤时走出去老远,回头还能看见竖立笔直的身影。

    没跟着她就成。

    姜萤时收回视线,按既定路线绕着弯往地洞去,林中却忽然响起些异动,像是庞然大物轰然倒地的重响。

    她拨开藤蔓,发现是刚刚被她拿来当枪使的倒霉银火狼,负伤的头狼不知在逃窜后又遇到了谁,后背添了处凶残的洞穿伤。

    绚烂的火焰猛地燃起一瞬,又与逝去的生机一同湮灭。

    一刻钟后,姜萤时没等到或许该追来的人,果断揣上新鲜的妖丹离开。

    不得不说,她运气向来很好。

    -

    或许也没那么好。

    姜萤时沉默地看着自己设下的、残缺的阵法。

    离开幻境时,她特地设下障眼的阵法,遮蔽地下洞窟的出处。

    阵法这东西,效果强弱和修为直接挂钩。

    能破她阵法的,不管是修士还是妖兽,修为一定在她之上。

    姜萤时隐约有不妙的预感。

    她摸了摸小指上的银戒,略一定神。

    外面是一片春夏交接的草木繁茂之景,洞窟里却结着寒冰,阴森的冷气扑面而来,活像要把人的骨头都浸在冰水里。

    姜萤时暗暗运转灵力护体,缓缓往深处去。

    上次进入洞窟完全是误打误撞,她和裴修竹在一片漆黑摸索出去的路,然后不知怎么的就触发无相珠的幻境,被卷入其中。

    而现在映入眼中的景象大不相同。

    层叠倒挂的钟石乳有明显的清理过的痕迹,而灵髓被打磨得更亮,能清晰照亮地上的残破的妖骨兽尸。

    踩着很软。

    黏稠的血还未凝结,在冷冽的空气中缓慢流淌。

    如果真的有人到此,那人一定刚离开不久,亦或是——尚未离开。

    姜萤时攥紧握着玉影鞭的手指,舔了舔发干的唇瓣。

    她屏息凝神,在最后一个拐角处稍作停留,才探头打量。

    石台上空空如也,无相珠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只瘦骨嶙峋的手,突起的骨节粘着暗色的血,惨白无力地耷拉着。

    姜萤时眼尖地瞄见石台后凌乱的衣摆和墨色的发丝。

    她暗自心惊,当即缩回了头。

    细想又觉得不对。

    洞窟不大,不管多轻的动静都有回声,里面的人若是耳力正常,应该能察觉有旁人来了的。

    不躲不避,手还放在石台上,图什么?

    姜萤时就地取材,从壁上掰下块棱角分明的石块,掐诀驱使石头精准地砸上那只手。

    石块尖尖的角几乎戳进血肉。

    而手的主人毫无反应。

    ……这画面看起来有些诡异。

    姜萤时皱着眉,抬脚谨慎地靠近。

    倚着石台的人头垂得很低,散乱的头发挡住脸,只露出尖细白皙的下巴。

    衣衫也破破烂烂,裸露的肌肤带着狰狞的伤。

    平坦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他周身一丝灵力也无,整个人周身萦绕着油尽灯枯的衰败气息。

    姜萤时想不到人是怎么进入这洞窟、斩杀无数妖兽,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鬼样子的。

    她鬼使神差伸手撩开散落的长发,然后对上张让她呼吸都为之一滞的脸。

    眉骨深邃,鼻梁高挺,双眸紧闭,没有血色的唇让整张脸透着玉一般的冰冷,就像是造物主耗尽心血、精心雕琢的作品。

    很漂亮,漂亮得有些雌雄莫辨。

    姜萤时照镜子多了,其实对好看的人有些免疫,修真世界大家都能修炼淬体,还有各种丹药作用神奇,极少有长得丑的。

    女修个个花容月貌,而男修大多俊朗不凡。

    裴修竹清俊的长相已经是难得的出挑,跟天才名声一样广为流传的还有他出众的外表。

    而眼前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萤时从储物戒找出些补灵疗伤的丹药,一股脑塞进人的嘴里。

    并在人眼睫颤抖,要醒来之前,将手背上的石子抠出扔掉。

    她捏着鞭子的手垂在身侧,关切道,“你醒了?”

    男人睁开眼,黑如点漆的双眼却没有焦距,身体也因为缺乏余力而摇晃颤抖,他静静地看着俯身与他对视的人。

    然后反应很慢,也很用力地扯起嘴角。

    他说,“你救了我。”

    这种开场白姜萤时喜欢,她很擅长挟恩图报,况且男人能醒来,确实多亏她,她点头,“你怎么会一个人浑身是伤待在这里,你遇到了什么?”

    无相珠呢?

    男人没有回答,他似乎刚醒,脑子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

    男人有些困惑的样子,他盯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打量,又捞起飘逸的发丝比划了下长短,继而诧异不解。

    他问:“我看起来多少岁?”

    姜萤时:“?”

    哪有人醒来先让救命恩人猜自己几岁的,可对方态度很自然,姜萤时便随口猜,“一百五十六?”

    人虽然看起来只有二十几,但修真人士的年龄和普通人一个道理,老者往小了猜夸年轻,青年往大了猜夸年少有为。

    男人平静地下结论,“那我大概失去一百多年的记忆。”

    “……?”

    姜萤时一愣,“啊?”

    简而言之,她又救下位重伤失忆的身份不明人士,除了记得自己叫凌远山,今年十六岁,便什么都不记得。

    凌远山声音颇有磁性,无论从身量还是脸庞来看,都是具成年男性的身体。

    姜萤时思考起对面是失忆还是夺舍的可能性。

    不会是哪个未成年高中生穿来了吧?

    而凌远山简单地交待过自己情况后,礼貌地询问,“还未请教道友姓名?”

    姜萤时:“姜萤时,萤火虫的萤,时辰的时。”

    凌远山目露迟疑:“萤火虫……是什么稀少的妖兽么,这名字我从未听过。”

    姜萤时不置可否,“是的,很罕见的一种,很多人都不曾听说。”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修真界没有萤火虫这种生物。

    失忆一般不会影响到人的常识,所以凌远山多半不是她的老乡。

    解释过“萤”字的写法,姜萤时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你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在秘境,也不记得怎么进入的这洞窟,那你对这石台有印象么?”

    她轻点石台中央,那里因为长久搁置无相珠而有轻微的凹陷。

    凌远山眼神在凹下去的地方稍作停留。

    “你是说……这个吗?”

    他摊开手心。

    晦暗的圆珠洗去蒙尘般熠熠生辉,但不是被凌远山握着的——而是嵌在手心,或者说是镶上去的。

    无相珠和血肉长在一处般,只露出浅浅的圆顶。

    “不知怎么的,”凌远山翻转手腕,无相珠完全没有掉下来的意思,“它好像和我的身体融在一起了。”

    -

    好消息,无相珠找到了。

    坏消息,无相珠是在别人身上找到的。

    而且这个身上纯属物理意义,饶是姜萤时看过千奇百怪的画面不知多少次,看到无相珠能嵌在手心时,还是愣了一瞬。

    抬手的姿势似乎牵动某处的伤口,凌远山说完便偏过头,止不住地咳嗽。

    姜萤时又翻找储物戒,掏出几瓶丹药来。

    她还没说话,凌远山便主动接过去,仰脸将丹药服下,“多谢。”

    因为咳嗽,他惨白的脸颊多了些血色,澄澈的眼眸没太多情绪,但隐约可见强装的镇定和不设防的信赖。

    姜萤时设身处地想了下,要是她十几岁的年纪,一觉醒来在秘境里身受重伤还失忆,手心还多了个莫名其妙的珠子,是挺无措的。

    而这时候出现的温言软语还掏丹药的好心人,简直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姜萤时一向对漂亮的生物没什么抵抗力,脆弱可怜的易碎品更是如此,她眼神软下来。

    在告诉人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处秘境后,对方变得更迷茫了些。

    他受的伤很重,无法调用灵力,在秘境里没有自保的能力。

    “所以……”姜萤时试着用沾了荒海水的帕子替人擦拭着手掌,脏污的血被抹去——无相珠还是没有能取出的意思,她提议,“你要不要先跟我一起走?”

    凌远山是失忆,但不是傻子。

    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慢吞吞地陈述,“你想要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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