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日暮余晖，西边天空的云染上了橙色与粉色交织的斑驳色彩，路灯下蚊虫成群飞舞撞向灯泡外壁，四周是静悄悄的榕树和石楠，白昼的暑气依然残留在路上。
一行人傍晚抵达寺庙，寺庙背靠五泉山，红墙黛瓦的外墙显得很古朴，他们脚踩青石板走进去，内部殿堂庄肃穆，供奉着高大威严的佛像，佛香袅袅，钟声悠扬。
求姻缘签的地方是榕树下的两尊相望的恋人石像，具体操作是在竹签上写名字再挂到榕树上。如果是求爱情长久，两人在石像面前合掌许愿。
顾珩第一个行动，嘴里欢快地喊：“哥们脱单有望了。”林茵笑嘻嘻：“嘿嘿，我也去求一个。”说完，也紧跟其后跑向石像。
我和时筠百无聊赖地地在寺庙闲逛，时筠走到佛像前上香许愿，她闭上眼的样子很虔诚，让我忍不住好奇她会许什么愿望。继续逛了一会儿，再回头已经看不见林茵顾珩两人，于是我们坐在寺庙门口长椅上等他们。
“你许了什么愿？”我问她。
时筠眨眨眼睛，神秘兮兮地回答：“秘密，你知道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这些天在忙什么？”
我回想了一下，“除了上课，去画室。还有，好像没了。”
“你去医院复诊了吗？”她突如其来的发问让自己的眼皮一跳，这么说起来，自己给她传纸条的那一天好像还装过可怜，看见时筠工整地写下对不起，笑了半天。我的心里有一下后悔，果然还是不要提及医院的事情比较好。
“嗯嗯。”我抿着嘴轻声回答，不带任何情绪，只想结束这个话题。
在此之前一切都照常，直到时筠指着远处的一个庙台说：“有玉石，估计是辟邪保平安的，要过去看看吗？”
心里想着的是我不信这个，想到毕竟是寺庙还是要顾忌些，委婉地说：“不需要。”
时筠没在意，她笑笑：“那要不要买一个给你的妈妈？这样子你明天回去的时候...”
我忍不住皱眉，下意识冷冷地打断：“不用。”
她放低音量，慢吞吞地说：“没别的意思，她好像不同意你来。”
“没事的。”全然不觉自己的神情冰冷。
“那我关心你的身体也不可以吗？”时筠心间一紧，不明白他没由来的情绪，忍不住也带了情绪地质问。
我抬头对上她温柔疼惜的眼神，彷佛和妈妈一直以来的视线重合，感觉自己的心情又变得更糟了。“不必了，和你没关系吧。”句尾已经透露出自己的不耐烦。
看着时筠愣住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再次说错话，但是时筠只是扭过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她等了一会儿后走开。接着一路上她都站在林茵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不再看我。
我们四人住在了山脚下的露营地，一天的行程每个人都累得不行，他们饭后洗漱完就打算睡觉。
“时筠，快进来帐篷睡。”林茵已经困到眼睛都睁不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顾珩也为了明天的活动早早入睡。
“嗯嗯。”时筠只是点头答应了，然后坐在门口的木桌上发呆。
我走到她的旁边，端着平静温柔的声调：“晚上很多蚊虫，再不睡真的会有熊猫眼哦。”
时筠只是绷着脸说：“你睡吧，我不困。”说完她转过头，别过了视线。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看吧，自己又惹恼了她。屋内已经传来入睡的呼噜声，我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现在才一点多，离日出的时间还很早。
等我再抬起头看时筠，她的眼皮快撑不住了，还假装清醒的样子，等我转身打开帐篷的拉链准备让她进去睡觉的时候，时筠已经闭上眼睛趴在桌子上，发出浅浅的呼吸声睡着了。
早就预想到她得知自己生病的反应，刚刚在寺庙偶然瞥见她的帆布袋里装了各式各样的药，我一点也不惊讶，完全是意料之中，但心还是变得烦躁不安。
或许是从小到大听了太多关心的话，但这些不过是转身就忘的场面话，又或者是大人们为了满足自己心理的伪善行为，这一切令我感到厌倦。就连母亲不用眼泪陪衬就无法如数家珍地叙述，自己的病例是比得过奖的画作更值得大吹大擂的勋章，她才是主人公，自己不过是配角。
因为别人的关心和爱意，总是忍不住逃避或伤害对方。我想起人们对自己从喜欢转变成失望的过程，见过太多次。有的像雨似箭冲向地面一般快，有的像闪电划过天空一般恍然大悟，那么她呢？
她真的睡着了，我面对面也俯在桌子上，近距离地观察。时筠好像做噩梦了，整张脸紧紧地皱在一块儿，手指下意识地抽动，眼泪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下来，她呢喃：“妈妈。”
心突然感到不可抑制地颤动，我看着时筠的脸，觉得自己非常可恶，内心阴暗地猜测或预设其实她跟所有人都没有什么不同，比起期待对方，接受失望才是常态。我凡事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样子希望落空的时候伤害也不大。
但是，心里一直在想：我可以相信她吗，又或者我希望她相信自己吗。
-
凌晨四点发现自己已经在帐篷里醒来，我把其他人喊醒刷牙洗漱。大家收拾好往山上爬去，因为早起睡眠不足，所有人一脸睡眼惺忪，昏昏欲睡的模样，也没人注意到我和季泽惟的尴尬气氛。
山上的空气很新鲜，还看到山林之间透出来的粉粉蓝蓝的花，居然在这里发现绣球花，花语是什么来着，对了...是无尽夏。自己独自兴奋，完全没注意到脚下的苔藓，脚踩空，扭了一下。
看着三人前进的背影，口张开了，却不想求助。慢慢地走一下，脚应该没事吧，这么想着动了一下，脚腕处传来骨头移位的痛。
季泽惟是最先发现我落后的，他往回跑向我，一脸担忧地问：“怎么了？”看到他关心自己，心里却忍不住闹别扭。我没有资格关心你，你自己却可以横冲直撞地闯入我的生活吗？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踝，语气冷淡：“扭到了，我自己坐在这休息下。”
季泽惟要伸出手帮忙揉脚踝，我把他的手推开，转过头说：“你先走吧。”
他只是垂下眼眸在我的身前蹲下，“我背你。”接着不在意地说：“都到这了，没看到日出的话不是很可惜吗？”
看着他维持着蹲下的姿势，我没有再推脱，默默地贴近他的后背。他看起来很瘦，肩膀却宽阔结实，双臂挽着自己的腿，倏然站了起来，很轻易地把自己背了起来。因为拔地而起的高度，我一下子可以看到远处的晨雾，蹭到露水，伸手摸到高处的树叶。
一路上，他只是沉默不语，自己好想敲敲他的脑袋，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我问了：“你在想什么？”
季泽惟低垂着眼，“时筠，对不起。”他顿了一下开口：“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你感到受伤我真的很抱歉。”
“明明是我邀请你一起来玩，我却让你感到不高兴了。”
“可不可以原谅我？”
我忍住不去看他的表情，只是低头看地面，发出接近于祈求的语气。“能不能告诉我生气的理由。”
他坦白：“我没有生气，我只是逃避。一听到关心的话，我就忍不住故意地说一些伤害人的话。”
“原因呢？”
“抱歉，不能告诉你。”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又残酷。
我听着他的话，感到莫名忸怩和愤怒，想着以后都不要再理他了，但是却只是把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背上，耳朵能听见透过胸腔传来的磁性的声音。季泽惟说：“不管以后你是对我失望了还是讨厌我，但是现在能和时筠你一起来这里实在是太好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回应他，发出闷闷的声音：“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你看到不同的景色。”说完他停下脚步，欣喜地喊：“快看！”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登上了山顶。
我抬头往前看，日出的瞬间就像在放慢镜头。天空的黑幕被撕破，橘红色的日光拨开层层树影，从地平线开始逐渐蔓延，十分慷慨地笼罩大地，肆意渲染云彩，四周静悄悄，只有晨曦的微风吹动着我们的发梢。
我听见自己怔怔地感叹：“好漂亮啊。”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脸微微地埋在他的肩膀上，明明越来越靠近他，却感觉鼻子一酸，好想哭。
咚咚，心怦怦跳，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感觉从天降落一地的青苹果，砸到我的头上，把人淹没。又或是下了一场大雨，不知不觉，把我全身淋湿。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的心已经忍不住想要靠近他，想和他看同一本书、想和他去一个大学，想和他再看一次日出。
是不是，只要和他在一起，我们就可以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是不是，只要紧紧抓住他，心就能安稳落地？我看着他的侧脸，觉得他实在是太狡猾了。明明是他先靠近的不是吗，但我试着走前一步，就能感受到他的后退。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没办法停下不走到他的身边。也许.......只要我耐心等待，他一定会跨大步坚定地向我走来的，对吧。
日暮余晖，西边天空的云染上了橙色与粉色交织的斑驳色彩，路灯下蚊虫成群飞舞撞向灯泡外壁，四周是静悄悄的榕树和石楠，白昼的暑气依然残留在路上。
一行人傍晚抵达寺庙，寺庙背靠五泉山，红墙黛瓦的外墙显得很古朴，他们脚踩青石板走进去，内部殿堂庄肃穆，供奉着高大威严的佛像，佛香袅袅，钟声悠扬。
求姻缘签的地方是榕树下的两尊相望的恋人石像，具体操作是在竹签上写名字再挂到榕树上。如果是求爱情长久，两人在石像面前合掌许愿。
顾珩第一个行动，嘴里欢快地喊：“哥们脱单有望了。”林茵笑嘻嘻：“嘿嘿，我也去求一个。”说完，也紧跟其后跑向石像。
我和时筠百无聊赖地地在寺庙闲逛，时筠走到佛像前上香许愿，她闭上眼的样子很虔诚，让我忍不住好奇她会许什么愿望。继续逛了一会儿，再回头已经看不见林茵顾珩两人，于是我们坐在寺庙门口长椅上等他们。
“你许了什么愿？”我问她。
时筠眨眨眼睛，神秘兮兮地回答：“秘密，你知道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这些天在忙什么？”
我回想了一下，“除了上课，去画室。还有，好像没了。”
“你去医院复诊了吗？”她突如其来的发问让自己的眼皮一跳，这么说起来，自己给她传纸条的那一天好像还装过可怜，看见时筠工整地写下对不起，笑了半天。我的心里有一下后悔，果然还是不要提及医院的事情比较好。
“嗯嗯。”我抿着嘴轻声回答，不带任何情绪，只想结束这个话题。
在此之前一切都照常，直到时筠指着远处的一个庙台说：“有玉石，估计是辟邪保平安的，要过去看看吗？”
心里想着的是我不信这个，想到毕竟是寺庙还是要顾忌些，委婉地说：“不需要。”
时筠没在意，她笑笑：“那要不要买一个给你的妈妈？这样子你明天回去的时候...”
我忍不住皱眉，下意识冷冷地打断：“不用。”
她放低音量，慢吞吞地说：“没别的意思，她好像不同意你来。”
“没事的。”全然不觉自己的神情冰冷。
“那我关心你的身体也不可以吗？”时筠心间一紧，不明白他没由来的情绪，忍不住也带了情绪地质问。
我抬头对上她温柔疼惜的眼神，彷佛和妈妈一直以来的视线重合，感觉自己的心情又变得更糟了。“不必了，和你没关系吧。”句尾已经透露出自己的不耐烦。
看着时筠愣住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再次说错话，但是时筠只是扭过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她等了一会儿后走开。接着一路上她都站在林茵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不再看我。
我们四人住在了山脚下的露营地，一天的行程每个人都累得不行，他们饭后洗漱完就打算睡觉。
“时筠，快进来帐篷睡。”林茵已经困到眼睛都睁不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顾珩也为了明天的活动早早入睡。
“嗯嗯。”时筠只是点头答应了，然后坐在门口的木桌上发呆。
我走到她的旁边，端着平静温柔的声调：“晚上很多蚊虫，再不睡真的会有熊猫眼哦。”
时筠只是绷着脸说：“你睡吧，我不困。”说完她转过头，别过了视线。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看吧，自己又惹恼了她。屋内已经传来入睡的呼噜声，我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现在才一点多，离日出的时间还很早。
等我再抬起头看时筠，她的眼皮快撑不住了，还假装清醒的样子，等我转身打开帐篷的拉链准备让她进去睡觉的时候，时筠已经闭上眼睛趴在桌子上，发出浅浅的呼吸声睡着了。
早就预想到她得知自己生病的反应，刚刚在寺庙偶然瞥见她的帆布袋里装了各式各样的药，我一点也不惊讶，完全是意料之中，但心还是变得烦躁不安。
或许是从小到大听了太多关心的话，但这些不过是转身就忘的场面话，又或者是大人们为了满足自己心理的伪善行为，这一切令我感到厌倦。就连母亲不用眼泪陪衬就无法如数家珍地叙述，自己的病例是比得过奖的画作更值得大吹大擂的勋章，她才是主人公，自己不过是配角。
因为别人的关心和爱意，总是忍不住逃避或伤害对方。我想起人们对自己从喜欢转变成失望的过程，见过太多次。有的像雨似箭冲向地面一般快，有的像闪电划过天空一般恍然大悟，那么她呢？
她真的睡着了，我面对面也俯在桌子上，近距离地观察。时筠好像做噩梦了，整张脸紧紧地皱在一块儿，手指下意识地抽动，眼泪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下来，她呢喃：“妈妈。”
心突然感到不可抑制地颤动，我看着时筠的脸，觉得自己非常可恶，内心阴暗地猜测或预设其实她跟所有人都没有什么不同，比起期待对方，接受失望才是常态。我凡事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样子希望落空的时候伤害也不大。
但是，心里一直在想：我可以相信她吗，又或者我希望她相信自己吗。
-
凌晨四点发现自己已经在帐篷里醒来，我把其他人喊醒刷牙洗漱。大家收拾好往山上爬去，因为早起睡眠不足，所有人一脸睡眼惺忪，昏昏欲睡的模样，也没人注意到我和季泽惟的尴尬气氛。
山上的空气很新鲜，还看到山林之间透出来的粉粉蓝蓝的花，居然在这里发现绣球花，花语是什么来着，对了...是无尽夏。自己独自兴奋，完全没注意到脚下的苔藓，脚踩空，扭了一下。
看着三人前进的背影，口张开了，却不想求助。慢慢地走一下，脚应该没事吧，这么想着动了一下，脚腕处传来骨头移位的痛。
季泽惟是最先发现我落后的，他往回跑向我，一脸担忧地问：“怎么了？”看到他关心自己，心里却忍不住闹别扭。我没有资格关心你，你自己却可以横冲直撞地闯入我的生活吗？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踝，语气冷淡：“扭到了，我自己坐在这休息下。”
季泽惟要伸出手帮忙揉脚踝，我把他的手推开，转过头说：“你先走吧。”
他只是垂下眼眸在我的身前蹲下，“我背你。”接着不在意地说：“都到这了，没看到日出的话不是很可惜吗？”
看着他维持着蹲下的姿势，我没有再推脱，默默地贴近他的后背。他看起来很瘦，肩膀却宽阔结实，双臂挽着自己的腿，倏然站了起来，很轻易地把自己背了起来。因为拔地而起的高度，我一下子可以看到远处的晨雾，蹭到露水，伸手摸到高处的树叶。
一路上，他只是沉默不语，自己好想敲敲他的脑袋，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我问了：“你在想什么？”
季泽惟低垂着眼，“时筠，对不起。”他顿了一下开口：“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你感到受伤我真的很抱歉。”
“明明是我邀请你一起来玩，我却让你感到不高兴了。”
“可不可以原谅我？”
我忍住不去看他的表情，只是低头看地面，发出接近于祈求的语气。“能不能告诉我生气的理由。”
他坦白：“我没有生气，我只是逃避。一听到关心的话，我就忍不住故意地说一些伤害人的话。”
“原因呢？”
“抱歉，不能告诉你。”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又残酷。
我听着他的话，感到莫名忸怩和愤怒，想着以后都不要再理他了，但是却只是把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背上，耳朵能听见透过胸腔传来的磁性的声音。季泽惟说：“不管以后你是对我失望了还是讨厌我，但是现在能和时筠你一起来这里实在是太好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回应他，发出闷闷的声音：“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你看到不同的景色。”说完他停下脚步，欣喜地喊：“快看！”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登上了山顶。
我抬头往前看，日出的瞬间就像在放慢镜头。天空的黑幕被撕破，橘红色的日光拨开层层树影，从地平线开始逐渐蔓延，十分慷慨地笼罩大地，肆意渲染云彩，四周静悄悄，只有晨曦的微风吹动着我们的发梢。
我听见自己怔怔地感叹：“好漂亮啊。”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脸微微地埋在他的肩膀上，明明越来越靠近他，却感觉鼻子一酸，好想哭。
咚咚，心怦怦跳，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感觉从天降落一地的青苹果，砸到我的头上，把人淹没。又或是下了一场大雨，不知不觉，把我全身淋湿。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的心已经忍不住想要靠近他，想和他看同一本书、想和他去一个大学，想和他再看一次日出。
是不是，只要和他在一起，我们就可以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是不是，只要紧紧抓住他，心就能安稳落地？我看着他的侧脸，觉得他实在是太狡猾了。明明是他先靠近的不是吗，但我试着走前一步，就能感受到他的后退。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没办法停下不走到他的身边。也许.......只要我耐心等待，他一定会跨大步坚定地向我走来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