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怒的安王将茯苓“请”出了永宁宫。

    往后一连半月永宁宫都没有再找过茯苓,似是遗忘了她的存在。

    茯苓也不忧心,她最近诸事也忙,楚嫔腹中胎儿渐长,因她不放心旁人,便日日来请茯苓诊脉,一来二去二人倒真有了几分交情。

    也是因此,茯苓才得知楚嫔与温贵妃竟然是嫡亲的表姐妹,楚嫔的父亲是温贵妃母亲的兄长,她幼时生活在山东,前些年父亲升了官才定居京城。

    茯苓了然,怪不得当日楚嫔会选择信任温贵妃,可惜楚嫔前年方才入宫,对温贵妃身边宫女如何也并不关注。

    又过几日,茯苓听说安王殿下自请去了京城周围的京畿道巡查,须得一月方能归来。

    次日,她再次接到了来自永宁宫的出诊函。

    依旧是早起提着小药箱出发,还未至宫门前,茯苓便看见门口有一人正探头张望,见她身影出现后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奔来。

    来人身后还坠着一长串宫人,跑的跌跌撞撞,呼喊声不绝。

    慈贵太妃一见茯苓便拉着她手不放,打量了一番后便是叹息。

    “可算是把你盼来了,怎么还瘦了,怪我不好,应该给你去一封信的。”

    茯苓见慈贵太妃面色红润肌肤丰盈,便知她这些日子修养的不错,茯苓抿嘴莞尔一笑,只哄着慈贵太妃往回走。

    早上更深露重,太妃年岁渐长,不好受寒。

    慈贵太妃身边大宫女唤作百草,慈贵太妃非要出门接人时她便百般劝过,奈何主子一意孤行,见不到人便不肯回去,如今见茯苓掌药三言两语哄好了慈贵太妃,百草面上忍不住带出了些感激。

    也多亏了这位茯苓掌药先前为慈贵太妃连施半月银针,教太妃这半月腰都未再疼过,面色也好看了不少,不似先前那般蜡黄。

    想起茯苓如今宫中名声颇佳,百草亦觉得理所当然。

    茯苓一路将慈贵太妃哄回了卧房,一转身先将房内门窗牢牢关上,好不让晨间凉风钻进内室,又给太妃披上薄毯,盯着人喝完一盅姜汤,才寻得闲暇坐下。

    “老祖宗,您下次千万别出来等奴婢了,仔细受风。”

    茯苓真心劝道,太妃在门口站了不知多久,手摸上去都冰凉。

    慈贵太妃笑盈盈地望着茯苓,见她睁着一双鹿眼神色诚挚,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好,“有些日子未见,怕你忘了永宁宫的大门。”

    这便是玩笑话了。

    茯苓摇头笑叹,“老祖宗这些日子不见,越发会寻奴婢开心了。”

    “那倒不是,”慈贵太妃笑的开怀,“哀家那孩子最近常来宫里,偏偏又不爱说话,哀家只好逗着他聊,一时都习惯了。”

    “瞧瞧,如今不耐烦了,和他皇兄说了一声,又往外去了。”

    茯苓知道慈贵太妃在说谁,但仍装作懵懂,不接这话茬。

    慈贵太妃瞧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哀家知道你是好心,你们这些大夫就是这样,看见患者便忍不住想要冲上去瞧一瞧才肯罢休。”

    瞧着神色惊讶的茯苓,慈贵太妃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她总是这样,即使刚刚才饮过茶水,嘴唇依旧干燥起皮,怎么瞧也好不了。

    自从公西闵出事之后,往后每日,慈贵太妃都觉得五内燥郁,悲痛万分。

    慈贵太妃都不记得自己曾见过多少名医,就连她自己也捡起了草药医术,以期能寻得治愈儿子的良方。

    “茯苓,哀家知你医术不凡,与这满宫,甚至全天下都不一样。”慈贵太妃缓缓收起了面上的微笑,茯苓这才发现慈贵太妃的唇角本来下垂,一旦不笑便显出惊人的悲伤。

    “茯苓,你告诉哀家,你觉得我儿的腿还能治好吗?”

    屋内伺候的宫人不知不觉消失,空荡的内室中只剩下茯苓与慈贵太妃两人。

    明明身处建筑景观皆美轮美奂的皇宫之中,面前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几个女人之一,茯苓却忽然觉得慈贵太妃和她过去见过的人似乎也没甚不同。

    那是个抱着重病的孩子来求医的母亲,茯苓打开了包被,却发现孩子小小的身体已经冰凉。

    下垂的嘴角,眼角的皱纹,和忧愁、痛苦、死灰一般似乎永不会再燃起的眼神。

    茯苓抿了抿嘴,“茯苓不敢保证。”

    在慈贵太妃骤然失落的神色中,茯苓又缓缓道:“但奴婢过去曾见过一人,他下半身被野牛踏过筋骨皆断,在床上躺了半载后又由家父施针半载,后来恢复与常人无异。”

    “家父已经仙逝,且安王殿下双腿受伤太久不知状况如何,茯苓只能担保会竭尽全力为安王殿下医治。”

    慈贵太妃眸光越听越亮,话音刚落,便扑了过来将茯苓紧紧拥入怀中。

    藿香与白芷混合的气息包裹住茯苓,在慈贵太妃怀中,茯苓无悲无喜地睁着眼,宛如一尊肃立的泥像。

    往后的日子与先前没什么不同,请示过顾司药后,茯苓每天去永宁宫陪慈贵太妃半日,另外半日便提着药箱在各宫中穿梭,随着她在宫中妙手的名声越来越响亮,慈贵太妃也对她越发信任。

    于是安王殿下回京还没一日,上午刚从紫极殿皇兄处离开,下午便接到母妃来信,催他进宫一趟,越快越好。

    慈贵太妃向来对孩子们管束不严,也极少来信要见他,公西闵握着信思考了片刻,吩咐下人立即备车,他要进宫。

    公西闵到时慈贵太妃已经接到消息侯在殿内,公西闵专心操纵轮椅滚过内监放下的木板,一抬头便看见慈贵太妃身侧温婉贞静的女官。

    不是茯苓又是谁。

    “母妃,”公西闵瞧着对面亲近挽手的一老一少,眉头皱的简直能夹死苍蝇。

    “儿臣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和别有用心之人接触?”

    茯苓闻言笑意不变,只挽着慈贵太妃的手不由自主多用了几分力气,慈贵太妃怕茯苓听了难过,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转脸便把儿子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怎么说话呢?茯苓多孝顺的一个女孩子,医术好心地善良,天天来陪哀家说话,哪里像你,一个月都不知道来一趟!”

    公西闵闻言还欲与慈贵太妃解释,话没说两句又被慈贵太妃拿住由头痛批,到最后公西闵索性木着脸不再说话,省得又被母妃骂。

    慈贵太妃身边,茯苓满脸担忧地围着慈贵太妃团团转,又是奉茶又是顺气,等慈贵太妃骂累了还适时扶着她坐下,感受到茯苓往她腰后塞了一个软枕,慈贵太妃忍不住感叹:“瞧瞧茯苓,多贴心。”

    公西闵索性闭目养神,省的看着被猪油蒙了心的慈贵太妃心烦。

    瞧着台下心不在焉的儿子慈贵太妃就来气,拍桌子怒喝道:“公西闵,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哀家!”

    “依儿子看,母妃眼里怕是也没有本王了。”

    公西闵睁眼,视线扫过茯苓,意有所指。

    知道公西闵是担心她受人蒙蔽,慈贵太妃反而冷静了下来,转而介绍起了茯苓。

    “闵儿,这位是茯苓掌药,母妃请她往后为你治疗,断不可无礼。”

    “不需要。”公西闵不假思索果断拒绝,“母妃照顾好自己便可。”

    “不需要,”慈贵太妃捂住胸口呢喃,“你总是说不需要。”

    母子二人相顾无言,半晌慈贵太妃平静道:“哀家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闵儿,我们再试最后一次,若是还不行,母妃便死了这条心由你去,再也不去寻那些大夫。”

    慈贵太妃忍不住站了起来,身子微微打着轻颤,不错眼地盯着公西闵。

    茯苓在一旁望着她掩在华美珠钗下鬓角的白发,再名贵的食材药方都补不回慈贵太妃这些年为孩子耗费的心血,瘦弱的身体裹在宽大的苍青色宫装之中,慈贵太妃的面庞依旧年轻,气息却如迟暮老人。

    对于深爱孩子的母亲而言,每当瞧见沉默操纵轮椅的公西闵,都是对慈贵太妃的一场残酷凌迟。

    公西闵久久无言,眉间的阴郁令他看上去像是一条枯死的藤,许久之后,公西闵瞧着茯苓警告道:“你最好真有些本事。”

    这便是答应了。

    慈贵太妃握着茯苓的手瘫倒在座椅上,慈贵太妃不是盲目的人,相信茯苓也另有原因。

    茯苓曾为她诊治过半月,与旁的太医不同,茯苓擅刮治、外敷、拍击,配药多用昆虫动物不说,一手火针用的更是出神入化。

    慈贵太妃出身书香世家,往上数三代都得入翰林,但很少有人知道慈贵妃祖父致仕后沉迷医术,家中医术浩如烟海,慈贵太妃从小看到大,其中有一本书说尽天下奇医,里面便曾提起过民间苗医。

    慈贵太妃将书中那句判词记了几十年,千年苗医,万年苗药,借自然万物撬动生死乾坤。

    慈贵太妃曾想过寻找苗医,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好在老天垂怜,教她遇到了茯苓。

    年轻的女孩儿看不出撬动阴阳的模样,笑起来时甚至还有一对儿可怜可爱的小酒窝,慈贵太妃不由地摸了摸茯苓的脸,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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