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司药所。

    在确定凶手不是茯苓之后,温贵妃就冷着脸示意茯苓可以走了,茯苓浑浑噩噩地与温贵妃行礼拜别,将一切喧闹都抛在脑后。

    翊坤宫众惊变已经满宫皆知,甚至惊动了陛下,将身边第一内侍都派来主持大局,动用雷霆手段调查夏美人死因。

    一时间翊坤宫中宫人悲啼无数,人人自危。

    顾司药领着一众女医在门口接到了满身是血,失魂落魄的茯苓,素问领着茯苓换下衣裳,沐浴过后将人压在床上盖好被子。

    望着比之刚入司药所时消瘦许多的茯苓,见她乖巧闭眼入睡,素问偏头轻轻拭去眼角泪水,又为她拉了拉被角。

    “睡吧,睡醒便好了。”

    素问吹熄屋中唯一的烛火,悄声阖上大门,一声轻响过后,茯苓又睁开眼。

    今夜是满月,月色乍亮映出一室光影,茯苓就瞧着床幔上的月影,静悄悄地度过了这一夜。

    次日,慈贵太妃派人送来消息,让她这几日好好休息,不必再去永宁宫。

    茯苓默不作声地听完,谢过慈贵太妃好意,在百草的欲言又止之下扯出一个笑。

    “百草姐姐,我没有事,劳你们关心。”

    百草讷讷张嘴,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好。

    永宁宫因茯苓之故对夏美人一事关注更多,自然知道茯苓是亲眼看着夏美人七窍流血而亡。

    她猜茯苓定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笑脸有多难看,连往日可爱的小酒窝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满脸的苍白忧伤。

    百草轻轻握了握茯苓冰凉的双手,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保重”。

    茯苓站在原地目送百123草远去,许久之后才转身。

    接待客人时挂上的笑容一回头便消失不见,落在顾司药眼中,便是茯苓郁结于心的证据。

    顾司药从前只觉得茯苓小小年纪但沉稳踏实,但今日一看,虽说茯苓医术了得,但还是年纪太小,见不惯生死之事。

    顾司药叹息,在这后宫之中,可要早日习惯才好。

    送走百草未有多久,便有人来报,温贵妃差人来请茯苓掌药下午去一趟翊坤宫。

    接到消息时茯苓正在梳头,柔顺的青丝被木梳一下一下顺到底部,听完宫女来报,茯苓一不留神便扯断了数根发丝。

    断裂的发丝落在深色地板上,一眨眼便消失不见,茯苓盯着看不出痕迹的地面不知道想了什么,过了许久才低声应道:“知道了。”

    下午出门时,茯苓特意选了颜色最浅的那件衣裙,只把头发简单地挽了一道,不散即可。

    翊坤宫与昨日来时没有什么不同,普通人家若有人去世需要挂白幡做法师,但这里是尊卑分明的大庆后宫,小小美人自然不配。

    茯苓四处望了望,也没见到一处白色,反倒是因为少了许多宫人,翊坤宫中更显宁静。

    夏美人的死,好像没有给翊坤宫带来任何变化。

    直到踏入正殿,茯苓甫一抬头便怔愣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明艳张扬的贵妃依旧坐在远处的高台之上,垂着眼眸望着每一个踏入翊坤宫的客人,可与往日不同,众所周知温贵妃热爱张扬的赤红色,今日她却穿了一身素白。

    惊人的美貌被白色衬得更加锋锐,就那么直直撞入茯苓眼中,不仅仅是贵妃,她身边随侍的宫人们也皆缟素。

    这些白色不被允许存在于宫殿之上,按理来说也不被允许存在于人身上,但显然温贵妃不管,她只管着自己称心。

    “茯苓,”茯苓听见温贵妃唤她,“昨日你为何要来为夏美人看诊?何人邀请?”

    “奴婢不知,”茯苓沉思后便摇头,“奴婢只知道夏美人曾在几日前向司药所递过一张诊函,上面写清了日期时间,奴婢按时赴约,期间从未见过夏美人身边之人。”

    温贵妃大抵早就知道这些消息,闻言也不失望,沉思后又问茯苓:“本宫听说你曾与夏美人见面数次,你觉得夏美人是怎么样的人?”

    “夏美人沉静温柔,与世无争,不喜出头。”茯苓答的果断。

    从楚嫔出事那时,夏美人护着自己被打的宫女,茯苓就知道夏美人应当是个很好的人。

    “她确实是个傻子,”温贵妃也认可茯苓的话,也正因如此温贵妃格外不解,她想了一天一夜都想不出来。

    “夏知函这样的傻子,为什么会有人偏要杀她?”

    茯苓不知道温贵妃在问何人,也可能是在怪自己,毕竟茯苓看见一道水痕从温贵妃脸颊划过,又被人狠狠拭去。

    茯苓低头,不敢再看温贵妃双眼。

    “贵妃娘娘,不知奴婢可方便祭拜夏美人?”

    听见茯苓问她,温贵妃嘲讽地勾起嘴角,“这满宫上下都装聋作哑,难为你还记得她。”

    “去吧,左偏殿第三个房间,去完了就直接回司药所吧,本宫没什么好问的了。”

    茯苓谢过温贵妃,待到殿内人都走空才转身去寻左偏殿。

    还未走到左偏殿,茯苓便闻到烧纸的焦味,黑色的残渣从屋里飘出,在绿草地上铺上一层余烬。

    正殿内所有的家具都被搬走,一尊棺木孤零零地立在中央,数根长枝搭出支架,素白的长布穿行垂落在棺木上。

    案几上零落摆着几盘瓜果肉食,权作祭奠。

    夏美人的大宫女跪在棺木前,一沓一沓地烧着纸钱,见人来了头也不抬。

    “东西放下吧,有劳了。”

    “宁儿。”

    茯苓轻声唤道,夏美人曾这么叫过她大宫女几次,茯苓因此记住了。

    宁儿浑身一僵,缓缓抬头,茯苓这才发现宁儿不知在这里烧了多久纸钱,双眼红的几欲滴血,四周还有着揉搓眼睛留下的灰痕。

    茯苓一惊,冲过去便要为宁儿检查,快碰到她时宁儿忽然偏头躲过。

    “茯苓掌药怎么来了,也是来祭拜主子吗,心领了。”

    宁儿轻声道,却不提为茯苓让个位置好祭拜。

    茯苓沉默良久,“是我对不住你们。”

    “茯苓掌药何错之有,小主曾说过这些太平日子都是多赚来的,我们主仆知足。”

    宁儿咬着牙说话,眼泪却不自觉滚滚而下,见茯苓怔怔不知所措,到底还是心软了。

    “既要祭拜,便拜吧。”

    让开位置,宁儿双手环胸站在一旁,瞧见茯苓真心实意对着夏美人棺木跪拜三下,额头都撞的通红,态度终于好了一些。

    默默跪到茯苓身侧,宁儿凝视着眼前跳跃的烛光,突然说道:“其实我有一个姐姐的。”

    茯苓不由自主地被宁儿的话吸引,侧眸望去,瞧见宁儿在烛火摇曳中似乎勾起了个浅浅的微笑。

    “我和姐姐是主子从前救下的,从小一处长大,主子要入宫时我们舍不得,刚好那时可以带两名宫女一起,家里就安排着我们一起来伺候主子。”

    “起初我们想的很好,觉得只要我们不惹是生非,一定能平安到老,但是没过几年姐姐便为了保护主子不受罚代顶了罪责,不久后便去世了。”

    “主子很自责,总觉得没有保护好我们,因此变得越发低调不爱出门,想着这样总能护我们平安,好不辜负姐姐的一条性命。”

    “主子给我们姐妹取名安宁,毕生所愿也只是安宁,可怎么偏偏就那么难呢。”

    宁儿的眼泪汹涌而出,在眼底化作一片破碎的火光,茯苓和宁儿盯着燃烧的蜡烛,看蜡烛渐渐缩小坍塌,看到最后一点火光熄灭。

    宁儿朝茯苓露出一个凄凉的微笑,她说她不怪茯苓,只是难过满宫有名的神医都没能救下她主子性命。

    茯苓走时,看到宁儿又跪回了原处,为夏美人烧着一旁堆成小山的纸钱。

    宫女单薄的身影被巨大的白布幡架衬得渺小,茯苓想劝她保重,话在口中打了几个圈,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了。

    姐姐和夏美人的离去带走了宁儿全部生机,她跪在那处,宛如一只燃烧殆尽的蜡烛。

    茯苓静悄悄地从翊坤宫走了,没打扰任何人。

    回去的路上她特意选了一跳僻静少人的小路,虽然偏远,但景致却好,各类树木立在石子铺就的小路两旁,阳光洒落,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

    也许因此处少有人光顾,鸟鸣声不绝于耳,茯苓走到近前时,惊起一对栖息在地面上的雀儿。

    雀儿打着旋飞向晴空,也许飞不高,但依旧飞走了。

    茯苓痴痴望着那对远走的鸟,忽然掩面放声大哭,哭声惊得树上的鸟儿们慌忙扑腾羽翼飞走,好离开这是非之地。

    茯苓哭的几欲呕出心来。

    夏美人会死是因为她。

    那日夏美人见到她,眸中分明疑惑不已,一句话尚未说完便痛苦倒地。

    幕后之人怕是已经知道了她在调查往事,怕她在夏美人处问出什么,这才杀人灭口。

    茯苓想起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夏美人,明明自身已然痛苦万分,在茯苓发觉回天乏术悲恸流泪时还记着为她擦泪。

    临死前还不忘记告诉她“别哭”的夏美人确实如温贵妃所言,是个傻子。

    她救不了夏美人,也救不了心存死志的宁儿。

    明明身处晴空朗日之下,盛夏午后的骄阳照在身上,茯苓却通体生凉,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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