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鹅……】

    “……已经一刻钟了,别再我脑子里发出这种怪叫了。”

    【鹅鹅鹅鹅鹅我,我忍不住啊鹅鹅鹅,太太太好笑了刚才,那个又老又小的矮子司长的脸色、鹅鹅鹅鹅鹅鹅鹅鹅,我能笑一年!】

    常雨无话。

    只能自行转移注意,将武器囊扣回身侧,然后观察四周动静,确认没有引来什么关注。

    不同种族之间的优势与差距是天然存在的,实力可以通过后天增进,但体型与外相多数生而注定。其实在多种族共存的树海之中,因为各色审美的交汇与碰撞,存在对自己感到不满意的想法也属实正常,偶尔亲友之间牢骚几句就是。

    但俱莲这类张扬外放,自视甚高的雄性,往往对自己的不足也极其敏感,他们是最清楚自己弱点的人,为了不被察觉便藏在深处,藏不住的便转移对方注意力,因此总是不留余力地展示自己的长处,以攻为守。

    紧逼的攻势和花言巧语并不能让常雨晕头转向,过去的无数次失败已经让她习惯于全力寻找对手的弱点,想要获胜有时需要以命相搏,有时却只需要几句话。

    即便身长与她相差无几,但恰恰他的高自尊却没有与雌性争这两三寸的颜面。

    愤而离去的时候,他活像生吞了只□□,闭口不言的模样才有那么几分讨喜。

    晨雾已经淡去,这时陆陆续续已经有许多人集合过来。

    有狩牙,更多的是来自各族的优秀的年轻一辈。

    意气风发,自信昂扬,穿着各部族特色的衣裳,承载着长辈们的期望与爱重。

    远处一个高挑的身影信步而来,姿态大开大合之间又有一派云淡风轻的稳重,年纪轻轻就已经展露不凡气势。

    兽皮披在身后,简洁的灰色皮毛蔽体,健康的麦色皮肤大方展露,显现出雌性充满魅力的结实曲线,那是一个年轻的狼族雌性。脖子上挂着些彩色的兽牙项链,最惹人注意的还是她头上的兽骨面具。

    在繁多的支系部族之中,以兽骨兽牙作为装饰品的很常见,周围也有许多年轻人都佩戴,通常都是狩猎到的强大猛兽或者敌人的骨头,来作为留念的战利品,起到威慑与驱邪的作用。

    可这个年轻雌性所佩戴的,显然是一颗古老巨大的狼头骨。

    鲜少有以同族骸骨加身的部族,所以她的出现引起许多人的瞩目。

    常雨的双眼也无意识地追逐过去,不知是受岁月斑驳泛黄却依旧能窥见赫然威势的兽头骨吸引,还是欣赏那举止飒爽,颇具领袖风范的雌性,抑或是透过她,注视着那个更加久远的身姿。

    她驻足出神的时间很短,转眼已经不着痕迹移开视线,状若无事,只有面罩下口唇闭起,呼吸反复十余次才将心头那阵揪起的闷痛按下去。

    唯有少数极其重视种群团结的部族,才会以强大的同族为傲,传承骸骨表示荣光的延续与庇护。

    就像曾经的,我的族。

    前方虹涧出关的道上也十分热闹,从那此起彼伏的欢笑与歌唱,还有乐器的调试声就知道是送行的族民们都来了,正做着欢送的准备。

    时刻将近,常雨便不再藏身,走近集合点。

    不同族群的年轻人们相互交好的三五成□□谈着,粗略一观到场的已经不下二十个族群。其中偶有态度平常友好的,见到常雨也会点头致意,当然随后就被身旁的亲友长辈制止便另做别说。

    常雨在一边站定后沉心静气,目不斜视。

    这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啊,是常雨大人!”

    听出来是印忠的声音,她本打算礼貌回应一下,哪知转身望过去的时候就见他咚咚咚已经跑到跟前,身后自然还跟着薛秋等几人。

    “常雨大人,许久不见!今天能见到您真是太高兴啦!”虽然在常雨心中关系并不熟稔,但这话听起来丝毫没有半点客套的虚假。

    还是那张圆滚滚的脸,但晒黑不少,笑起来显得牙花子更白了,印忠亮晶晶的眼神表明他是真的很高兴,甚至吨一声咽了口口水——

    这是看到她的瞬间就联系上烤肉的滋味了。

    “这段时间不见,你看起来成长了不少。”常雨语气缓和,回应道。

    “咦?!连您都一眼看出来这么明显吗?!”

    “哥!薛秋你们听见了吗?”印忠好像得到什么铁印章似的,扭头回去邀夸道:“我就说我肯定有长高,还变强了!常大人一眼就发现了。”

    “是是是,也就常副官这样强大的眼力才足以发觉你长的这微毫的高度了。”薛秋显然已经听他强调无数遍,随口应着,走到近处也与常雨打招呼。

    除此以外跟在后边的雄性更加惹眼些,目测身长有八尺半,魁梧高大,膀大腰圆,相貌刚毅端正,面阔口方,虽有薄薄一层络腮胡,打理得倒是十分整齐干净。

    他在三步之外就停下,并没有如印忠那样走得那么近。

    “常大人,这是我的兄长印梁,他同我一起代表我们豨族参加游猎,欢迎您与我兄长认识。”

    印忠态度积极地向她介绍,心里在想什么都明晃晃摆在脸上,常雨自然不会只认为是他的教养礼仪好,居然特地向她说明。她对这高大的豨族雄性颔首致意,说:“我叫常雨,在擎海中任职。”

    印梁反倒避开她的目光,从胸腔发出浑厚的‘唔’一声,然后才应道:“幸会,我是印梁,当着开山卫。”

    豨族多嗅觉灵敏,专注力极强而且力气大,负责钻山开荒的开山卫有半数都是豨族,以及驯化的鳞甲兽。此一职在树海中受所有族民的尊敬,是不可或缺的劳苦奉献者。

    而且豨族对岩层和矿石的感知相当灵敏……

    她想到什么,心念微动。

    “哥你多说两句呀,我都同你讲过好多遍,常雨大人可好说话了,烤的肉也超级好吃,你不是说有机会学习一下的吗?”印忠显然外向得多,能量满满地鼓励完,又转头对常雨说:

    “常大人,我兄长的手艺也可好了!不是我夸大,他做的饭可以说在豨族中排前五那么好吃!要是您不信的话,就同我们结伴参加游猎,让我兄长有机会可以做他最拿手的‘火焰山烤鸡’给您尝尝好不好?”

    “这恐怕——”她想让印忠回头看看印梁的表情。

    听到常雨的话语风向不对,一向心宽体胖不藏事的印忠可以说用上了所有的心机,急着说道:“常雨大人,你不是答应我下次见面的时候,也想尝尝我最喜欢的美食吗?您一定是认真说的,对吧?”

    啊……这种粗糙的牵线手法。

    印梁也有些措手不及的样子,对印忠的主动想阻止又无从下手,常雨便向他递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薛秋实在没眼看,他可不认为常雨会接受。

    谁知,现实却与他预想的并不同。

    “过登云山的时候,我可能需要逗留一会儿,不知会不会妨碍你们。”常雨稍思索之后,说道。

    薛秋狐狸眼都睁开了,没料到她居然会答应。

    印忠这次反应得也快,立刻摆摆手说道:“不会不会,我们的行进速度本来就没有大家那么快,常雨大人多逗留几下都没关系,还正好合上我们的脚步呢!完全没关系!”

    “那就劳烦大家相互照应了。”她真的点头了。

    直到印忠已经领着她兴冲冲介绍两位后来的熊族同伴的时候,薛秋都还没回过神来。

    “常雨大人,这是我的同期好朋友,犰狳族的少康和月虹,他俩是兄妹。”

    眼前的少男少女临近成年,打招呼的时候止不住地哈欠,似乎相当困倦的模样。

    虽然之前从未参加过游猎,但她也知道此番从虹涧出发之后,穿过三山一江,最后到达风马平原之后才算正式狩猎。

    在此之前为了方便管制大多都会进行小团体组队,通常由相近种族的亲眷组成,极少有人会单独行走。常雨自然不想作显眼的那一个,回来之后大概率还会被监察长老单独盘问,调查她的行踪,所以她本来也打算寻找合适的散队加入。

    犰狳族、豨族本身支系少、而且亲缘抱团概念没那么强烈,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印忠的奋力撮合她并没有当真,这只已步入成年的豨还心思单纯得如同一个孩童,完全不知道他兄长心中愁肠百转。

    灵兽族中强大的宗族总是备受追捧,对面引起一阵轰动,似乎是来了很受欢迎的一群年轻人。常雨余光注意到印梁焦急地望过去,甚至踮起脚去寻找什么人。

    很快,他见到了想见的人,苦恼的目光痴痴地望着。

    常雨注意到,那是虎族的年轻男女组成的小团体。

    强大的种群总有一股天然的气势,令她们只要出现,就能够将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即便站在群秀之中亦格外突出。

    她们拥有着一种从容的美丽,言谈笑闹之间不在意周围眼光,举止无须有所顾虑约束,也不需要将姿态维持得多么挺拔昂扬,仅仅只是悠闲信步而来,便已经令周围的人们自然而然地退避,收敛声息生怕冒犯。

    砂石抵风、游鱼争流,微渺者的生存总要竭尽全力,肝脑涂地亦是在所不惜。

    然,江海之大不择细流,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星汉灿烂不遗微芒,朝朝暮暮无穷无尽。江海宇宙的浩瀚不需要苦心孤诣,盖因强大而随心所欲,因强大而动人心魄,因强大而纯净无暇。

    过去许多次自惭形秽与不甘心,都源于这一眼注视。

    而如今,她已经能正面应对这些情绪。

    号令声起,散乱的人们迅速整顿。

    印忠、薛秋他们都从袋中取出一方长巾来系在腰间,刚系好抬头,薛秋就注意到常雨没有动作,脱口便问:“常副官,您的徽巾……唔!!”

    话没说完,他就猛地闭上嘴,闭得严严实实。

    他他他,怎么会问这么白痴的问题!!

    只怪嘴巴抽筋比脑子快,问出这种蠢问题来得罪人。

    然而即便他想装没说过,旁边的印忠和正在慢吞吞互相系的犰狳兄妹也已经注意到,探头歪脑望向常雨。

    印忠张口就大声嚷嚷:“啊!常雨大人,是不是忘了拿徽巾了!”

    “啊?忘了,不行…要系的哦…”月虹脸圆圆,眉毛粗而短,困倦的模样很是可爱,小声提醒道。

    “咳咳、咳咳咳…”薛秋在旁边疯狂暗示,奈何眼色全抛到了地上。

    “咱们可以慢点出发不要紧,常雨大人您回去拿吧!我们在这里等您!”印忠噗噗拍胸脯保证道。

    “我们会等的,要拿才行哦……”月虹也点点头,还拍拍长康,寻求认同感,“对吧——哥哥?”

    “咳咳!咳咳咳!”薛秋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然后扑上去捂他们的嘴。

    “嗯,对的。”长康点头,虽然困顿,但是很诚恳说:“我们等。”

    可他就两只手,根本捂不住这三张嘴。

    薛秋背上的冷汗扑簌扑簌掉,疯狂在内心反思自己怎么就这么丢了狐族的脸面,居然把事情搞坏,要是刺激到常雨,在她心里留了一笔,以后在不经意但是非常关键的时刻报复回来怎么办!?

    狐族做事秉持的态度,就是不得罪任何人,也不小看任何一句话带来的影响。他们圆滑周到,八面玲珑,薛秋也深受祖训熏陶,每天都在致力于学习话术与世故人情。

    这几息之间,他甚至开始反省自己交友不慎,一定是跟天辉跟印忠他们呆久了!怪不得爷爷奶奶说不要跟笨蛋玩,会被传染成笨蛋呢。

    “我不戴徽巾。”常雨没有那么多心思,只是很简洁地示意她别在身侧两边的长形皮囊,说:“会影响我用武器,我跟你们在一队,可以由你们帮我证明身份的,对吗?”

    月虹看她的武器,注意力又被她腰间匕首套的编织小花吸引,听常雨这么说,慢半拍地点点头,然后继续眼巴巴盯。

    “原来是这样,不愧是常雨大人!这个也考虑到了,好厉害呀!”印忠则是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当即再拍胸脯说:“这种小事包在我们身上完全没问题,怎么可能会让人怀疑常雨大人呢!”

    啊,真是些头脑简单的家伙啊,徽巾的作用哪里只有这个呢?

    即便震惊于常雨迅速又完美的解围方式,可薛秋何尝不知道这只是常雨的托辞。

    他们手中的徽巾各异,即使颜色相近,材质与花纹也能区分开,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是上面的族徽。

    每个种族乃至每个支系,都拥有自己独一无二无的族徽,徽章代表出身来历,也就是背靠的族群。不仅在游猎中起到最基础的辨识作用,其中一些特殊的秘法还能起到庇护和祝福加持的效果,首次参加游猎这种重要的时刻,这一方徽巾是必不可少的,周围甚至有不少长辈亲自到场,为族中优秀的小辈系上,以表示爱重。

    身系徽巾,相应的一言一行,包括最后猎到什么样的祭牲,能否为族群争取到何种荣耀,最后都会归于族徽之上。

    族徽代表着全族的希望,给后辈的徽巾都是由族中长辈在全族的祝福中织就,戴上的时候,就代表了荣辱与共。

    看着乐呵呵的几人,他突然觉得自己心窍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只会徒增烦恼。

    为免再引起笨蛋们的注意,薛秋只能小声再小声地对常雨表示出言不慎的愧疚,“非、非常抱歉,常副官…”

    他也想再说点什么,可好像往下说什么都不合适,所幸的是常雨及时开口,说了句:“无事,习俗本就不同。”甚至还在把那朵青蓝色的编织小花解下来递给月虹之后,顺带制止他往外掏金银宝石准备补偿的动作。

    完,完了。

    常副官,人还真挺好。

    薛秋忍不住想。

    此时,周围都沸腾起来。

    是伏山到了。

    年轻人们自发欢呼,热情又热烈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方向。

    今天他穿得比往常要隆重许多,下身红底黑边的武服,金色的暗纹绣着恶兽面相,威猛而气势十足,上身沉红的护甲连带着一段披肩,左肩上嵌合着半颗獠牙森森的兽头骨,浓密的长发束成简单的高马尾,成为最抢眼的亮色。

    不过只来得及望见瞬息的一眼,之后便连头顶也不见了。

    常雨没有往前,收回视线似乎没有被周围气氛感染半分。

    只有在她意识之海上的澄心镜,听到了无垠广阔的对面吹来的微风中,那轻轻的一句话——

    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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