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冬,12月31日。

    五十岚零纵身一跃,像只折翼的水鸟,从游轮甲板俯冲至六十米高度下的冰冷海面。

    一轮明月悬挂夜空,重达30万吨的豪华游轮缓缓驶入厚重的夜幕中,轰鸣的汽笛声掩盖了落水的响动,水花溅起,泛出层层涟漪。

    咸湿的海水争先恐后的灌入她的口鼻,胸腔里的氧气很快被冰冷刺骨的海水吞噬殆尽,意识逐渐模糊远去……

    【你想活下去吗?】

    一道清凉的声线突然窜入了她的大脑,僵直的思绪缓缓回应:“我……活……”

    【把你的身体交给我】

    她不过是个12岁的小女孩,上月,父母在祓除二级咒灵时双双死亡。

    失去庇佑的她再也无法掩藏自身觉醒的术式,即将被家族卖给五条家那位年幼的六眼神子作为“第二条命”使用。

    “给你……”

    比起被当做毫无尊严的替命工具随意贩卖,还不如早早和父母团聚。

    一条条泛着莹莹光泽的丝状物蜿蜒攀爬,从少女的脊椎处扎入。

    迅速修补血管里的空气栓塞、脊髓神经损伤、以及肺部的积液水肿。

    约莫过了十几秒,少女漆黑的眼眸再度睁开,因窒息缺氧而混沌的大脑再度变得清醒。

    只不过,已经换了一个“人”。

    “这次的运气还算不错。”

    五十岚零过往的生活还算简单,家庭环境、兴趣爱好、社交关系、语言行为……通过寄生族的天赋,消化掉这些繁杂的信息,只耗费不到一秒。

    对了,祂的名字发音也叫零。

    细密的生物电流活跃在人类的躯体里,祂像只深海里的水母,漂浮在游荡的冰冷海面上。

    默数到第934下,巨型游轮排开海水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噢,天啦!她在那儿!”

    零的听力和视力都远超人类这种生物,此刻,那片冻得发白的嘴唇缓缓翘了翘。

    显而易见,五十岚一脉果然舍不得攀上咒术界三大家之一——五条家的重大机遇。

    虽然类似于咒术、咒力、御三家之类的词汇于祂而言十分陌生,不过也正好省事。

    天晓得再漂下去,会不会又倒霉地遇到海上风暴,不得不放弃人类的身体再度附身到海鱼上去。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祂要回去。

    回到祂该回的地方去。

    装作虚弱无力的模样,零任由船员将她抱上救生艇里,缓缓划向游轮底部的船舱。

    至此,祂成功获得了新的人类身份,五十岚零。

    刚一被担架抬入干燥的船身,便有一道粗嘎如乌鸦的声音响起:“你没事吧?,刚刚我看到你一下子——”

    “难听,别叫了。”

    清冷的声线划过夏油杰的耳畔,面上的喜悦瞬间凝固,变声期就这么不受待见?

    可明明放假前,他才收到了同年级女孩子的情书。

    他的视线掠过那张隐隐泛着青白的脸,一缕黑色的发丝粘在额前,浑身湿透的模样活像一只水鬼。

    即便如此,也是只非常漂亮的水鬼。

    夏油杰有些委屈:“要不是我发现你掉到了海里,你现在——”

    “管好你自己的事,小乌鸦。”

    与宿主无关的陌生人类幼崽,不值得她浪费一秒钟。

    再度被打断的夏油杰瞬间涨红了脸,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感谢,还遭到了莫名的人身攻击。

    他也来了脾气,扔下句“不识好歹”,便离开了下层船舱。

    豪华游轮配备的医疗设施自然非常齐全,在医生检测表示零的新身体无碍后,一位年逾四十,身着黑色纹付羽织袴的男人走近。

    “听说你从甲板上跳下去了?”

    五十岚风,五十岚家现任家主,从宿主的记忆透露,这个男人是她血缘上的大伯。

    五十岚家已经有数百年没有觉醒过如她那般逆天,却又对术式觉醒者而言是祸非福的术式。

    不过于他人而言,尤其是五条家从出生起便引来咒术界腥风血雨,悬赏高达十几个亿的六眼神子五条悟来说,可是多一条命的保障。

    “是我不小心。”

    “记住此刻的感受,没有下一次。”

    逆着光,男人鼻翼两侧的法令纹透着越发刻薄的意味,他出言警告,“明天就是和五条家约定好的日子,做好你分内的事。”

    语毕,他或许觉得措辞太过生硬,害怕一味的打压促使再次出现诸如“落水”之类的意外,渐渐放缓了语调。

    “能和五条家联姻,可是全霓虹多少咒术师家族都期盼的好事。六眼神子已经出世,待他长成,五条家定然能成为京都三大咒术家族——乃至全世界咒术家族的顶峰。”

    “机会就在眼前,零你得好好把握住。”

    懒得拆穿对方口中“联姻”的残酷本质,零只是低哑地应了声“是。”

    男人离去的脚步声渐渐消散,她开始思考,如何尽快获取自由。

    首先,她的上一具人类躯体早已在风暴中销毁,而从对比现任宿主身上所获得的信息来看,多出了一系列与“咒力”相关的陌生信息。

    五十岚家对五条家话里话外的推崇和攀附之意,不难觉察出,这是一个不被普通人所知的,全新的力量体系的世界。

    她并非寄生族里普遍存在的,肆意捕杀其他物种的“侵略者”,在顺利读取宿主的记忆后,则更为庆幸这一点。

    她没有把握可以直接翻脸,而后毫发无损地从五十岚家的咒术师们手中脱身,更遑论需要替命术式的五条家,则是更为危险的庞然大物。

    理智判断下,她只能暂时扮演好五十岚零这个身份。

    其次,宿主的遗愿是摆脱五十岚家的控制。

    宁愿死,也不要被当做货物贩卖后给家族谋得好处,更遑论联姻——这可不是一次性的交易。

    在咒术师之间定下的束缚可以约束彼此,而替命术式只是为五条家的六眼神子挡掉一次致命攻击,而后身躯便会死去。

    ——那么约定的束缚,自然就解开了。

    她需要在和五条家的交易之中获得自主权,并且找机会不着痕迹地脱离五条家。

    最后,为宿主修复躯体是一项大工程,她现在急需能量。

    葱白的指尖摁响了服务铃,简略交代一番后,很快便有侍者送上了一大盅糖水。

    蔗糖,C12H22011,可在细胞中氧化分解为二氧化碳和水,产生的能量可为脑组织、肌肉活动等供能。

    她仰头一饮而下,随后朝着侍者礼貌微笑。

    “请再给我一份糖水,要双倍蔗糖,谢谢,”

    五条氏古宅。

    这是一方占地近千亩古朴的日式古建筑,起伏陡峭的飞檐黑瓦,木质回廊曲折交错,大大小小园林曲水散落其中。

    在落日的余晖下,宛若一只庞大而威严的巨兽蛰伏在苍茫的山脉间。

    由低眉顺眼的女侍在前方带路,迈出的每一步都如同丈量般,使得随行的五十岚家的人也受到肃穆气氛的影响,不发一言。

    一行路上,零偶尔看到有几只外形丑陋的古怪生物,它们或出现在桥下的池塘,或伏在道路两侧的巨木上。

    身体并不存在生物电流,往外溢散着黑气。

    她猜测,这些丑陋的小东西就是咒灵,只不过比较弱小。

    绕过一处处亭台水榭,飞瓦楼阁,最终女侍停驻在了一方古朴而宏伟的大殿前。

    她转过身,极尽优雅地行了个礼:“诸位请在此等候。”

    顿了顿,看向零,“五十岚零小姐,请随我来。”

    在五十岚风鼓励又糅杂着警告的眼神中,零低头假装乖巧,跟着女侍踏上三十三级阶梯。

    通过两条长长的回廊,还未跨过殿门,她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联姻?你开什么玩笑。”

    一道略显青涩的男声响起。

    “我为什么要莫名其妙攫取另一个人的生命?我是需要躲在人身后苟活的废物吗?”

    带着浓倦疲惫的中年男声劝阻道:“但是现在来自外界的刺杀行动越来越多了,悟。”

    “你还太小,我们五条家承担不了失去六眼的代价。”

    “哈,终于承认你的私心了?”

    槐凉跨过殿门,殿内萦绕着一股清浅的柏木香气。

    她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纤长的手指撩开悬挂的红玉珠帘,玉石碰撞出清越的鸣响。

    “打扰了,我是五十岚零,拥有五条家主您需要的替命术式。”

    “我和悟君持有相同的想法,只需要十个亿,我愿意定下束缚,而五条家不需要履行婚姻契约。”

    五条悟眨了眨眼,苍蓝的眼眸中倒映着少女如初雪般皎洁的脸。

    她静静地站在那儿,端正冷清,宛若一株莲。

    他似乎能嗅到,自她身上散发而出的,旷野的风的味道。

    五条和真眼底闪过一道精光,定定地看了对方几秒,而后缓声开口:“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零浅浅颔首:“这是我一个人和五条家做的交易,与五十岚家族无关。”

    “好!”

    五条和真猛一击掌,便有女侍捧着一盏陶钵,从侧殿袅袅踱步而来。

    钵内盛满清澈的水,一尾病恹恹的金鱼停在水中,几乎失去了游曳的能力,仿佛下一秒就要翻肚皮。

    看来五条家已经查清了替命术式的完整情报。

    没错,除了最关键的‘替命’之外,觉醒过此术式的术师都伴随着一定“祝福”的能力。

    零闭上了眼睛,尽力感受身体内咒力的流动,过了几息,她轻声说:“恢复健康吧。”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钵中的金鱼肉眼可见地恢复了精神,活蹦乱跳地翻卷着鱼尾,漾起水花。

    像咒言术,六眼却捕捉不到丝毫咒力残留。

    “嗒。”

    一滴猩红的血液落入水中,宛若一团晕染开来的朱砂墨。

    零接过女侍双手递上的一方素帕,掩住口鼻:“失礼了。”

    原本她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竟真的实现了“医学奇迹”。

    垂落在淡蓝色千鸟纹羽织袖口里的手指动了动,五条悟嘴角一撇:“治疗一条鱼都那么费劲,真弱啊。”

    零充耳不闻,在心底默默给这目空一切的小鬼记下一笔。

    “哈哈哈,很好。”

    五条和真抚掌而笑:“出于立场和安全考虑,五条家仍会对外宣称悟和你的婚约,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只需要等悟满十五岁,也就是四年后,再宣布婚约解除。如果那时你们的想法都有改变,就可以举行订婚仪式。”

    零还未开口,一旁的五条悟便发出了一声嗤笑:“不会有那一天。”

    “那么,现在定下束缚吧。”

    金色的落日余晖从殿门和窗柩处斜斜探入,在冰凉的玄色大理石地面上涂抹出大片昏黄的光晕。

    五条悟垂下了眼帘,银色的睫毛密密匝匝的压向眼睑,似一只翩飞的蝶。

    他伸出手,与另一只白皙柔软却冰凉沁骨的手掌交叠。

    在逢魔时分,他与那片染上血腥气的风,定下了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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