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市的九月仍带着些盛夏的余韵,地面仍蒸腾起几分热气,直灼着脚心。

    一中的分班结果出来了,张贴在公告栏上。眼前的同学不断地努力向前挤去,或是伸长了脖子寻找自己的名字。

    徐照月从后望去,感觉脖子的肌肉被仰头的动作扯得酸痛,但仅仅望到公告的标题:“高一分班结果”。

    终于,在好几批前排同学看完结果,满意地离开后,徐照月站在了公告栏前。

    后背传来挤压感,徐照月已出了一层薄汗,白皙的小脸泛起了红晕,有几缕碎发被汗湿贴在脸侧,挺翘的鼻尖挂着小小的汗珠。

    徐照月紧咬着下嘴唇,迅速寻找自己名字的同时,努力地维持平衡,不被后面的人推搡至摔倒。

    分班是按照中考成绩分的,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进一中的都是江市的顶尖学子。第一列是重点班一班,是江市的前五十名。

    徐照月成绩一直是中上游,自然不会出现在第一列,她直接跳过了第一列,迅速浏览第二列寻找自己的名字。

    幸运的是,很快,她在第二列第六行找到了她的名字。

    徐照月松了一口气,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事情终于办完了,在如此密集的环境里,氧气都变得稀薄,她立即想要离开这里。

    她正要离开,却意外地看到了与自己并列的名字:于明序。

    徐照月离开的脚步一顿。

    不知是天气炎热,还是环境嘈杂,或是太过拥挤。徐照月感觉自己成了一台老旧的机器,运行起来时不时卡顿一下,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她停在原地愣了神。

    于明序,全市第六。

    瞬时间,徐照月感觉岁月在他们之间开了一条巨大的鸿沟。

    徐照月没想过会在哪天再碰到于明序。盛夏的蝉鸣,颇有些磕磕绊绊的琴声,模糊的稚嫩又倔强的脸又浮现在她脑海中。

    身侧再度传来挤压感,徐照月收回思绪,又从人群中挤出去。

    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她在从人群中脱身的一刻撞到了正要往里挤的少年。

    徐照月下意识道歉,“对不起。”同时下意识慌张地抬头往上看。

    少年穿着清爽的白T,鼻梁高挺如峰,抿着唇,眼睛并未看她,而是往里望。

    眼前的脸和记忆中模糊的稚嫩的脸莫名地重合起来,只是眼前的少年焕发出的少年感和朝气,令她想起旭日东升,与记忆中那个在钢琴前被打手心的男孩相差甚远。

    徐照月逃似地离开了。

    少年站在公告栏前,直接越过第一列,目光从第二列往下移动。

    -

    月亮高照,房间里开了盏暖黄的小灯,像是岁月焕出的色彩。

    徐照月回来后,鬼使神差地跑去书房翻找相册,引来了陈燕回和徐威奇怪的眼神。

    翻开陈旧的相册,纵使陈燕回一向将相册保留得很好,也免不了时间带来的照片上的泛黄褪色。

    翻过几页她的婴儿照后,记忆中模糊的脸变得清晰。

    嗯,看上去——五官并没有很大的变化,只是如今的于明序充满了少年的青春感,又带着些沉稳。

    照片上的徐照月拿着不知道从哪儿采来的小花,笑得一脸灿烂,大大的眼睛弯成一轮弯月。于明序站在她旁边,他一贯内敛,只微微露出八颗牙齿。

    照片上的两个小人靠得很近,徐照月不禁感叹,八年过去了,被关在房间练琴的人现在如此耀眼夺目,对比之下,她一如既往的普通。

    他们或许可以称得上青梅竹马?徐照月心想,如果后来她没有搬走的话。

    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于明序,二人从来没有同过校,他们像两条相交的线,交点过后就再也不会遇见。

    午后的树荫,明亮的窗,那些欢乐似乎都成了不能再实际触碰的珠宝,被尘封在回忆里。

    徐照月按部就班地上学、在新的环境里交新朋友,于明序成了回忆中的一个片段、一个瞬间,她回想起于明序的时刻越来越少,间隔越拉越长——

    直到今天。

    徐照月合上相册,心想都八年没见,他应该不记得她了吧,她其实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今天不小心撞到他,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想到这,徐照月撇撇嘴,心里有几分遗憾惋惜。童年时亲密无间的玩伴,现在却隔着厚厚的膜。

    八年前的盛夏距离如今已十分遥远,她的回忆也是镀着迷雾。

    -

    晨光熹微,阳光刺过遮光窗帘在地上散下细碎的光。

    徐照月睡眼朦胧地揉着脑袋,可能因为昨天的事,唤醒了她脑海深处的记忆。一觉睡醒,梦中画面已记不清了,但她总觉得,她昨晚一定梦到了小时候。

    冷水冰在脸上驱散了几丝困意,徐照月想起今天的安排,叹了口气。

    今天是她收拾行李去学校的日子,估计有两三周都不会回家了。

    高一生在开学前需要经历一周的军训,一周后在每班进行方阵表演后,晚上还要进行一个汇演,各班出一个节目。由于没人主动报名,班主任采用抽签的形式。

    幸好没有抽到她,徐照月心想。她一向三天打渔,两天晒网,陈燕回给她安排过不少兴趣班,但她在热情褪去后,每次都以带着痛苦的表情去上课,小脸拧巴成一团,陈燕回也就不再逼迫她,随她去了。

    -

    等到寝室收拾完、吃完饭,徐照月已精疲力尽。

    舍友都是从不同的初中升上来的,徐照月初中时关系很好的冯若洁在八班,离二班也十分遥远。

    好在舍友们都是十分礼貌的女生,现在因不熟仍带着拘谨。

    朱静先挑起话题,四人聊了会明天的军训后,她将话题一转,问道:“你们知道一班的于明序吗?”

    徐照月一愣。

    一旁的郭灵妍推了一把鼻梁上的眼镜,抢先开口:“我知道!我知道!”

    聊起八卦的朱静有些激动,“我一班的同学给我发了他的照片,啧啧。听说下周他们班出的节目是他表演——弹钢琴,听说他钢琴十级。你是三中的对吧,他之前是不是在你们学校的元旦晚会上表演钢琴来着?”

    郭灵妍像是想说什么,憋着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我还和他同班。”

    杨嘉瑶带着迷茫的表情听着。

    朱静继续八卦,“他的表演视频传到我们学校表白墙了,有一百多条评论呢。你和他同班,你快和我们说说,他平常都是怎样的?”

    杨嘉瑶一脸不信,“真的假的?得是怎样的人才能这么受欢迎啊?”

    徐照月一直没搭话,她知道于明序一定是优异的,他从小就学习各类技能,只是她没想到他后来这么的风彩夺目。

    郭灵妍像是憋不住了,表情带着点鄙夷开口:“那都是表象,他性格可没魅力了。”

    朱静震惊地追问,“怎么说?”

    郭灵妍细细解释,“他看上去就很高傲、不合群,对谁都一张死人脸,一副‘你们都入不了我的眼’的样子。听说平安夜的时候,他能被塞满一抽屉的苹果和贺卡,但是他看都没看,直接全丢了。这就算了吧,可能像他这样的,可能经常因为被追求感到困扰。但是同学去问他题目,你们猜他说什么?”郭灵妍一脸高深莫测。

    三人竖起耳朵,一致地摇了摇头。

    郭灵妍板起脸模仿于明序的表情,“他说,‘我不会’。”

    说完,郭灵妍激动地一拍大腿,“他怎么可能不会?他初中成绩一直在前三,没有一次考试掉出过,还经常拿第一!他分明是不想教。咳咳,虽然我觉得问他题目的很多也不是出于题目本身,但是总有些对知识有热切渴望的人吧!他对同学也太冷漠了吧!”

    徐照月感觉内心闪过几道雷,于明序小时候就很挑剔,常嫌弃她带的糖不好吃,又或是采了什么难看的花,但他那时,也没有现在这样。

    她突然产生一个想法,好像,于明序不记得她,也正常。

    朱静一脸吃惊,“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啊。”

    郭灵妍点点头。

    “不过——”郭灵妍又补充道,“他好像对什么都很冷漠,还有人因为自己喜欢的女生喜欢他,跑去堵住他骂了他一顿,他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问对方:‘说完了吗,我去做题了。’那个男生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一下子没说出话来。”

    杨嘉瑶竖起大拇指,“牛!无情的做题机器。”

    朱静不以为然,“我看是他经常碰到这样的情况吧,都见怪不怪了。”

    听起来,因为风头过盛,他也受到不少困扰吧?

    徐照月心里掐灭了想要主动和他搭话的念头,她要是和他主动搭话,去问他还记不记得那个扎双马尾、总是在他家琴房窗外的树下玩泥巴的小女孩,和他聊小时候的事——会不会被他当成追求者对待啊?还是不要打扰他了,毕竟他应该不记得她了。

    徐照月摇了摇头。

    怔愣间,朱静已将话题转到另外一位风云人物,聊起八卦来人总是会更加兴奋。

    不聊于明序,徐照月也跟着搭了几句腔,四个女生的关系瞬间拉近了许多。

    晚自习要等到明天才开始,但吃完晚饭后,四人各自坐在自己的桌前开始了自习。

    徐照月翻开化学习题,看着红笔勾勒出的叉,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颇有些自暴自弃地将书合上,抽出物理习题开始写。

    -

    军训第一天就碰上了一周以来的最高温,已是九月的江市陷入了热焰中。

    烈阳炙烤着布满新生的操场,徐照月因是这一排女生中最高的,站在最旁边,太阳大面积地照在她身上。

    方阵是按照班级顺序排列的,一班的方阵就在二班旁边,也就是说——徐照月旁边就是一班的人。

    隔着迷彩服,徐照月仍觉得浑身被烧得滚烫,好似浸在蒸炉里,更别提她裸露在外的后脖颈,已泛起些刺痛。

    列队站立了不知多久,徐照月感觉自己的额发都被汗水浸湿了,燥热的风吹后湿哒哒的贴在脸颊上。

    这时教官才姗姗来迟。

    “各班开始点名!”

    “……” “到!”

    “于明序!”

    “徐照月!”

    于明序和徐照月都是班级排行第六,叫名时都是一前一后。

    徐照月听到自己和于明序的名字一前一后的响起,心里泛起一丝涟漪。她立马应了到。

    她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二班的教官继续往下点名,徐照月发现一班的方阵好似突然被装进真空里,静了音。

    一班教官没听到回答,又叫了一遍名字:“于明序!”

    这回有回应了,“到。”于明序清冽地嗓音响起。

    明明隔着一段距离,但徐照月却觉得好似响在她耳边。

    声音似乎就是从她的斜后方传出,徐照月不自主地悄悄转头去看声音的来源,却撞进了一双洒满细碎光亮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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