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我在佛寺清修,这婚事急不得,要是坏了佛缘,就不好了。”季燕归怀中抱着猫儿,手掌轻抚狸奴的毛发。

    番雪吱哇乱叫,用后退蹬挠布老虎。

    “公主言之有理,只是临安比公主稍长几岁...”

    不等萧老太君说完,季燕归微微抬眸,语气诚恳:“不如这样,本宫做主给驸马纳两房妾室?”

    这话一出,萧老太君不敢多言,只道:“这可使不得,临安能尚公主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岂敢委屈了公主!”

    这几年朝野上下称颂永昌公主端慧温婉,可萧老太君并未忘却公主从前是何等张扬,萧家二房正得圣心,万万不能在此时得罪了公主,得罪了陛下。

    “既然老太君不愿,那便罢了。”季燕归叹气,如弱柳扶风般揉了揉额角。

    萧老太君见状,忙起身拜别:“今日叨扰公主,老身这就回去了。”

    从霜雪斋出来,尤夫人见婚期还要推迟,有些着急。

    “老太太,虽说安哥儿是娶了公主,可长安城尚主的人家不是没有,英国公府上娶了新城长公主,长公主不仅孝顺公婆,还主动给驸马纳妾,将庶子养在膝下。”

    有这等前例在先,尤夫人捏着绢帕抹泪:“安哥儿年纪可不小了...”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岂能不心疼?

    萧老太君没吭声,只深深望了她一眼,尤氏心里直发怵。

    “祸从口出。”

    恰逢一阵风拂过,尤夫人这才想起来自己身处佛寺,在永昌公主的居所附近,一想到天家威严,她不禁吓得出了冷汗,连忙改口:“是是,儿媳知错。”

    萧老太君本不想提点她,又怕尤氏做出祸事牵连萧家。

    无奈下,只能说道:“新城长公主的生母只是洒扫宫女,你可知永昌公主是何等尊贵,要是陛下怪罪下来,你有几个脑袋够砍?别说是你,就连整个萧家都会遭到牵连!”

    “别以为太子失势,你们就可以拿捏公主,”萧老太君冷哼了一声,“仔细把命搭进去!”

    尤夫人听老太君这般说,只能强压下心中不愉,跟着回了萧府。

    她回到院子,萧临安已经等了许久,见母亲回来了,连忙上前询问:“如何了?”

    尤夫人摇了摇头,叹气:“人家是公主,咱们能有什么法子。”

    她见儿子眸色着急,安抚道:“且等一等吧,这是先皇后定下的婚事,公主就算改了心意,也不能不顾先皇后的遗愿。”

    “母亲,等不了了!”

    萧临安心中有诸多苦闷想要诉说,奈何母亲一向不懂朝堂之事,他观朝中局势涌动,梅贵妃一派势必会扶持八皇子登位,待八皇子稳坐太子之位,焉能有他立足之地?

    近来,他与萧家几位兄弟费尽心思讨好林家一事,怕是叫永昌公主起了疑心,借此机会想敲打萧家。

    九皇子被废是迟早的事,没了太子作倚仗,永昌公主连高门贵女都比不得,他若是娶了这样一位妻子,前途堪忧啊。

    萧临安琢磨着,他得寻一条新出路。

    *

    莲花居内,清远主持与萧檀玉执棋对弈,方几上摆放着一盏香炉,缭缭香烟升起。

    “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清远主持闻出燃香的味道,乃佛门中清心寡欲的菩提香。

    萧檀玉落下一子,只道:“琐事缠身罢了。”

    清远主持了然,他们虽为僧人,看似六根清净,实则身处王朝都城,所言所行需小心谨慎,大慈寺能在上百所佛寺中受到皇室信赖,自然是有本事在身。

    今日要为某亲王做法事,明儿就需接待朝中重臣的亲眷。

    而萧檀玉有陛下亲封的“圣僧”名号,每日登门求他指点的人不知有多少,再者他需时常进宫为陛下诵经,在天子身边,很难恪守清规,稍有不慎,便被富贵繁荣迷了眼。

    可惜清远主持不知,萧檀玉口中的“琐事”并非凡尘杂务,而是有一女子夜夜入梦,叫他寝食难安。

    他自知动摇了道心,不得已点上菩提香,平心静气,可当女子不再入梦,萧檀玉反倒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陛下不止一次向他提起“还俗”一事,奈何他实在不愿为世俗之事烦忧,近来,自己却屡屡犯禁,实在惭愧。

    谈话间,一僧人快步进入屋内。

    清远主持认出这是专为宫内传话的沙弥。

    那沙弥微微躬身,道:“三圣庵的净妙主持病了,已上书向陛下告罪,陛下钦点了圣僧为永昌公主讲经,明日诏令就会送到。”

    萧檀玉执棋的手一顿,下意识想要推据。

    那日仅见了一面,他便在梦中冒犯公主,岂能与公主再相见?

    清远主持看出他的为难:“公主前来为国祈福,是善心。陛下信任你,才钦点你为公主讲经。”

    他轻微点头,示意萧檀玉应下这桩差事。

    永昌公主的身份实在太过尊贵,陛下对她更是怜爱,担忧大慈寺的膳食不佳,于是将宫里的几名御厨送了过来,另外再拨了数十位侍卫确保公主在外的安危。

    放眼整个大慈寺,能有资格为永昌公主讲经的僧人,不过两三位。

    这桩差事落在萧檀玉头上,清远主持并不意外,毕竟陛下与萧檀玉交之甚密,两人还曾同坐论道,这份情意谁也比不得。

    清远主持在大慈寺主持的位置上坐了三十余载,亲眼看见寺庙兴旺,他想要培养萧檀玉继任主持之位,奈何此人志不在此,早早婉拒了。

    余下的弟子中德行高者,不够机灵,机灵的,又过于钻研投机取巧,总之,清远主持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合适的人继任主持,只能自个儿劳心劳神操持着整个佛寺。

    不过,清远主持也有私心,萧檀玉名望虽高,可资历尚浅,如今他不愿继任大慈寺主持一职,要是再等十年二十年,说不准他就会改变心意。

    *

    永昌公主这边得知净妙师父病了,立即派人送去上好的药材补品。

    隔日,僧人送来一纸诏令,季燕归这才知晓父皇为她寻了位“新师父”。

    “圣僧时常进宫为陛下讲经,想必对此有独特的见解。”兰窕说着奉上茶盏。

    要不然这位僧人为何能年纪轻轻就越过寺庙中的老僧,成为大慈寺最负盛名的高僧。

    季燕归对佛经的兴致不高,她已经在大慈寺住了十余日,整日吃斋念佛,无趣得很,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不禁想念以往在马场肆意欢乐的日子。

    净妙师父和蔼却也古板,季燕归在她面前只能端起公主威仪,不能有丝毫放松。

    不知这位圣僧是个什么性子,季燕归在心里慢慢琢磨,脑海中不自觉浮现高僧的面庞,要是日日对着这么一位俊俏的郎君,心里都欢快不少。

    又想到自己要继续端着公主仪态,这份欢乐顿时少了大半。

    这几年,她愈发不敢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她怕自己的言行举止会伤到九皇子,明明弟弟才十岁,就已经不像个孩子。

    也不知他在幽宫睡得香不香,吃得好不好,会不会有不长眼的奴婢欺负他?

    她很怕,怕自己再失去一位至亲,怕成了旁人的垫脚石。

    萧檀玉与永昌公主再次相见,是在大慈寺佛堂偏殿,公主一袭藕荷色长裙,素净端庄,他微微垂眸,随着公主的到来,他的心跟着飞快跳动。

    季燕归用余光瞥了一眼正襟危坐的萧檀玉,说来奇怪,她每次见到这位圣僧,心中总会涌上别样的情绪,仿佛两人之间有一段未断的缘分。

    她仔细想了想,确定自己此前从未与萧檀玉相遇过。

    或许是自己久在深宫,对这样一位俊美无双的男子起了旖旎心思?

    可惜高僧只能远观,不能过多接触,季燕归极为爱惜自己的羽毛,万万不愿让自己深陷情爱险境。

    “贫僧萧檀玉拜见永昌公主。”

    男子的声音清冷,季燕归微微还礼,以表对高僧的敬重。

    四个兰字辈宫婢候在一旁,偏殿寂静,只能听见香烛燃烧的噼啪声。

    萧檀玉翻开《佛经十二卷》,从中挑选了几篇为公主讲解。

    烛灯照耀着男子的面容,时下长安城男子追求风流潇洒,讲究一个翩翩君子,而萧檀玉通身的气质与那些人浑然不同,像一块被历经千帆的古玉,无波无澜。

    许是察觉出永昌公主的目光,萧檀玉的耳朵尖都泛起一层红。

    季燕归眼尖,瞧见后顿时起了心思想要逗弄他,听说妄虚法师年纪不过二十五六,生了一副好相貌,足以排解她在寺中无趣的苦闷。

    在季燕归身边侍奉的都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心腹宫婢,她行为过火些也无妨,毕竟没人敢声张。

    大魏自开朝以来,佛道两教盛行,尤其是先帝刚登基时,大肆兴建佛寺道观,城中修行之人数以万计,之后严重影响了长安城的治理,乾安帝登基后便对入道、出家之事有了严格规定,并让一部分僧人、尼姑还俗归家。

    要是萧檀玉还俗,待季燕归下降萧家,按照辈分真得唤他一句“堂兄”。

    如此想来,季燕归唇角不自主勾起一抹笑。

章节目录

公主她万分薄情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芋秋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芋秋秋并收藏公主她万分薄情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