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朝，隆安十三年。
剑南道下，遂州城。
正值仲夏，艳阳高照在天，街上行人走几步就要拭汗，李湘夷背着半人高的竹篓筐快步走在道上，筐里堆满了药材。
“湘夷，又进城来卖药材啊。”卖豆腐的张婶一眼瞧见人群里高挑的女子，忙打招呼道。
李湘夷用衣袖抹去额上的汗，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笑道：“是啊张婶，还多亏了你透露给我四诊堂缺药材的事。”
“不用谢我。”张婶不在意地摆手，见四下无人，才悄声道：“你最近多注意着点，这几日乱嚼李家舌根的人都被抓进牢里去了。”
“尤其关于你的事，提到了都会被人报上去。”
李湘夷见张婶眼中透出担忧，心中一暖，安抚道：“别担心，看在我爹的份上，他们不至于赶尽杀绝。”
这话里的“他们”指的便是如今的遂州城李家，也是她名义上的大伯父李鹏一家。
李湘夷本是骠骑大将军李申的独女，名门闺秀出身，但自三年前父亲溘然长逝后，她便成了一介孤女。
与此同时，一直对她嘘寒问暖的大伯父陡然翻脸，霸去李府后便将她赶去了城郊居住，对外说是疗养，实则任由她自生自灭。
若不是靠着乡里村民的帮扶，她怕是都熬不过那段昏沉灰暗的日子。
张婶瞧着面前身穿布衣草鞋却依旧不掩明媚的女子，痛心疾首：“你可是李将军的女儿啊，怎么能——”
李湘夷缓缓摇头，止住了对方的话头。
“哎，当真造化弄人。”
告别张婶，李湘夷又行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到四诊堂门口。
饶是她体质不错，从城郊一路走至此处，也不由气喘。
“掌柜的，我又拿了药材来，都是近日从山头上新挖的，你看能给几个钱。”
李湘夷放下背上的竹筐，蹲在地上，手指扒开还裹着泥土的药材。
掌柜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却转瞬即逝，他埋头打着算盘，像是没发现来人。
李湘夷只以为对方年事已高，耳朵不好，她挥动沾满泥土的手，提高嗓音道：“掌柜的，我来卖药材。”
掌柜轻咳一声，避开眼神道：“那个，四诊堂的药材已经收满了，你把东西拿走吧。”
“收满了！”李湘夷不敢置信，“昨日不是还收吗，今天就不要了？”
“真收满了！你赶紧走吧！”掌柜语带催促。
额上的汗滴落在手背上，她恳切道：“掌柜的，看在我之前来过几趟的份上，您就收了我的药材，便宜点也行。”
掌柜叹气：“赶紧走吧，再不走，我就要找人轰你了。”
好话说尽，见对方态度依旧强硬，始终不肯让步，李湘夷也无法。
眼睫微垂遮住眸底的失落，她蹲下身背起竹筐，缓步走下石阶，只觉肩上的东西重逾千斤，再没有来时的步履矫健。
这时，一名同样背着药材筐的汉子拾级而上，她欲出声提醒，就朝上头追了几步，却听那掌柜热情道：
“甘草三斤60文，黄芪两斤80文，陈皮两斤70文……总共算你500文吧。”
她当即愣在原地，双脚插在青石阶上，铜钱撞击的叮铃声响起，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
“掌柜的，这就是你说的——已经收满了？”
她回过神来，只觉气血上涌，一拍桌案瞪视对方。
掌柜被吓得一哆嗦，抱在手里的算盘掉落在案上，发出“砰”得一声闷响。
周围人闻见动静，指指点点朝这看来，有人认出她的身份，窃窃私语的调笑声如同利剑一般刺在她身上。
李湘夷本不想在外头引人注意，但被如此明目张胆地针对，委实叫她恼火。
她执拗地逼视掌柜，硬要对方给自己一个解释。
“李湘夷，你好大的脸面，竟敢在药堂里撒野。”
一道娇滴滴的女音突兀地从身后人群中传来，语气里饱含戏谑。
李湘夷转身看去，只见人群被拨开，身着一袭翡翠烟罗裙的女子轻提裙摆，娉娉婷婷踏入四诊堂内，身后跟着两个丫鬟，路过人群，还能听见有人恭敬地唤一声“李大小姐”。
她喉咙发紧：“你怎么在这。”
“怎么，四诊堂是你开的，我还来不得了？”女人轻摇团扇，走路时摇曳生姿。
来人正是李鹏之女，如今的李家大小姐李婉儿，她名义上的堂姐。
李湘夷见来人朝她走来，双唇微抿，不发一言。
这些年来李婉儿在李家明显过得很是滋润，不仅被娇养得粉腮红润，还珠光宝气一身，相比之下，她在城郊谋生三载，肉眼可见变得粗糙寡素，再瞧不出曾经闺阁小姐的模样。
李婉儿轻捏团扇半遮着面，高高在上打量李湘夷，见对方灰头土脸的样子，嘲笑道：“我的好妹妹，许久不见，你怎得这般埋汰了。”
“我怎样都不劳你操心。”李湘夷撇过眼去，不欲多理会对方，只扭头对缩在角落里的人肃声道：“掌柜的，你得给我一个说法。”
掌柜却拼命摇头，求救似地望向她身后。
李婉儿娇笑起来，“妹妹你怎么还是这么傻，一个掌柜怎会无缘无故非要拒收你的药材呢。”
闻言，李湘夷唰得转过身去，眼睛死死盯视对方。
“是你做的。”
“是又如何。”李婉儿趾高气昂。
看着面前曾朝夕相处近十载的女子，李湘夷只觉又熟悉又陌生，她嗓音低哑，压抑着情绪：
“为什么？”
李婉儿轻摇团扇，只斜睨她道：“自是想看你落魄潦倒的样子啊，你越是难堪，我就越欣喜。”
泥泞的手倏地攥紧，李湘夷那双往日里明艳如朝阳的眸子此刻仿佛淬了一层薄冰。
李婉儿却越发盛气凌人，只听她道：“这样，你跪下磕几个响头，让本小姐心情好了，说不定能大发慈悲买下你那些破烂药材，让你有口饭吃。”
话音落下，满堂皆静。
李湘夷忍耐许久，终是忍无可忍。
她哂笑一声，缓缓道：
“就你也配？”
“你说什么！”
李婉儿怒火中烧，却不料，对面的人忽地一个箭步冲到近前，手中高举药筐以千钧之势朝她狠狠砸来。
“啊！杀人了！”
李婉儿登时惊惧后退，薄粉敷面的脸上被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
脚下裙摆坠地，她后退太急以致踩到裙角猛跌下去，再无躲避的可能。
围观的百姓无不惊呼出声。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场面要见血时，那盛满药材的竹筐却陡然在下坠途中掉转了方向，最后竟堪堪擦着李婉儿的腰际砸落在地，发出“咚”得一声震响。
李湘夷唇角勾起，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抱头鼠窜的女人，悠悠道：“抱歉，手滑了。”
被来往行人踩得脏乱不堪的地上，李婉儿正瘫软在上头，发髻散乱，面色惨白，在丫鬟的搀扶下，她才费力起身，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贱人！”
“你早晚会死无葬身之地！”
人群已经散去，李湘夷摩挲着自己发红的手掌，脑海里回荡着李婉儿的谩骂。
奇怪的是，对方这次分明丢尽了颜面，却轻易就放过了她，本以为此事要闹到李鹏跟前才能收手。
虽说值得庆幸，但是李婉儿最后临走前看她的那一眼，却无端叫她觉得不适。
四诊堂的掌柜见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敢从柜台后冒出头来，只是刚一抬脚，就被一道阴影拦住了去路。
只见李湘夷那张宛如玉面修罗的脸正笑吟吟望向自己。
掌柜先前目睹了对方的彪悍，登时被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求饶道：“这事真不赖我啊，那些药材本来就是给李家收的，我实在是没办法啊。”
李湘夷见对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里也明白对方只是被殃及的池鱼。
她无奈摆手道：“行了，我这就走了。”
又是一阵感激涕淋，在掌柜殷情期盼的目送中，她重新背起药框，走出了四诊堂的大门。
“这些药材可怎么办，一般人也不会收啊。”
漫无目的走在街上，李湘夷眉头紧锁，一筹莫展。
忽的头顶传来一道男子低沉的声音：
“姑娘，这筐药材可否卖予我？”
她顿住步子，抬眼看去，但见一名高瘦男人竟是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跟前。
李湘夷甚至怀疑自己得了癔症，不然哪来的家伙，竟瞌睡了就要给她送枕头。
反复确认后，见男人铁了心要买，她放下药框，干脆道：“我这筐药材品质都属上乘，四诊堂平日都花一两银子买，但今日看兄弟你面善，就卖你500文。”
李湘夷丝毫不心虚，伸出五根手指头，吹嘘自己的东西。
高瘦男子看着冷硬，却丝毫没同她讨价还价的意思，从腰间掏出一块碎银子递了过来。
她瞧着那碎银份量至少都有二两银子了，忙摆手道：“我没钱找你。”
高瘦男子并不答话，直接将碎银抛了过来。
李湘夷手忙脚乱接过银子，抬头一看，竟发现那男子已经没影了，连带着她的药框也消失在原地。
“这是……遇见活菩萨了？”
*
酒肉飘香，宾客络绎。
飘香楼最大的包厢内，衣着华贵的俊美男子正斜倚在软榻上，他曲臂作枕，手里还捏着酒盏，时不时仰头灌下一口美酒。
房门被敲响，力道短促有力，三声便止。
“进来。”
门板从外推开，一高瘦男子闪身入内，他卸下装满药材的竹筐，躬身行礼：“主子。”
“剑竹，事办的如何了？”俊美男子声音慵懒，似是已经醉了。
剑竹却丝毫不敢怠慢，事无巨细汇报他探听到的情报，还顺便将先前四诊堂里的闹剧一五一十道出。
俊美男子抿了口酒，脸上露出兴味，“倒是不枉我提前一月来此。”
“剑竹，依你看，这李家想做什么？”
“回主子，在下以为，李家串通遂州刺史封锁消息，不过是为了玩那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俊美男子听出对方话里隐含的不屑，抬眼打趣道：“怎么，你很为李将军的女儿不平？”
剑竹面无表情，只低头沉默不语。
修长指节捏着酒杯轻晃，他意味深长道：“也是，还自作主张买下对方的药材，剑竹，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般懂得怜香惜玉。”
“请主子责罚。”剑竹单膝跪地，语气却不卑不亢。
俊美男子不去看地上跪着的人，施施然放下酒杯，负手行至窗边。
这间包厢位于酒楼最高处，从里往外能俯瞰半座遂州城。
琥珀色的眼眸半阖，他望着李家宅邸的方向微微出神。
剑竹依旧跪在原地，背脊挺立。
沉默半晌后，俊美男子终是一叹：
“罢了，我也算曾受过李将军的指点，如今就当还了他的人情。”
“剑竹，找机会将李家的谋算透露给她。”
并没指名道姓说“她”是谁，剑竹却心知肚明，应诺后眨眼间消失在屋内。
落日西垂，洒落半街余晖，俊美男子琉璃般的瞳孔中闪过隐晦的暗芒。
“可千万别叫我失望啊。”
剑南道下，遂州城。
正值仲夏，艳阳高照在天，街上行人走几步就要拭汗，李湘夷背着半人高的竹篓筐快步走在道上，筐里堆满了药材。
“湘夷，又进城来卖药材啊。”卖豆腐的张婶一眼瞧见人群里高挑的女子，忙打招呼道。
李湘夷用衣袖抹去额上的汗，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笑道：“是啊张婶，还多亏了你透露给我四诊堂缺药材的事。”
“不用谢我。”张婶不在意地摆手，见四下无人，才悄声道：“你最近多注意着点，这几日乱嚼李家舌根的人都被抓进牢里去了。”
“尤其关于你的事，提到了都会被人报上去。”
李湘夷见张婶眼中透出担忧，心中一暖，安抚道：“别担心，看在我爹的份上，他们不至于赶尽杀绝。”
这话里的“他们”指的便是如今的遂州城李家，也是她名义上的大伯父李鹏一家。
李湘夷本是骠骑大将军李申的独女，名门闺秀出身，但自三年前父亲溘然长逝后，她便成了一介孤女。
与此同时，一直对她嘘寒问暖的大伯父陡然翻脸，霸去李府后便将她赶去了城郊居住，对外说是疗养，实则任由她自生自灭。
若不是靠着乡里村民的帮扶，她怕是都熬不过那段昏沉灰暗的日子。
张婶瞧着面前身穿布衣草鞋却依旧不掩明媚的女子，痛心疾首：“你可是李将军的女儿啊，怎么能——”
李湘夷缓缓摇头，止住了对方的话头。
“哎，当真造化弄人。”
告别张婶，李湘夷又行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到四诊堂门口。
饶是她体质不错，从城郊一路走至此处，也不由气喘。
“掌柜的，我又拿了药材来，都是近日从山头上新挖的，你看能给几个钱。”
李湘夷放下背上的竹筐，蹲在地上，手指扒开还裹着泥土的药材。
掌柜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却转瞬即逝，他埋头打着算盘，像是没发现来人。
李湘夷只以为对方年事已高，耳朵不好，她挥动沾满泥土的手，提高嗓音道：“掌柜的，我来卖药材。”
掌柜轻咳一声，避开眼神道：“那个，四诊堂的药材已经收满了，你把东西拿走吧。”
“收满了！”李湘夷不敢置信，“昨日不是还收吗，今天就不要了？”
“真收满了！你赶紧走吧！”掌柜语带催促。
额上的汗滴落在手背上，她恳切道：“掌柜的，看在我之前来过几趟的份上，您就收了我的药材，便宜点也行。”
掌柜叹气：“赶紧走吧，再不走，我就要找人轰你了。”
好话说尽，见对方态度依旧强硬，始终不肯让步，李湘夷也无法。
眼睫微垂遮住眸底的失落，她蹲下身背起竹筐，缓步走下石阶，只觉肩上的东西重逾千斤，再没有来时的步履矫健。
这时，一名同样背着药材筐的汉子拾级而上，她欲出声提醒，就朝上头追了几步，却听那掌柜热情道：
“甘草三斤60文，黄芪两斤80文，陈皮两斤70文……总共算你500文吧。”
她当即愣在原地，双脚插在青石阶上，铜钱撞击的叮铃声响起，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
“掌柜的，这就是你说的——已经收满了？”
她回过神来，只觉气血上涌，一拍桌案瞪视对方。
掌柜被吓得一哆嗦，抱在手里的算盘掉落在案上，发出“砰”得一声闷响。
周围人闻见动静，指指点点朝这看来，有人认出她的身份，窃窃私语的调笑声如同利剑一般刺在她身上。
李湘夷本不想在外头引人注意，但被如此明目张胆地针对，委实叫她恼火。
她执拗地逼视掌柜，硬要对方给自己一个解释。
“李湘夷，你好大的脸面，竟敢在药堂里撒野。”
一道娇滴滴的女音突兀地从身后人群中传来，语气里饱含戏谑。
李湘夷转身看去，只见人群被拨开，身着一袭翡翠烟罗裙的女子轻提裙摆，娉娉婷婷踏入四诊堂内，身后跟着两个丫鬟，路过人群，还能听见有人恭敬地唤一声“李大小姐”。
她喉咙发紧：“你怎么在这。”
“怎么，四诊堂是你开的，我还来不得了？”女人轻摇团扇，走路时摇曳生姿。
来人正是李鹏之女，如今的李家大小姐李婉儿，她名义上的堂姐。
李湘夷见来人朝她走来，双唇微抿，不发一言。
这些年来李婉儿在李家明显过得很是滋润，不仅被娇养得粉腮红润，还珠光宝气一身，相比之下，她在城郊谋生三载，肉眼可见变得粗糙寡素，再瞧不出曾经闺阁小姐的模样。
李婉儿轻捏团扇半遮着面，高高在上打量李湘夷，见对方灰头土脸的样子，嘲笑道：“我的好妹妹，许久不见，你怎得这般埋汰了。”
“我怎样都不劳你操心。”李湘夷撇过眼去，不欲多理会对方，只扭头对缩在角落里的人肃声道：“掌柜的，你得给我一个说法。”
掌柜却拼命摇头，求救似地望向她身后。
李婉儿娇笑起来，“妹妹你怎么还是这么傻，一个掌柜怎会无缘无故非要拒收你的药材呢。”
闻言，李湘夷唰得转过身去，眼睛死死盯视对方。
“是你做的。”
“是又如何。”李婉儿趾高气昂。
看着面前曾朝夕相处近十载的女子，李湘夷只觉又熟悉又陌生，她嗓音低哑，压抑着情绪：
“为什么？”
李婉儿轻摇团扇，只斜睨她道：“自是想看你落魄潦倒的样子啊，你越是难堪，我就越欣喜。”
泥泞的手倏地攥紧，李湘夷那双往日里明艳如朝阳的眸子此刻仿佛淬了一层薄冰。
李婉儿却越发盛气凌人，只听她道：“这样，你跪下磕几个响头，让本小姐心情好了，说不定能大发慈悲买下你那些破烂药材，让你有口饭吃。”
话音落下，满堂皆静。
李湘夷忍耐许久，终是忍无可忍。
她哂笑一声，缓缓道：
“就你也配？”
“你说什么！”
李婉儿怒火中烧，却不料，对面的人忽地一个箭步冲到近前，手中高举药筐以千钧之势朝她狠狠砸来。
“啊！杀人了！”
李婉儿登时惊惧后退，薄粉敷面的脸上被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
脚下裙摆坠地，她后退太急以致踩到裙角猛跌下去，再无躲避的可能。
围观的百姓无不惊呼出声。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场面要见血时，那盛满药材的竹筐却陡然在下坠途中掉转了方向，最后竟堪堪擦着李婉儿的腰际砸落在地，发出“咚”得一声震响。
李湘夷唇角勾起，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抱头鼠窜的女人，悠悠道：“抱歉，手滑了。”
被来往行人踩得脏乱不堪的地上，李婉儿正瘫软在上头，发髻散乱，面色惨白，在丫鬟的搀扶下，她才费力起身，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贱人！”
“你早晚会死无葬身之地！”
人群已经散去，李湘夷摩挲着自己发红的手掌，脑海里回荡着李婉儿的谩骂。
奇怪的是，对方这次分明丢尽了颜面，却轻易就放过了她，本以为此事要闹到李鹏跟前才能收手。
虽说值得庆幸，但是李婉儿最后临走前看她的那一眼，却无端叫她觉得不适。
四诊堂的掌柜见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敢从柜台后冒出头来，只是刚一抬脚，就被一道阴影拦住了去路。
只见李湘夷那张宛如玉面修罗的脸正笑吟吟望向自己。
掌柜先前目睹了对方的彪悍，登时被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求饶道：“这事真不赖我啊，那些药材本来就是给李家收的，我实在是没办法啊。”
李湘夷见对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里也明白对方只是被殃及的池鱼。
她无奈摆手道：“行了，我这就走了。”
又是一阵感激涕淋，在掌柜殷情期盼的目送中，她重新背起药框，走出了四诊堂的大门。
“这些药材可怎么办，一般人也不会收啊。”
漫无目的走在街上，李湘夷眉头紧锁，一筹莫展。
忽的头顶传来一道男子低沉的声音：
“姑娘，这筐药材可否卖予我？”
她顿住步子，抬眼看去，但见一名高瘦男人竟是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跟前。
李湘夷甚至怀疑自己得了癔症，不然哪来的家伙，竟瞌睡了就要给她送枕头。
反复确认后，见男人铁了心要买，她放下药框，干脆道：“我这筐药材品质都属上乘，四诊堂平日都花一两银子买，但今日看兄弟你面善，就卖你500文。”
李湘夷丝毫不心虚，伸出五根手指头，吹嘘自己的东西。
高瘦男子看着冷硬，却丝毫没同她讨价还价的意思，从腰间掏出一块碎银子递了过来。
她瞧着那碎银份量至少都有二两银子了，忙摆手道：“我没钱找你。”
高瘦男子并不答话，直接将碎银抛了过来。
李湘夷手忙脚乱接过银子，抬头一看，竟发现那男子已经没影了，连带着她的药框也消失在原地。
“这是……遇见活菩萨了？”
*
酒肉飘香，宾客络绎。
飘香楼最大的包厢内，衣着华贵的俊美男子正斜倚在软榻上，他曲臂作枕，手里还捏着酒盏，时不时仰头灌下一口美酒。
房门被敲响，力道短促有力，三声便止。
“进来。”
门板从外推开，一高瘦男子闪身入内，他卸下装满药材的竹筐，躬身行礼：“主子。”
“剑竹，事办的如何了？”俊美男子声音慵懒，似是已经醉了。
剑竹却丝毫不敢怠慢，事无巨细汇报他探听到的情报，还顺便将先前四诊堂里的闹剧一五一十道出。
俊美男子抿了口酒，脸上露出兴味，“倒是不枉我提前一月来此。”
“剑竹，依你看，这李家想做什么？”
“回主子，在下以为，李家串通遂州刺史封锁消息，不过是为了玩那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俊美男子听出对方话里隐含的不屑，抬眼打趣道：“怎么，你很为李将军的女儿不平？”
剑竹面无表情，只低头沉默不语。
修长指节捏着酒杯轻晃，他意味深长道：“也是，还自作主张买下对方的药材，剑竹，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般懂得怜香惜玉。”
“请主子责罚。”剑竹单膝跪地，语气却不卑不亢。
俊美男子不去看地上跪着的人，施施然放下酒杯，负手行至窗边。
这间包厢位于酒楼最高处，从里往外能俯瞰半座遂州城。
琥珀色的眼眸半阖，他望着李家宅邸的方向微微出神。
剑竹依旧跪在原地，背脊挺立。
沉默半晌后，俊美男子终是一叹：
“罢了，我也算曾受过李将军的指点，如今就当还了他的人情。”
“剑竹，找机会将李家的谋算透露给她。”
并没指名道姓说“她”是谁，剑竹却心知肚明，应诺后眨眼间消失在屋内。
落日西垂，洒落半街余晖，俊美男子琉璃般的瞳孔中闪过隐晦的暗芒。
“可千万别叫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