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长假的最后一天,夏日的暑气还未彻底褪去,天气阴阳不定的,前半刻还艳阳高照,现在已乌泱泱压了一堆浓重的云。

    窗外树梢哗啦啦响了一片,风趁着房间的主人不注意,猛地掀开纱帘,恶作剧似的吹翻了桌上垒叠在一起的卷子,一只白皙干净的手伸过来轻轻按住,才止息了它们之间的闹腾。

    许蓁并不太在意刚才那番小动静,她收回手,犹豫几次后终于在B和D之间做出了选择。

    她抬笔划掉了原来的选项,写下了B,然后抽出了虚掩在卷子下的答案。

    随着寻找题号的目光下移,少女不由得放轻呼吸,眼睛也半闭半睁着,显然她对自己的答案很不自信,但还剩一丝期待。

    多选变单选,总能对一个吧。

    找到了。

    12题……答案……所以选ACD。

    许蓁:“……”

    她轻叹了口气,很显然对这种事儿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在各类题的残酷折磨下练就了一番好心态,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放下笔,许蓁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朝窗的方向歪过头才发现天色昏沉,似要下雨的样子。

    她离开书桌前,走到窗边探出了半个身子,然后伸出手,卷土重来的风从指尖穿过。

    后阳台晾的衣服乱七八糟吹到一边,一件属于七八岁男孩的外套晃了晃,最后承受不住地掉在了盆栽上。

    盆栽搁在窗台上,种的是白水仙,现在还不是开花的季节,叶子又被陶姨剪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根茎和湿土。

    肯定脏了吧,她想。

    真麻烦。

    许蓁眉心微蹙,一股子烦闷的情绪在心里转来转去想要冒个泡,又很快被她按捺下。

    穿上拖鞋走到后阳台,把晾着的衣服收下来叠好放进她的同父异母弟弟和爸爸陶姨各自的房间。

    这些做完后她才把那件掉落的外套拎起放进盆子里,放了洗衣粉和半盆水泡着再洗了一遍。

    等她最后回到客厅想接杯水喝时,挂在墙上的钟嘀嗒几声,时针指向了4。

    四点半后,她们就该回来了。

    也许今天会更早。

    许蓁放下了水杯,靠着墙,眼神望向紧闭的窗户放空。

    被隔绝之外的遥远天际乌云摇摇欲坠,正在酝酿一场早有预谋的雨。

    大概等这场雨落下后,昭城的秋天也该正式到来了。

    分针还在不忙不慌地绕着圆心走,玻璃制的钟面倒映少女安静清瘦的身影。

    它还剩一半多没走过,那道身影便进了房间,出来时手里已然拿了把有点破旧的伞。

    随后,少女穿过客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家。

    即使换鞋时把伞落下了也浑然不知。

    刚踏出楼梯口的许蓁显然也发现了这件蠢事,她特淡定抬头望了眼天,决定就这样去吧。

    那里应该也没人带伞,而她至少还有卫衣帽子。

    路上行人比往常少,大多数步履匆匆。

    对天气不感冒的小孩追逐打闹而过,刚热恋的情侣依依不舍在路口分别,便民商店的李阿姨还在收拾摊子,骑着三轮车卖馒头的王叔依旧会在这个时间在黄果树下休息会儿,看附近居民区几个老头聚一块儿下象棋。

    车停在路边,泛黄的喇叭用王叔百分百原声大嗓子播放着“老面馒头——一块一个”。

    许蓁凑近些对着王叔喊:“王叔叔,我想买两个。”

    声音不大不小,王叔聚精会神在棋盘上没回头看,只朝后挥挥手示意:“小蓁啊,你自己拿,钱放车头兜里啊——”

    许蓁乖巧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又仔细挑选了两个白胖圆润的馒头揣回去,继续往拐角小巷子走了。

    昭城是个相对落后的小县城,近些年才发展起来,除了主城区看起来比较气派外,其余边边角角多的是没人住的老巷子。

    三街六巷盘根错节在一起,不来个经验丰富的本地人还真绕不出去,更别提发生在里面的消息,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啊。

    故而这里成了上至帮派群首,下至不良少年约架切磋的武林证道之地。

    但许蓁不是来干架的。

    她是来看人干架的。

    照着回忆的路线走走停停,低头地上的泥映着混乱的脚印指向前方。

    走近,各种痛呼中夹杂脏话的声音愈发清晰落入许蓁的耳朵。

    有点可惜,她好像来晚了。

    证道擂台正横七竖八躺着人,无一例外要么彻底动弹不了,要么还有余力痛得满地打滚,嘴上还不肯认输,仿佛几个脏话输出机同时工作。

    “吵死了。”

    咒骂的声音停滞了一瞬,许蓁的目光越过人群,定格在破烂巷子里唯一站立的男生身上。

    少年半倚着墙,靴子鞋尖来回踢断了半截的棍子,发完消息后把手机揣回冲锋衣口袋,漫不经心地发话了。

    “周烬!我哥要是知道了,饶不了你——”

    输出机其中之一,看起来年纪最小的那位仰起脖子忿怒叫嚷,气焰嚣张。

    闻言,周烬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他走近那人面前,半蹲下身,把手机新收到的消息举给那人看。

    “你哥不仅知道了,还饶不了你。”

    那人似乎还是个近视,眼镜在干架时不知道丢哪去了。他极力眯起眼,周烬好心地把手机再贴近些,直至他能完整、清晰地看见手机里的内容。

    ——抱歉啊,烬哥。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兄弟我给你赔个罪,等他滚回来了我一定好好教育教育他。

    从愤怒到震惊,瞧着他应该是系统崩溃了。

    小少年贡献了奥斯卡影帝般的表情反转,嘴里还低声喃喃经典炮灰台词:“不、不可能,我……”

    兄弟俩消息没串通好,他哥前脚就被周烬收服,仇人变兄弟,后脚他就来找大哥的大哥找茬了。

    “没关系,”周烬拍了拍他的肩,十分“友好”地劝告,“快去医院吧,收拾下回家再打一顿就好了。”

    周烬收回手机,站起身,朝着唯一的出口方向抬步。

    隔着几十米,那里还站着安静观战的许蓁。

    许蓁看着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没有动,两人就这样平静地对视,谁也没有避让一分的意思。

    她感觉有冰凉的东西砸在脸上,很轻缓地眨了下眼,卷翘的睫羽微微颤动,一滴小水珠没入地面。

    随之,更多的雨滴从天幕降落。

    整个世界蓦然间升起一股难言的气息,来自沥青路,来自灰尘,来自地底埋藏的最后丝暑气。

    许蓁知道,这是场迅疾而短暂的雨。

    六、五、四、三……

    两人近在咫尺。

    许蓁扬起唇角,周烬擦肩而过,连半分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

    ……啊?

    她愣了好半晌,卡在嗓子眼的话还没找到机会就硬生生憋下去了。

    计划失败一半。

    不过无事,她仍是一派淡然样,抬手拉起卫衣帽子,最后欣赏了下前方惨状,才转身跟住走远的少年。

    周烬身形比例很优越,人高腿长,步子却走得散漫。

    离往常他要去的公交站还有好一段路,许蓁与他始终保持着一米的距离,这是她自我定义的人类友善界限处。

    小巷子落在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并排种的银杏树下。

    黄银杏叶子因为风大掉了许多,拦不住大滴小滴的雨,周烬没戴帽子,黑发上蒙了一层水雾,他也懒得管。

    许蓁盯着他的后脑勺,暗道幸好巷子那段有雨棚挡着,雨势过了,不然等他淋成落汤鸡还能这么淡定?

    转念一想又觉得可惜,要是淋出个感冒发烧什么的,她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许蓁一路走得无聊,思绪就随着风随着雨散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虽然两人从未打过交道,但她知道周烬,或者说几乎所有昭城人都知道他,以及他们家。

    周烬的爸爸是做房地产生意的,独自从昭城闯出一番事业,又在省市里开了公司不断扩张,有野心有实力,成了昭城赫赫有名的人物。

    昭城如今房价最贵的那片小区就曾是周烬家的项目。

    众人都以为以他们家发展的势头,没准几年后在全省也能排的上名号,没有谁想到三年前,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

    周烬的父母车祸去世,那年也是周烬初升高的暑假。

    当时周家出事的消息在昭城轰动一时,又很快被压下去了,许蓁没关注后续,只从旁人口中模糊听到结局。

    公司资金链断裂破产,周烬休学,一年后回到昭城,转学到了许蓁就读的一中。

    刚开学就把他们班班长踹倒揍了一顿,被警告处分。此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打架逃课,干什么事都心狠且毫不手软。

    仅仅两年,成了同龄人之间畏惧又厌恶的存在。

    他实在不算个好人。

    许蓁想得出神,猝不及防撞到一堵硬墙似的东西,鼻梁处传来丝发麻的痛感。

    她仰起脸,男生湿蒙蒙的碎发散落额前,漆黑的眸子垂下审视着她,不带任何情绪,却让许蓁浑身都紧绷起来。

    顿了顿,周烬伸出两根手指,轻松把少女从自己怀里推开。

    许蓁低下头退了两步,一时半会儿头脑空白,懵到忘了要做什么,只好抬手揉了揉鼻梁。

    “叫什么名字?”

    周烬先开口。

    她放下手,答道:“许蓁。草字头,下面秦朝的秦。”

    “好,许蓁。”周烬点头,随后双手抱臂,以绝对俯视的角度看她,“这是第三次了,你跟着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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