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不动了。

    暗无天光之中,周遭一模一样的情景让她窒息,她想要摸到关窍,以逃离这里。于是洛施像是无头苍蝇般,与无尽的黑暗赛跑。她还是失败。

    洛施原本以为,自己抓住了画中诀窍,只要她假装顺从眼前的异象,譬如承认过错向“师父”服软。

    事情的进展算是如她所料,偌大的青梧山在眼中缩成了一个小点,面前的师父洛姚、背后的藏书阁、身边的鱼鸟虫草全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她孤冷的待在这片空间里。

    洛施趁歇脚的空当喘了口气,要知道,她那时的第一反应,是执玉箫挥法暴力破解,然而无穷无尽的黑暗能够吞噬的似乎不只有人,还有任何对它造成伤害的器物。

    她的攻击像是一缕风,还是微妙的清风,轻飘飘的拂过边角,消失不见。

    洛施闭了闭眼,半弯下去的身子没有重新直起,反而干脆坐了下去,她一向不喜坐以待毙,但这种时刻,以静制动是最不错的方法。

    她慢慢的想,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看出开解她的师父不过是障眼法,但因为她想试试还有什么花样,恰巧气氛又到了,洛施才勉强配合着上演了一出师徒情深的大戏。

    难道,是她的表现不足以以假乱真,被施那障眼法的人看穿了?

    那她可真是冤枉。

    洛施抿唇,扶着腰一脸怨怼,自说自话道:“我早就不怪师父了,将来我还要为他养老送终呢。”

    虽说她不一定比他老人家活得长就是了。

    话音落,身体呈着放松状态下的洛施,眼睁睁看着封闭的空间撕裂开一条口子,她眨眨眼伸出食指想要触碰。

    倏地,光芒大作。

    洛施被突然而至的光亮闪了眼睛,赶忙闭上双眼。她有不好的预感。

    “霍!霍!霍!”

    响彻天地的叫吼声不放过她的耳朵,且是那样似曾相识。

    洛施心头突突的跳,她欲盖弥彰地睁开一只眼睛,果不其然,她正处于祭坛所刻的巨大浮雕之上,是与当日想同的位置。

    底下是迷雾谷族民们愉悦的呼声,一声高过一声。

    洛施恍惚的抬头,如白玉盘的圆月高高挂在天上。

    满月、祭祀,这是,让她再经历一次无辜的族民被借做刽子手,意识清醒的外来者直面死亡的惨状?

    她承认她对此感到愤怒和无力,但这和她之前,还有画上见到的师父有什么关系?

    等等,师父……

    洛施猛地靠上浮雕的外围,她虽眼力不错,可距离还是太远,她无法一一辨认出底下人们的相貌和表情。

    “不对、不对,”洛施急切的转动眼珠,脑内却又搭上了一条线,她接着苦笑地喃喃,“师父怎么会出现在祭祀的族民们当中。”

    想到这里,洛施的手脚变得冰凉,只觉手臂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洛施扶着石壁,缓缓回身。

    她师父洛姚静静站在她的身后,踩在洛施深以为然无法行走的歪窄阶梯之上。他似乎有所感应,垂眸与她接上了视线。

    洛施目光闪了闪,她没猜错,他只会俯瞰着闹剧的发生,洋洋得意自己的杰作。要出现,也应该在更高处。

    这又是障眼法。

    洛施虽这样想,她的心却是沉了沉,她大概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红衣着身的洛姚从她前头走过,目不斜视,仿佛适才的对视只是她的错觉。

    他在她身边站定,洛施看着他闲雅的侧脸,想清了一切。

    因着师父自称独有的隐雾术,她怀疑那个装神弄鬼的元凶是他。洛施虽一直没在钱卫面前表现,心中却始终有着隐患。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个障眼法想要给她看的异象就是关于此事。

    洛施手上不停的抠着石壁,虽有些担心它的手段,不过对于此事,倒也好办。

    身边的洛姚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垂着眼睑,眼里含笑的俯视着众人,手中忽而多出了一把折扇。

    每每那把春夏秋冬都带出来显摆的折扇一出,洛施就知道,师父又发病了。就如同现在。

    扇面上的水墨丹青随着他摇动的摆弄舞动起来,然而比起那愈加诡异的丹青,洛姚嘴角的微笑更让洛施不寒而栗。

    洛施下意识想要背过身去,却突然想起现下的处境。

    她不能躲,至少,不能躲开师父。

    封闭的黑暗空间就是给她的警告。

    洛施一撩衣摆,利落的原地坐下。

    她在画中看见的人是师父,故而入画后遇到了主动与她和解的师父,见她未曾放在心上,对方便恼羞成怒,想要用师父给她致命一击,可她偏不如它的意。

    见洛施冷静的坐下,她理解中的异象——洛姚尤其不乐意,他啪嗒一声将展开的折扇收好,一下一下的拍打着手心,流苏扇坠飞扬。洛姚正正看向坐着的洛施。

    他嘴边的笑容不减,“施儿,你在害怕。”

    洛施抬眸与他对视,安静的态度像是置身事外,“害怕什么?”

    洛姚愣住,手中折扇上泼墨般的颜彩黑了几分。

    洛施静静说着:“从前的我不甘追随师父为我定下的志向,我想着他要救人、他要济世,那又与我何干?我不认同他的态度!

    “但我仍旧敬重师父,只因青梧山上的十年时光是我永远都无法忘却的。”

    洛施话锋一转,“可若是他当真表里不一,做下丧尽天良的恶事,我洛施会第一个站出来,不介意做那大义灭亲之事!”

    “好一番慷慨激昂之语。”面前的人放下了嘴角,的的确确是在嘲弄着她,明明很是心虚,却空口白牙说着大话。

    “过奖,”洛施也不生气,她悠悠站起身,更是牵起了唇角,“那么,结束这一切吧。”

    面前的人不明所以,多有好奇,“你说结束就结束?”

    洛施不跟被操控的傻瓜计较,她双手紧攥成拳,伸在对面人的眼前,只听“噗嗤”一声笑,拳头中伸出了一小截的碧绿圆孔状的东西。

    洛施天真无邪的笑着,手中玉箫撑长,打开拳头,傲娇地立于掌心。

    她不停歇的将其甩出,洛姚凑过来的脸庞不幸中招,他整个人都被弹飞。

    挂着碍眼笑容的面庞消失在视野中,洛施很是得意。

    不等洛姚调整姿态,玉箫飞回洛施的手里,她握着靠近流苏穗子的那头,眼神清明而坚定。

    师父常说,一个人只有清除自己的所有弱点,才能强大到无往不利;师父又说,不会有人没有弱点,没有人会强大如斯。

    师父的本意是要她懂得“懦弱”不是什么不可取的罪大恶极之处,她得学会适当示弱。

    她记住了他的话,可一直都学不好。

    今时今刻,也是一样。

    洛施握着玉箫,冲向浮雕浮台尽头的脚步越来越快,她不懂示弱,只知遇强则强,如今想要掌握主动权,就惟有亲手粉碎恐惧和畏怯。

    洛施猛冲向前,即便那里早就没有了洛姚的身影,即便再走向前就是失重的万丈高崖。她的瞳孔,由黑转为殷红。

    洛施脚下早就没了立足的石面,然而她未施展轻功也不靠术法,就是漂浮似的腾在高空。她愈加肯定自己的推测。

    玉箫一挥,道道气波四散开来,表面上看来,是根本没有章法的胡乱攻击。

    洛施一面挥一面向前冲去,不多时,底下族民的吼叫声离得远了,渐渐听不太清,而越过山间萧萧树丛,她又堕入了一片黑暗。

    这一次,洛施没有丝毫犹豫,更是没有停留,她不假思索的挥舞着玉箫,气焰无比高涨。

    她的眼前,再一次出现了洛姚的脸,他半垂着眼眸,红衣如火。

    洛施波澜不惊,甚至笑了一声,无声的比着口型,“你败了。”

    她穿过那似真似假的人像。毫不留情。

    ……

    “相公,你没事吧?”

    钱卫兀自凌乱,愣愣的看着面前女子,这才有心打量起她来,女子的相貌与洛施相同,单看一处着实分不开,只是洛施喜好扎起小辫,而她的长发高挽成了发髻,还点缀着不少的首饰。

    这让他想起,洛施是热衷于金银首饰的,他却不曾见她装扮过。

    面前的女子被他注视半晌,见他愣怔,不由得抬起手掌在他眼前挥了挥,温言玩笑:“相公,你怎的如此看着我,难道是不认识我了吗?”

    钱卫心道他还真不认识。

    他与洛施顶多在平熙面前用夫妻身份遮掩着,但谁也没当真,更是没有在平熙面前合乎身份的自觉。他摸不清洛施的想法,自知他没有过再踏一步的勇气。

    他装作不经意的撇开她的手臂,越想越后怕,难道他一开始猜的是错的?

    因着他在黑暗中听到了算盘算珠的声音,睁开眼第一时间又看到了娘,这才理所当然的挑出娘的错漏之处。

    但那幅画……他拿起那幅画看到的——他看到的是洛施。

    如果他看到的画中人应了他将会遭遇的一切,那么自称他娘子的洛施是?

    是他心底的欲望。

    钱卫在心中脱口而出这一句话,顿时被吓得倒退几步。

    站在他对面的洛施挂着模式化的笑容,只见钱卫的双颊似被火烧,他整个人也像是在被放在火架上烤,身子摇摇欲坠,根本站不住。

    他倒不是接受不了自己的心意,只是细想起来,没有经过洛施应允,便起觊觎之心,如此有违君子之道的龌龊之举实在不齿。

    殊不知,无时无刻不费力压制的心中邪念始生,便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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