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儿了?”

    钱卫保持着久久的沉默,不看面前与洛施容貌相同的女子,更是像见鬼似的拒绝她的接触。

    他好容易冷静下来,决定先出家门,至于这里的人和事物,他一概不管就是了。

    没想到这时,身后有人走出,同时丢出了一句冷冰冰的话。

    钱卫顿了顿,要离开的脚步停留,目光也从地上转移到了身后。那人的语气不对。

    可还没等他琢磨出这种不对劲具体是指什么,卫留济锐利的目光直指他身后的人,将洛施全身上下都挑剔地扫视了一遍,“卫儿身体有恙,从昨日起就高烧不止。你人呢?你去哪里了?”

    他娘行商多年,没有学会习惯性趋奉,反而修炼出了一副钢筋铁骨,快言快语、咄咄逼人的架势钱卫不会不熟悉。

    被问到的洛施攥紧了复又提在手里的篮子,她对于这样的发问虽是司空见惯,但还是下意识生出胆怯之心。

    罢了,这次的为难毕竟是她有错在先,她认个错就是。

    洛施定了定神,嗫嚅着嘴唇正要答话,她却被一人挡住视线。

    “与她有什么关系?”钱卫注视着与他娘相貌相同的那人,还是唤不出一声娘,“我抱病在床,难道她来看我一眼,陪我一宿,我就能痊愈吗?”

    话音落,周围的人没动静,他却是先愣住了。

    “我不是大夫,难道我来看你一眼,在你床边陪你一宿,你的病就能好了?”这是卫留济的原话。

    他娘说话时处变不惊的表情和语气在钱卫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他何止愣怔,简直是难以相信,钱卫敢保证,他将那些孩童时代无法忘怀的记忆埋在深处,从不会主动挖掘出来。他何时又开始如此计较这些过往了?

    也不对,他不会主动触碰自己的记忆,不代表没有有心人为他奉上。

    钱卫抿唇,不发一言的让出了路。破局的路或许只会在这里。

    在这里,这些人没有思想,他们只是幻像。他同样也是戏中人。

    果不其然,没有他的阻拦,身后人委屈的喃喃道:“昨日不是您听信了一位算命先生的话,非要将我赶出去。这还不够,又……”

    “住嘴!”卫留济急急打断她的话,慌乱之余瞅了眼默不吭声的钱卫的神情。

    洛施被她这一呵斥,竟当真不做声了。

    这与真正的洛施判若两人,初见洛施时,她意不在退让,横冲直撞,一路上她虽收敛了些许,但她古灵精怪的性子可不允许她受任何气。

    钱卫想,大概只有她口中对她恩重如山的师父,能让她心甘情愿吃瘪。

    钱卫安静的往下听着,面上不语,心下却是思索:他所求的是娘格外的关心,于是如此幻影给了他一个守在他床头的卫留济;他心生龌龊,深埋对洛施的心意,才有了洛施唤他“相公”的震悚一幕。

    这些人因他的意愿改变了原有的模样,他不清楚,如果他强行扭曲这一切,他会否就能离开。但他愿意试试。

    钱卫摩挲着袖中令牌,上面刻着的商号标志的纹路仿佛刻在他的心里。

    几人只争辩了三言两语,四两拨千斤的,钱卫已然能摸清洛施的欲言又止与娘生气的点。

    “我们和离。”钱卫一语惊四座。

    卫留济气势汹汹,洛施展现出的受气包形象,无非就是在向他表示他的无能:婆母与儿媳关系不和,儿子向来被视作夹杂在中间忽略掉的对象,但钱卫却是知晓,这根本就是因为儿子的不作为。

    钱卫朝向发愣的洛施,面色平静,甚至语带笑意,“洛施,我说我们和离。毕竟我配不上你。”

    操心此事多时的卫留济本应雀跃,听见这话又不乐意了,“卫儿,你说这话是抬举这野丫头了。分明是他配不上你!”

    钱卫呵笑,这般能守在他床头为他担忧的娘,却是得理不饶人,不似他记忆中的娘亲。

    母子俩一唱一和,完全能想象出两人仿若一拍即合的神情,久久无法回神的洛施再不能接受也只得看清,她的指甲深抠着还挂在臂弯上的竹篮,然而此时的她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为什么?”因着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洛施死命咬唇,盼望这不过是她的误解,“……我没有照顾你是因为娘使手段将我赶了出去,她趁着你正昏睡,还扬言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回来。”

    她终于说出了被打断的话,能开口解释了。然而,是在夫君提出和离的要求之后,但在那之前,有着强势的婆母压制,她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这是一个环环相扣如九连环般的死胡同,从她收起了身上的尖刺始,就注定了这个结局。

    卫留济哼笑,此时的她无所顾忌,“你不过是一个山野丫头,和卫儿成亲就已经是你百年修来的福气了,没成想,你不但不感激,成亲之后更是改不了乡野人家的脾性,哪里还有脸面问为什么!”

    这话听得很不舒服,尤其是从他娘的口中说出。钱卫两边的眉毛拧得紧紧的。

    这时,他背后传来了一声近乎于吼的声音:“您何尝不是因为一点不如意就百般刁难于我!”

    洛施昂着下巴,“您要我学规矩,要我收起以往轻视一切的骄纵,要我跟着您走南闯北去行商,我都一一学着也做到了,您的视而不见可比幸灾乐祸严重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钱卫转身去看她的动作不由变得缓慢。

    女子不再瑟缩,高涨的气焰俨然换做另一人。亦或者,她本就如此。

    洛施声声控诉卫留济,紧盯着她的眼睛,可钱卫蓦然抓紧了手中令牌。

    卫留济身为他娘,做出这么多无理取闹之事,他就能置身事外吗?

    果不其然,下一刻,洛施轻声道:“昨夜我在寺中睡了一夜,醒来后又匆忙提着香篮,在寺中为你上香祈福。”

    “那时寺中住持问我,‘施主诚心祝愿着的是为了何人’?”她越说语速越慢,“我答,‘是为我夫君’。可我其实不想说出那两个字,因为从什么开始,这两个字带给我的不再是喜悦,而是束缚的枷锁和绝望。”

    “我忍气吞声,尽心尽力的讨好她,真的只是为了她吗?”她指着在钱卫面前,面容越来越模糊的卫留济,嗤笑道:“和我成亲的又不是她!”

    忽然之间,不光是卫留济,站在她身后的一干仆从,甚至周身的庭院,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茫茫空间里,只有他们二人相对而立。

    就算那女子不说那些话,钱卫也能知道她的委屈。

    的确是他的错。

    错了,错了。钱卫有些神志不清的看着虚虚挂着笑容的姑娘,这幻影满足的是他心底的欲望,他不想承认也得承认:

    他爱洛施的潇洒快活,随心所欲,唯恐自己配不上她,非要让那晶莹剔透的光彩泯没于灰土之下,与他一道做个平庸的人。

    原来,幻影打的是这个主意。

    钱卫勉强提醒着自己,这是背后的有心人故意设下的陷阱,他一旦陷入焦思和懊悔之中,就是上了那人的当。

    只是,清楚是一回事,而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这世上,多的是清醒着沉沦的人。

    眼前挂着笑容的洛施一会取箫收鬼,变得鲜活明媚;一会又幻化做先前的怯弱状,对他千般咒骂。

    钱卫看得眼花缭乱,神志更是不太清醒,凌乱的跌坐在地上。

    他头顶的白景,颜色暗沉了下去。

    他只一味顺着幻影中的情景代入,自私卑怯如他,达成心中妄想后不管不顾,害得洛施抛弃自我辗转于母子之间,最终面目全非,更是闹得个鸡飞狗跳、一拍两散的结局。

    “我就是洛施,你爱的那个人。”眼前的人笑得那样开心,像是在对着他,又像是在对着以前的他。

    钱卫对着面前的空气伸出手,想要搭上洛施伸出的手,被她拉着站起来。与先前很多次一样。

    在他身后,一道黑影走出,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

    又是一个坚持不住的人。

    恐怕再来晚一点,他就永远都出不去了。

    黑影的瞳孔透着朱红,同一时刻,耳边响起一道悠闲的女声,“你要救他?”

    黑影不语。

    “我只答应你对付那小姑娘,”声音很是轻快,“至于他,我还没用上三成功力,这可怪不着我。”

    黑影满不在乎的敲着显现出来的镜面,又去捉垂头迷糊之人的手,这才像是刚想起来似的,故意噎她,“你还不是差点也把我困住了?”

    那道女声果然没了动静。

    周身竖立着数面镜子,钱卫的手被捉着拍向他身前那面。镜子应声而碎。

    ……

    为什么又是这里?

    就在洛施以为自己破了迷阵成功出逃之时,却发现光亮之后,仍旧是青梧山。

    洛施几乎将整座山头翻了个遍,这一次,山上没有师父,没有闹哄哄上山求助的人,冷冷清清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最后停在师父的园地之外。

    难道画中作怪的那厮,最能拿出手的招数也就是将人围困住?

    洛施不走寻常路,顺着围栏翻了进去,她无聊拔着园中杂草之余不免碎碎念:“若是要我在青梧山待上数十年,我是不会不愿意的。这要是让那人知道了,会不会气个半死?”

    青梧山上园中种着的,是师父培植的草药,洛施炼血时泡的草药、还有她包里一些奇怪药丸药粉的原料,大多是出自这里。只是这算是禁地,洛施只能站在围栏外看,洛姚是不许她进的。

    师父爱炼药,她可不感兴趣,所以洛施就算偶尔好奇,也不会有擅闯的想法。

    但百无聊赖之际,又有此机会,洛施自是不想浪费。

    她手心握着一株辨不出来头的草药,放在鼻尖嗅了嗅,没发现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闷闷丢至手边的杂草堆里。

    唔,这个味道好像就是她小时候泡着的药桶里的气味,真难闻。

    唔,这个不错,好香啊,师父怎么不喂给我这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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