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天的古树之下,扎制着一架秋千。

    女子衣袂飘飘,怀中是一只困倦地眯起圆眼的小猫儿。

    衣裙裹住的修长双腿随着秋千摇动,翠绿的藤蔓在她身后招展,关氏只管垂下面庞,一下一下,轻抚着猫儿后背柔顺的毛发。

    她身后走来一人。

    “你对他做了什么?”像是质问,但又偏偏很平静的语气。

    关氏于是轻笑一声,当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说那小子吗?他以为小姑娘死了,急地寻死觅活,好生狼狈。”

    她好心情的点点头,这是对自己的肯定,“说起来,还是我救了他。”

    她说着,瞟向来人手中捏着的短匕。

    平熙找到关氏之前,是在这迷境般的画卷中迷了路的,还是她怀中猫儿卷着尾巴,将短匕交给他,又一路引他走至此处。

    这柄匕首是在当日被莲香轻车熟路地夺了去,后在一片混乱中,他早早视作不慎遗落。

    没想到,会在钱卫手中再见天日。

    而钱卫要用它来自尽,更是他想不到的。

    “救?一不小心就再也回不到现实的那种救?”他的语气稍重了一些,“况且,第一道幻影时我帮了他,你当时明明是同意的。”

    “是啊,可重入幻影这件事,您不也同意吗?”关氏四平八稳的应着,“否则,何必为我拖延时间呢?”

    要知道,他人虽与洛施在黑暗中互相呛声,但他是一直能关注到关、钱二人情状的。

    在历第一道幻影时,若没有平熙插手,钱卫将会与大多数迷惘离思的人一样失去自我,永远沉沦在幻境织就的美梦当中。

    可画中世界层层递进,其实也互相渗透。侥幸借助外力脱离第一道幻影又如何,接下来,他会遭受百倍苦痛折磨,而之前留存的欲望,慢慢变作执念,已然成了心魔,只等寻至合适时机,一并爆发出来。

    这件事情,眼前人不会不知道。

    当时的情况下,真实见到的死去的洛施、心结难抑中仇视于他的洛施、回忆里明媚狡黠的洛施等等无数个似真似假的人影在钱卫眼前、心里、脑海当中回荡,谁也不知他突然生出的自杀念头,是为了哪个。

    虽说,在他的意识里,从始至终只是一个人就是了。

    最为麻烦的是,他的意识的确半是清晰的认得洛施那个人,但无外乎被心魔影响,钱卫在那种情形下,除了赔上自己的性命,还有可能会做出更多可怕的事。

    让他重入幻影,是关氏眼下能做的阻止惨剧发生的,唯一一件事了。

    再说,她不是还将洛施也给送过去了么。

    “梁天师,我这也是在帮你。”关氏始终不看他沉下来的脸色,却是忽然缓和了语调,“洛姑娘心性尚可,对于她而言,这画中所布阵法中的层层幻影,皆是易如反掌。

    “你难道不想看看,她是怎么败在最难过的‘情’之一字上的吗?”

    平熙听着她的称呼,有着一瞬的恍惚,“她历第二道幻影时,不是就已经成功了?”

    关氏自然的摇头,“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洛施那时只以为钱卫是道虚影,她的想法能做数吗?”说到这里,关氏的眼中泛着冷光,“何况,她这次没有术法,只是个弱质女流,任她也想不到能耍什么诡计。”

    这话乍一听,确实有点道理,如果不是平熙知道,还有一种方法能让钱卫摆脱心魔的话,他就被劝服了。

    说是要达成他的心愿,自作主张将洛施陷入危险境地,不过是满足她自己的私心。

    对于她的胡乱揣测,平熙没怎么表现出愤怒的情绪,他反而镇定了下来,“你说着为了帮我、为了钱卫好,但实际上,关于钱卫的生死,你究竟有几分愿意,会交于他自身掌控下去?”

    “你乐于见到这般情景,”平熙直指她心底,“你更想杀了他。”

    “我与他无冤无仇!”关氏立刻应道。不再是傲睨自若的神女姿态,她的脸庞微微扭曲,怀中猫儿也陡然竖起了身上的毛发,全然是防备的神态。

    平熙勾唇,他天然能丈量到鬼魂的更多心思,“因为他是卫大掌柜的儿子。”

    关氏一愣,下一刻却是反唇相讥,“你如此看重洛施,难不成因为她是与你沾亲带故的人?”

    见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平熙心里就有底了,并不将她毫无威胁的嘲弄放在心上。

    他收起了置气的心思,平和道:“你在画里待的太久了,关姑娘,李掌柜可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关氏一脸“怎么跟我提她”的嫌弃表情,但转移话题效用就在于此,她很快将方才的争执忘了个一干二净,“哼,一个忘了根本的人,有什么资格劝阻我!”

    但你的根本,何尝不是源于她?

    平熙暗叹:否则今日,你哪里会有对钱卫的恨意。

    “你去哪里?”

    那道身影走得远了,关氏不免从埋怨的情绪中跳了出来,疑惑的喊道。

    “去见证洛天师的英姿。”他挥挥手,没有回头。

    秋叶飘落在肩头,关氏倏然意识到,自己小看了这人。

    他什么都知道。

    被卷入画中、历第一道幻影、推波助澜钱卫心魔的生成。

    甚至于,看似义愤填膺的质问,其实就是想找到她的破绽,好捏着把柄在手中。

    一桩桩一件件,他看似随遇而安,其实都在他的计划之中,连她这个所谓的合作伙伴都被蒙在鼓里。

    而她的故意不配合,却是歪打正着,处处落了话柄给他,好替他遮掩。

    想来,他见到洛施时,说的就是他不慎用错人,无非想将他自己给摘出去。只是洛施是个聪明人,根本不会相信他的说辞就是了。

    不过,关氏醍醐灌顶的同时,还是没能想明白,他对洛施,究竟是因看重而磋磨,还是欲杀之而后快?

    他借她的手将洛施送进九死一生的险境,分明见不得她好,可口口声声说着的,又是“见证洛天师的英姿”。

    关氏神色复杂,她答应此人合作,助他将洛姑娘带入画中,说是让洛施在画中无数幻境当中历练。

    她抱着玩闹的心态,又是多带了两人又是给钱卫加大难度,但总之是照实做下来了,其中更是多加关注了洛施破解幻影的手段。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才惊讶起来:那简直不像是个十来岁的姑娘,手法老练、心硬似铁。

    几番打交道下来,她倒是希望,洛施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

    洛施正大口大口呼吸着。

    她透明的身体重新躲入那姑娘的躯壳之中,本以为又是无法动弹的情况,但这一次,她能清楚感受到唇齿间不怎么熟练的争抢不让。

    原是那姑娘反抗不过,又被按入怀里。

    两人的鼻尖互相擦过,洛施尝试睁开双眼,隔着布条,还是能看到对方尽是欲念的眼尾。

    钱卫明明享受的闭着眼,可就是因这些微的变动,他似有所察的抚着她的脑袋,他在摩挲着绑在后脑勺部分上的布条。

    由丝绸制成的布条光滑细腻,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他为她打造好的纯金牢笼。

    他紧跟着她的步伐,前头的人昂首挺胸、泰然自若,他只有做一个卑微的追随者,失落、彷徨,他所有的灰暗情绪都不会在她的身上出现。

    他偏执的认为源头是这双有着奇异术法的眼睛。

    怀里的人安静下来,钱卫这才失神的想着,她身上的粉蓝色竹叶衣裙,还是他出门前,嘱咐过为她换上的。

    原来亲吻是这种感觉,如此简单的动作,就因为对面是他,洛施不知不觉的跟着浮浮沉沉。

    真是奇怪,她竟也被带动,心腹难掩涌动。

    洛施不知道,这是她的意念,还是这副躯壳的。

    她认命的合上眼,自知做不到看着那张脸冷下心肠,于是反复在心底告诫着自己“这只是虚幻的想象。”

    一片黑暗中,洛施的脑内虽还是装满了钱卫意乱情迷的脸,身体却没闲着,卯足了力气挣扎。

    钱卫到底由着她撞开,洛施得到喘息的时间,这才有功夫唾弃起他的疯劲来。

    他亲吻没个章法,根本就是靠着本能在汲取近在咫尺的温暖,而她一旦有所回应,迎来的,就更是铺天盖地的凶猛。

    平日里毫无攻击力的人,如今莫名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让人不由深想,皮囊之下,更多的会是怎样令人颤栗的危险。

    方才,洛施在与他纠缠之际,脑中划过了许多画面。

    前面的大差不差,他们相遇、结伴,之后,是她的失明。

    她失明以后覆上布条,再是与两情相悦的钱卫成亲,接着……就是闹和离的今时今刻。

    看到堪称为她的小半生时,洛施更多的是一种荒谬感。

    不过,她意识到,不能跟眼前人这样继续耗下去。

    她这副躯壳的力气很小,洛施甚至怀疑上手就跟小猫搔痒的力气差不多,相比之下,往常被她有意无意提过“身体羸弱”的钱卫,恐怕一只手就能将她制住。

    洛施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她忽而伸手捞向后脑勺,在钱卫的眼前。

    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她的眼睛能看见,这东西总归碍手碍脚。

    布条如惊散的鸟兽挥落而去,全然黑暗的屋内骤然出现烛火,洛施久不见光亮的双眼悄然发懵。

    先前,屋子里应是黑暗的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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