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穿廊而过,香樟枝叶沙沙,树影婆娑。

    走过教学楼走廊斑驳的地砖,鼻息间萦绕樟树的香气,有点像苦橙,也像被肥皂洗过的白衬衫。

    段邱桑抬头望天,清澈明净,偶尔飞鸟掠过,好似在炫耀她即将失去的自由。

    脚步最终停在高三十七班门前,与应届班相比,教室门上多出的“复读A班”门牌分外醒目。

    落榜者联盟会不会更霸气点,她自嘲地想,尽量以轻松的心态踏入教室。

    当目光真正触及那些生疏的面孔,再看向熟悉的课桌、讲台和黑板时,身为复读生的窒息感,潮水般涌来,如巨大的渔网,将她溺在深海。

    她定了定神,不,绝不能退缩,毅然在第一排入座。

    新同学陆续走进教室,他们大多选择中后排的安逸之地。

    不经意间,段邱桑在人来人往中瞥见一张熟悉的马脸—刘蔺涛,她的老副班长。

    没想到复读都能遇上他,段邱桑心里没有一点遇到熟人的喜悦。

    他之前走的是学痞路线,吊儿郎当,最爱在课堂上搞怪,尤其爱逗那些好说话的女老师,每次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关键这厮相貌和能力都谈不上优秀,却有一个清冷美丽的学霸女友,冼月,也是她的高中同桌。她常常因此惋惜,好在高考结束,刘蔺涛种种作死行为让冼月忍无可忍,最终提出分手。

    此时,刘蔺涛也发现了段邱桑,单缝眼闪过一丝惊喜。

    “我靠老熟人啊。”他龇个大牙走上前说道。

    段邱桑觉得对他而言,细看是一种残忍,波澜不惊地回了句:“好久不见”。

    “诶哟哟,小样,人小鬼大,还装深沉。”刘蔺涛暗想,看人家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自觉无趣溜向最后一排。

    晚自习铃声骤响,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头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瘦高男生,畏畏缩缩,松松垮垮。

    老头环顾一圈,给他指派到段邱桑旁边的空位。

    那人拖沓落座,一股难以名状的臭味袭来,段邱桑不动声色地手背抵住鼻子。

    “人都到齐了是吧?”老头声音洪亮,转身在黑板上潇洒写下大名,“我姓李,李长福,教物理,未来一年将是你们的班主任。”

    “有个问题想问大家,在座各位自愿来复读的举个手。”

    大家面面相觑,只有寥寥几个同学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把手举起来。

    “跟我预料一样,不多,我在学校带了十多年复读班,见过很多同学,大多是被父母强迫来的,也有志愿没填好,落榜的。我之前碰到过一个学生,复读三年,年年都是我带,我都劝他父母,这孩子不是读书的料,早点另寻出路吧。”

    “也有不少,进步巨大的学生,”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无论你不甘心还是混日子的,无论经历了什么,我们最终齐聚一堂,也是缘分吧,都走到这种地步了,不要让悲剧重演。”

    “我的意思就是说,拼一把,够一够自己的上限。”

    发表完一番激情演讲后,长福掏出一叠信息表,让大家填写,无非是曾经在哪里上高中,高考各门分数,以及期望分数。

    ……

    复读时光堪堪拉开两三日的光景,少年人的情谊就如同雨后嫩笋般疯长,班内小团体悄然形成,气氛日趋活跃。

    刘蔺涛如鱼得水,甚至当选了班长。

    而段邱桑始终孤僻独行,在这班上除了提分,没有她在乎的事。她像一只吐丝的昆虫,用细密的茧将自己裹紧,是蝶是蛾,来年七月自有答案。

    刘班长每天忙着应酬狐朋狗友,好不快活,倒也不忘“雨露均沾”,某日见她独自啃面包做完形填空,凑过来关切地说:“小豆芽,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一天天这么阴郁。”

    “别想从我嘴里套出一点冼月的事。”段豆芽头也不抬,笔尖圈出一个错误选项。

    “靠,我特么怕你自杀,就想关心下你,别太不近人情了。”刘蔺涛捶胸顿足。

    “哦。”段豆芽官方回答,“谢谢班长关心,我跳楼前一定会写一份班长无责申明书。”

    刘蔺涛愤然离去。

    她同桌刘满和她这个冷漠的提分机器截然不同,神情吊儿郎当,对学习漠不关心,成天佝偻在桌洞前里沉迷手机游戏。难怪,眼下乌青,萎靡不振。

    他企图复制粘贴段邱桑的语文小测答案来拉近彼此的距离,未遂。

    段某的刻意冷漠让他碰了一鼻子灰,自此,两人井水不犯河水。段邱桑乐得自在,除了他身上经久不洗的味道,偶尔会直冲脑门。

    刘满嘴挺碎,除了盯着手机傻乐,另一大爱好就是跟人唠嗑,比如段某后桌的女生,他们俩一唱一和。一旁的段邱桑被迫知道他不是当地人,乃至家长里短,嗯,是该买个耳塞了。

    说起她后桌,叫林蓓,娇小可爱,头发上每天别五颜六色的夹子,叫人眼前一亮。

    “刘满,你数学好不,问你道题。”林蓓俏皮地戳了戳刘满弓起的背。

    刘满从手机中抽身,神色夸张地说:“我要是数学好,还能在这里?”

    “男生不都数学好嘛。”林蓓撇了撇嘴,思索片刻,转而来问段邱桑,她前桌,一个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书呆子。

    段邱桑扭头瞥了一眼那题,稍微需要转转脑子,而她恰巧暑假时在书上遇到过,便娓娓道出自己的思路,“你看这道题……”

    “嗷呜,你数学好好呀,高考多少分?”林蓓惊叹。

    “不好,只考了七十多分,只是以前写过。”段邱桑礼貌应答。

    在一个多星期的节点上,李长福毫无预兆地丢出一个重磅炸弹:明天进行高三摸底考。教室内顿时炸开了锅,唏嘘声此起彼伏。

    “凉凉。”不知哪个在哀嚎。

    段邱桑也有些泄气,该来的总会来。手中的笔在草稿纸上无心乱画着,耳边响起林蓓的哀叹声:“完了完了,要考300分了。”

    “你还能考300分?”刘满接口说:“我差不多200分,玩了三个月。”

    语文105,英语125,而数学,她最没天赋的科目,虽说暑假三个月她跟着网课过了一遍基础知识点,拿基础题练过手。

    但她深知这个狗学校的尿性,考卷题和平时题的差别不亚于人和狗。

    90吧,她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至于理综,她心里没底,也没复习过,能考160就是谢天谢地。

    总之,480吧,朝着方向努力,万事开头难,不要急于求成。

    考试的时间安排和高考如出一辙,复读生和应届生混杂在一起考,排名也是一起排。

    上午语文,下午数学,每次考完试的晚自习前,全班统一对答案的盛况堪比菜市场。

    有几个情绪特别激动地哀嚎:“我靠!”

    不乏装逼的,明明压根写不出来,还装作苦苦思考一番,但是思路错了。

    ……段邱桑对此司空见惯了,嗯,这还是第一天。

    考完理综那才叫,全军出击。

    学校改卷的速度也是堪称一绝,考完第二天上午,班主任夹着一张a4纸走进教室。

    第一排视野优越,段邱桑一眼就察觉到那是成绩排名,心瞬间悬起来,身旁的刘满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全班安静如鸡,默契地等待命运的审判。

    长福无声的动作,更是增添一丝紧张,他照常打开投屏,把白纸放在承载台,成绩单瞬间被放大显示在教学白板上。

    密密麻麻的表格,把学生划出三六九等,每个人的成绩一览无余。

    段邱桑习惯性地从后往前数,奇迹地在倒数第三行看到自己的名字!

    天知道,读书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排名如此靠前,差点忍不住从座位蹦起来。

    顺延往后看,总分485,语文106,英语126,数学92,理综161,年级排在360名。

    刘满则在倒数前十里找到了自己的大名,360分,装腔作势地啧了一声,扭头对林蓓说:“废掉了,比高考还低,复读个卵蛋。”

    其实只低一分,他高考361分。

    “我380……”林蓓苦笑,偷偷指向段邱桑,用口型说:“她好高哦。”刘满了然,露出不屑的笑,死读书的呆子能不高吗?

    长富留够了缓冲时间,约莫五分钟后,缓缓开口:“想必大家都看完了自己的班上排名和年级排名,和前几名的差距,来这一个星期了,比起高考,有进步呢?还是退步了?”

    “成绩肯定是跟自己的努力息息相关的,大家心里斟酌一下。这是第一次考试,就给的时间才一个星期,是第一次理综合卷,第一次考综合题,学校主要是是摸底。”

    虽然分数不高,但排名肯定比以前高,主要是,刚上高三的小兔崽子没适应,这是复读生最强势的时候,可以保持的人才能先到最后。

    发表完总结陈词之后,长福开始讲试卷。

    段邱桑陷入沉思,今年高考她考了464分,相比她高中三年的成绩是狠狠退步了,她之前大概保持在510左右,按理说在本省能上一个老牌二本。

    高考之所以,突然爆冷,还是因为……段邱桑重重拍脑袋,拍走不该有的妄念,她不能重蹈覆辙。

    ……

    香樟树枝头泛起微妙的红,黑色小果扑簌簌落地,一脚踩下,吧唧一声粘成浓墨的一点,复读时光过去将近一个月。

    大概是从第一次摸底考公布成绩起,林蓓突如其来的热情倾注在段邱桑身上。起初她只是偶尔拿出一道题向段邱桑请教,渐渐地演变成每节课后,她必定粘着段邱桑,问东问西。

    段邱桑总是神情淡漠地给她解答,言简意赅,绝不多说半个字。

    这让林蓓误判她是可以任意拿捏的呆板小绵羊,于是乎开始毫无边界感地借走她的数学错题本,英语笔记,作文素材……

    然而,行走在江湖,切记,沉默的并非是老实人,也可能是隐匿的疯子。

    下课铃声响起,送走了长福,也唤醒了大多数昏昏欲睡的学生。

    林蓓迫不及待地戳了戳前桌女生的背脊:“桑桑,快来救我。”

    段邱桑正在誊写错题,冷不丁被她一戳,笔尖在纸上划出长长一道痕迹,破坏了规整,眼底闪过不悦,面无表情地回头,只见林蓓可怜兮兮地指出一道电学基础大题。

    长福的复习进度目前只进展到机械能守恒,上节课,他讲得正是机械能的考点试卷。

    段邱桑瞥一眼,淡淡吐出:“不会。”

    林蓓闻言,脸上堆满恭维的笑意:“桑桑,你可是班上的大卷王。”语气故作亲昵调侃,“你就是不想教我,教教我嘛,你人最好了……”

    段邱桑不禁嘴角抽动,她心里明镜似的,岂会猜不到林绿茶葫芦那点小把戏,每次假惺惺地来问题,实则在打探她的深浅。

    之前她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就由着绿茶作,哪知这厮变本加厉,有时候恨不得在她刷题时探头过来看她到底学到哪里了。

    “你答案不就在那。”段邱桑打断她那甜得发腻的声音,下巴一抬,指向她桌面明显摊开的答案。

    林某意外被戳穿,面色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打哈哈说:“看不懂,我太笨了。”

    “我知道你蠢,以前给你讲题,就看出来了。不仅蠢,”段邱桑刻意停顿,她知道怎样说话杀伤力最大,“还坏,你看不懂答案,但是你想知道我会不会,要是我会你就抓耳挠腮的难受。”段邱桑来到这个班上头一次说这么多话,“可是我会不会跟你有什么关系?”

    “还有,以后别趁我不在偷偷翻我东西。”段邱桑目光冷冽,那是某天放学午后,刚过一点钟,段邱桑那天意外来得早,从门缝里看见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林蓓正在翻看她的英语刊物,作文素材,试卷……

    林某愣在空气里,脸色青白交替,她实在没想到能在这书呆子面前吃瘪,大嘴啊了半天,编不出自圆其说的话,干脆换上人畜无害的表情。

    若非是在教室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加上刘满还在一旁偷看好戏,她的白眼恐怕能把段邱桑生吞活剥了。

    ……

    转眼间,第一次月考抓住九月的尾巴如期而至。历经一个月的刻苦攻读,那些基础考点在段邱桑脑中已如翻书般自然,加之学校这次出题无意刁难,她在考场上得心应手,答题行云流水。

    两天后,当成绩单在教学白板上揭晓的那一刻,全班哗然。

    “经过了一个月的复习,大多数同学的成绩有一定提高,平均分从320提高到350,可喜可贺。但是……”长福话锋一转,“试卷难度大幅度下降了,平均分提高主要得益于前十名的同学。至于后十名的同学还徘徊在325到350之间,跟你们的高考分数相差无几,有些甚至更差,要有危机感哈。”

    “班上整体排名变动不大,尤其是前三名很稳定,还是李奇,王瑞,段邱桑这三位同学。620,540,538”

    “此处应有掌声。”

    话音刚落,雷鸣般的掌声骤响,尽管其中夹杂少年人起哄的欢笑,但段邱桑还是差点破功,仍故作镇定,然而嘴角一丝笑意出卖了她。与此同时,刘满还是坚守在倒数的阵地,垮着无奈的脸,不情不愿地拍手。

    喜悦之余,段邱桑察觉到后方射来一道锐利目光,仿佛要在她背上狠狠刺个洞来。

    “家人们,谁懂啊,学人精忙前忙后一个月,喜提39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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