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主义 下
香樟树的光影渐渐零落，萧瑟的秋风中藏着一缕寒意。
十月的月考成绩揭晓，李奇王瑞分别以601，560稳居前二，段邱桑则以525位列第三。
先前无意听到班上几个大喇叭闲聊。
同学甲：李奇高考时碰巧感冒加上涂错答题卡，考砸了才来复读，即便如此还能考520分，他以前可是有580的水平呢。
同学乙：王瑞是我们第一名呢，540分，应该没比他高的了吧？他是专业没选好，录取了个生物专业，才来复读的。
段邱桑释然，难怪他两的分数跟其他人存在鸿沟。
她有时黯然神伤于自己的资质平庸，只有靠上课记下老师讲得的每一个重要考点，课间在知识网里反复练习，同一考点要刷数十道题目，才堆砌出这点来之不易的分数。
无数个夜深人静的走廊上，她崩溃过，黑夜中不远处教学楼依旧亮着几扇窗户，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有时干脆跑到顶楼空无一人的地方，放声尖叫。
每每信念即将崩塌之际，脑子里全是那天饭桌上不绝于耳的嘲讽奚落，以及邱慧玲眼中流露出的深深厌恶。
你知道嘛？当人步入绝境的时候，恨往往比爱更强大。那股从心底里升腾的憎恨，赋予她绝处逢生的力量，她绝对不会沦为任何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小豆芽，你变得好陌生哦，你还是那个小豆芽吗？”
“同是天涯沦落人，为了一个男的至于吗，我都没你……”
“滚。”
前段时间，长福收集大家的期望院校，段邱桑沉思片刻，提笔郑重写下：理海大学。
这是省内最顶尖的学府，静卧在山脚，古木参天，四时之花竞相开放，自由的土壤不仅孕育了浓厚的学术氛围，更包容了世间所有流浪的灵魂。
对她而言，理海大学是遥不可及的圣地，要想上这所大学，至少考到590分。
她从未考过如此高的分数，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许下一定能上这所大学的誓言，但少年生来就有做梦的权利，一往无前，就算未能如愿，沿途吹过的风也带着炙热。
……
“一片树林中分出两条路，而我选择人迹更少的一条，因此走出这迥异的旅途。我个人认为弗洛斯特如这句话，很适用这篇作文的立意，大家平时可以多……”
下课铃一响，老师的讲解戛然而止，她本想分享一个提升写作能力的小技巧，奈何台下的学生意兴阑珊，要么低头刷着娱乐资讯，偶尔抬头也是一片茫然，要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无奈地摇头，轻声宣布下课。
然而，城南中学的惯例，高三学生下午放学延迟一个小时用来加餐—一周之内把语数英物化生轮流考一遍，被师生亲切地称为“天天练”。
他们面如死灰地等待着今天的数学测试。
直到答完试卷的一刻，这一天的快节奏学习才算告一段落。
段邱桑疲惫地趴在桌子上，接下来四十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她通常在食堂买个面包或饭团，寻一处幽静之地，边散心边背一本文言文实词解析。
六点四十，铃声准时打响，急促地宣告晚读开始。
复读A班的学生拖泥带水地归位，不紧不慢地把书本摊在桌面，名义上在读书，实际上在唠嗑。
平日里，段邱桑总是早早到位，捧着一本作文素材读的滚瓜烂熟。
今天蹊跷了，铃打完五分钟了，这人还不见踪影。
林蓓蓓百爪挠心，生怕她躲在哪里偷学“200天提高200分”的大神技巧。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教室外的走廊突然响起凌乱而急切的脚步声，伴随着隐约的喧哗，不少班级也开始出现小小的骚动。
这场变故打破了死板的规律，就像平静的森林骤然飞起一群惊鸟，紧张感迅速蔓延。
在读书时代，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发无限好奇，关于热闹和八卦，这群学生乐此不疲。
他们伸长脖子，想要越过窗户，一探究竟。
“跑了，去调附近的监控，赶紧报警。”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隔着墙壁传来，瞬间引爆全班。紧接着，另一个声音严肃命令：“快，让学生都进教室！”
有几个好事的学生正想出去打探情报，长福突然出现在门口，人定如钟，将他们一一堵了回去。
“都看什么呢？跟你们没关系！班长不在，语文课代表负责维持秩序，谁敢出去把名字记起来，我开完会马上就过来。”
言罢，他匆匆离去。
然而，越是藏着掖着，好奇心越是如野草般疯长，刘满那双昏沉的眼睛此刻迸发出兴奋的光芒。
“我去，有变态在女厕所。”有人率先爆出一个惊天大瓜冲“我朋友说的，他们班离厕所近，听到了女生的尖叫！”
“我靠，保真？”
“你没听到刚刚有人说报警？”
一石激起千层浪，女生们仿佛被冷水兜头浇下纷纷抱团取暖增加安全感，男生们则义愤填膺，跃跃欲试想要擒拿变态。
起初，谁都没把这件事和段邱桑相关联，除了林蓓。她惊讶地捂住嘴，佯装担心道出一句石破天惊的猜测。
“受害人不会是段邱桑吧。她一直不在，平时没见她出去这么久啊。”
“不会这么巧吧。”刘满半信半疑。
“可是，”林蓓坚称，“她以前这个时候早就在教室了啊。而且，晚读前我好像看到她进厕所了。”
林蓓一番“无心”之言点燃了舆论的引线，众人的八卦之心找到了完美的出口，他们议论纷纷，偶遇流露出一丝惋惜，似乎在说：“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可惜，遇到了这种事。”
但是，没人意识到给一件缺乏确凿证据的事下定义，无异于造谣，也没人关心谣言会对段邱桑造成怎样的影响，他们只享受刺激八卦带来的快感。
那个沉默寡言，没有故事的女同学，此刻彻底成为话题风暴中心。
谣言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甚至衍生出一个荒谬的猜想：段邱桑在厕所与人私会被另一个女生发现了……
“啧啧啧，看不出段邱桑玩这么大。”刘满幸灾乐祸地咧嘴笑着。
林蓓瞪大了双眼，一手掩嘴：“啊，难怪这么久不回来，不会是被老师教育吧。”语气中藏不住的调侃和揶揄。
要是刘蔺涛在场，兴许能念着三年同学旧情镇压一下舆论。
突然，门被推开，七嘴八舌的讨论戛然而止，所有人转向门口，直到看到进门的是一个脸色苍白，身形瘦削的女孩，他们毫不掩饰地用怜悯又鄙夷的眼神打量她，想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找到悲剧的蛛丝马迹。
段邱桑一进门就感觉不对劲，全班好像都在偷看他，不，是一种要将她“解剖”的目光。
她浑身不自在。
坐下的一刹那，耳边响起微不可闻的轻笑，是刘满，他小声嘟囔一句，“现在还装清冷，搞笑。”
拿笔的手僵住，凉意从脚底窜起，刚才的诡异感不是错觉。
她感觉自己蒙在麻袋里被人揍了一顿，却找不到凶手。环顾四周，发现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目光在她身上游移，在她看过去的时候迅速避开。
这时一个女生匆忙走过，不小心碰到了她桌子，水杯哐当落地。
女孩连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段邱桑心不在焉地说没事，弯腰捡杯子，两人的手碰到一起时，感觉手心突然被塞进一个纸团。
段邱桑不动声色地展开纸团，只见上面写着：“刚刚厕所出了事，有变态在女厕所被女生发现了，林蓓蓓说看到你之前去了厕所，加上你刚才不在，现在全班都觉得你是受害者。后来演变成你在厕所与人私会。”
Excuse me？段邱桑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她不过是吃完饭后揣着试卷去了办公室，请教语文老师为何自己的作文只得了38分，问题出在哪里。
结果，莫名其妙被扣上“被变态偷窥”和“不要脸”的帽子。
忍气吞声？她可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砰—”一声巨响。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循声源望去，林蓓蓓的桌子被掀翻，书本、文具散落一地，始作俑者，正是段邱桑。
林蓓惊愕不已：“段邱桑，你发什么神经，有病吧！”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看到我去厕所了？嗯？”
“哪只眼睛看到的？”
段邱桑连环三问，眼神凌厉，语气冰冷。
“你要是没去厕所，这么激动干嘛？段邱桑我知道你受刺激了精神不正常，但是不要迁怒别人。怪胎”林蓓愤恨地瞪她，捡起掉落的书本，嘴里念念有词，“等着吧你，校园霸凌是吧，我告诉班主任，你完了。”
周围的女生见状，纷纷帮她扶起桌子，对比之下，段邱桑已然成为众矢之的。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对她指指点点，笑她不近人情，人缘不好，小肚鸡肠，脾气古怪……
噗嗤，段邱桑忍不住笑出声：“你真的应了我说的那句又蠢又坏。”
“我知道你在赌，赌我真的在厕所，不过，说话要过脑，要讲证据。”段邱桑的嘴此时犹如一挺机关枪在突突输出“你以为班上人都和你一样傻是吗？还是觉得他们和你一样坏，喜欢针对一个女生，不分青红皂白。”
“有没有在厕所，被偷窥的是不是我……或者说我有没有在厕所跟男的私会，调个监控不就知道了？”
林蓓在她那锐利的逼视下，眼神闪烁，躲避不及。
“但是，我不会为了自证去调监控，更不会公之于众，因为，”她微微扬起下巴，唇角轻勾“我不像你，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人深陷话题中心，真正的受害人是无辜的，不应该被你这种人当作谈资。”
“大家说对吗？”段邱桑一边精准打击林蓓，一边不忘和吃瓜群众互动，拉拢人心。
“我对你一忍再忍，林蓓，丑人多作怪，但人丑也要多读书。”段邱桑继续加猛料，直指林蓓软肋，“你在背后说过我多少坏话？真以为我不知道。”
“一边背地里挖苦我，一边时刻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模仿我的习惯，要跟我用一样的书，要天天问我问题试探我学到哪里……”
“你们说这是什么人？绿茶，学人精。”段邱桑说。
林蓓还想狡辩：“段邱桑你不要颠倒黑白，我在班上怎么样大家有目共睹，不像你，天天阴沉的跟个女鬼一样，谁会喜欢你。”
“嘴硬，”段邱桑转身从桌洞里掏出一部黑莓手机，打开相册，找出林蓓翻她东西的照片。
“看，林蓓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有偷窥癖吗？”
林蓓裂开了，没想到段邱桑留了一手。
“还有最后申明一点，我晚读不在是去办公室请教问题。”撕完林蓓后，段邱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能做证。”一道声音突兀响起，段邱桑抬眼望去，一张平平无奇的路人脸，此时带着一股子认真，“我去办公室交作业碰到了她。”
不过，有人过去交作业吗？害，无所谓了。
“人证，物证都在。”段邱桑胜券在握，从口袋里掏出折成小块的试卷。
就在此时，下线许久的班主任终于开完会，闪亮登场，林蓓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顿时眼冒泪花，跑到长福跟前。
“老师你替我做主啊，段邱桑突然发了疯把我的桌子推到，她就是仗着自己学习比我好，看不惯我人缘好，就针对我。”
长福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控诉吓了一跳，一张老脸，写满错愕，今天晚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段邱桑腹诽这么老套的伎俩。
她等林蓓倾诉完自己的委屈后，条理清晰地把今晚的事叙述了一遍，尤其强调林蓓谎称看到她去厕所，引导舆论的矛头指向她。不忘提一嘴林蓓往日对她种种越界行为。
林蓓一听，差点跳起来：“你胡说，有什么证据吗？我从来没说过看到你去厕所。”
还没等到段邱桑开口，最初向她透露真相的女生先一步站起说道：“我能替段邱桑作证，是林蓓亲口说亲眼看见段邱桑去了厕所，还说段邱桑不会是受害人吧。”
紧接着，路人脸男同学也说：“老师我也能作证。”
长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觉得头大。
一群小兔崽子，消息这么灵通。
好在每个班主任都经历过紧密的上岗培训，具备优秀的端水能力，他把段邱桑和林蓓这两人分别批评了，道出两人的不是，让她们互相理解，并要求每人写400字检讨，反省影响同学上晚自习。
最后，长福肯定还给双方家长打过电话，别问段邱桑怎么知道，因为第二天课间，她奶奶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扯着嗓门在门口骂林蓓，小小年纪心肠歹毒。
“别看我家段邱桑老实巴交，好欺负，你们就校园霸凌他，现在是高考最重要的时候，下次谁还敢，看我不骂到你家门口！”
段邱桑站在一旁，手忙脚乱试图把她奶奶请走，她只觉得昨晚亲自上阵怼绿茶都没这么尴尬，很像挖个洞钻走。
主要是最近经常刷到校园暴力的新闻，看得老人家心惊肉跳。自此，奶奶撂下包子铺的事业，负责每天接送段邱桑上下学。她别的能力没有，胆子大嗓门大不要脸能拼命。
因胃病缺席几天的刘蔺涛，一回来听说这件事，那个悔啊，恨不得带病在现场观战。
不过，作为一班之长，没管理好班级他也有重大失职，于是，找了一个晚自习。
“我吧，别的不要求，你们爱学不学。但是我最讨厌背地里搞小动作的人，也不是针对某些人好吧。”
“你要是不爽别人，跟段邱桑一样直接刚好，别玩阴的那套。”
“昨天那事就直接翻篇了，我不希望班上还有针对欺负同学的事，这好吗？这不好。在座的任何一个，所有人，以后再遇到这种事，直接找我，我帮你解决。”
“直接一步到位，药到病除。”
……
最终，迫于多方势力，长福给段邱桑换了座位，这一变动，不啻于拨云见日，她终于脱离了烟鬼同桌和摄像头后桌。
意外之喜是，有一个女孩主动提出跟她做同桌，就是那天晚上两次出手帮她的人。
哦，对了，还有一个路人脸男孩。
此人确实大众脸，段邱桑时常觉得瞧的面熟，但实际没有一点记忆。她甚至怀疑此人是不是偷偷暗恋她。
被cue的路人甲男孩，此时正在微信上和某人闲聊。
“真没想到，你喜欢这么野的，以前完全看不出来。”
……
“说实话，我也没看不出来，不过你不觉得很可爱吗？”
十月的月考成绩揭晓，李奇王瑞分别以601，560稳居前二，段邱桑则以525位列第三。
先前无意听到班上几个大喇叭闲聊。
同学甲：李奇高考时碰巧感冒加上涂错答题卡，考砸了才来复读，即便如此还能考520分，他以前可是有580的水平呢。
同学乙：王瑞是我们第一名呢，540分，应该没比他高的了吧？他是专业没选好，录取了个生物专业，才来复读的。
段邱桑释然，难怪他两的分数跟其他人存在鸿沟。
她有时黯然神伤于自己的资质平庸，只有靠上课记下老师讲得的每一个重要考点，课间在知识网里反复练习，同一考点要刷数十道题目，才堆砌出这点来之不易的分数。
无数个夜深人静的走廊上，她崩溃过，黑夜中不远处教学楼依旧亮着几扇窗户，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有时干脆跑到顶楼空无一人的地方，放声尖叫。
每每信念即将崩塌之际，脑子里全是那天饭桌上不绝于耳的嘲讽奚落，以及邱慧玲眼中流露出的深深厌恶。
你知道嘛？当人步入绝境的时候，恨往往比爱更强大。那股从心底里升腾的憎恨，赋予她绝处逢生的力量，她绝对不会沦为任何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小豆芽，你变得好陌生哦，你还是那个小豆芽吗？”
“同是天涯沦落人，为了一个男的至于吗，我都没你……”
“滚。”
前段时间，长福收集大家的期望院校，段邱桑沉思片刻，提笔郑重写下：理海大学。
这是省内最顶尖的学府，静卧在山脚，古木参天，四时之花竞相开放，自由的土壤不仅孕育了浓厚的学术氛围，更包容了世间所有流浪的灵魂。
对她而言，理海大学是遥不可及的圣地，要想上这所大学，至少考到590分。
她从未考过如此高的分数，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许下一定能上这所大学的誓言，但少年生来就有做梦的权利，一往无前，就算未能如愿，沿途吹过的风也带着炙热。
……
“一片树林中分出两条路，而我选择人迹更少的一条，因此走出这迥异的旅途。我个人认为弗洛斯特如这句话，很适用这篇作文的立意，大家平时可以多……”
下课铃一响，老师的讲解戛然而止，她本想分享一个提升写作能力的小技巧，奈何台下的学生意兴阑珊，要么低头刷着娱乐资讯，偶尔抬头也是一片茫然，要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无奈地摇头，轻声宣布下课。
然而，城南中学的惯例，高三学生下午放学延迟一个小时用来加餐—一周之内把语数英物化生轮流考一遍，被师生亲切地称为“天天练”。
他们面如死灰地等待着今天的数学测试。
直到答完试卷的一刻，这一天的快节奏学习才算告一段落。
段邱桑疲惫地趴在桌子上，接下来四十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她通常在食堂买个面包或饭团，寻一处幽静之地，边散心边背一本文言文实词解析。
六点四十，铃声准时打响，急促地宣告晚读开始。
复读A班的学生拖泥带水地归位，不紧不慢地把书本摊在桌面，名义上在读书，实际上在唠嗑。
平日里，段邱桑总是早早到位，捧着一本作文素材读的滚瓜烂熟。
今天蹊跷了，铃打完五分钟了，这人还不见踪影。
林蓓蓓百爪挠心，生怕她躲在哪里偷学“200天提高200分”的大神技巧。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教室外的走廊突然响起凌乱而急切的脚步声，伴随着隐约的喧哗，不少班级也开始出现小小的骚动。
这场变故打破了死板的规律，就像平静的森林骤然飞起一群惊鸟，紧张感迅速蔓延。
在读书时代，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发无限好奇，关于热闹和八卦，这群学生乐此不疲。
他们伸长脖子，想要越过窗户，一探究竟。
“跑了，去调附近的监控，赶紧报警。”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隔着墙壁传来，瞬间引爆全班。紧接着，另一个声音严肃命令：“快，让学生都进教室！”
有几个好事的学生正想出去打探情报，长福突然出现在门口，人定如钟，将他们一一堵了回去。
“都看什么呢？跟你们没关系！班长不在，语文课代表负责维持秩序，谁敢出去把名字记起来，我开完会马上就过来。”
言罢，他匆匆离去。
然而，越是藏着掖着，好奇心越是如野草般疯长，刘满那双昏沉的眼睛此刻迸发出兴奋的光芒。
“我去，有变态在女厕所。”有人率先爆出一个惊天大瓜冲“我朋友说的，他们班离厕所近，听到了女生的尖叫！”
“我靠，保真？”
“你没听到刚刚有人说报警？”
一石激起千层浪，女生们仿佛被冷水兜头浇下纷纷抱团取暖增加安全感，男生们则义愤填膺，跃跃欲试想要擒拿变态。
起初，谁都没把这件事和段邱桑相关联，除了林蓓。她惊讶地捂住嘴，佯装担心道出一句石破天惊的猜测。
“受害人不会是段邱桑吧。她一直不在，平时没见她出去这么久啊。”
“不会这么巧吧。”刘满半信半疑。
“可是，”林蓓坚称，“她以前这个时候早就在教室了啊。而且，晚读前我好像看到她进厕所了。”
林蓓一番“无心”之言点燃了舆论的引线，众人的八卦之心找到了完美的出口，他们议论纷纷，偶遇流露出一丝惋惜，似乎在说：“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可惜，遇到了这种事。”
但是，没人意识到给一件缺乏确凿证据的事下定义，无异于造谣，也没人关心谣言会对段邱桑造成怎样的影响，他们只享受刺激八卦带来的快感。
那个沉默寡言，没有故事的女同学，此刻彻底成为话题风暴中心。
谣言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甚至衍生出一个荒谬的猜想：段邱桑在厕所与人私会被另一个女生发现了……
“啧啧啧，看不出段邱桑玩这么大。”刘满幸灾乐祸地咧嘴笑着。
林蓓瞪大了双眼，一手掩嘴：“啊，难怪这么久不回来，不会是被老师教育吧。”语气中藏不住的调侃和揶揄。
要是刘蔺涛在场，兴许能念着三年同学旧情镇压一下舆论。
突然，门被推开，七嘴八舌的讨论戛然而止，所有人转向门口，直到看到进门的是一个脸色苍白，身形瘦削的女孩，他们毫不掩饰地用怜悯又鄙夷的眼神打量她，想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找到悲剧的蛛丝马迹。
段邱桑一进门就感觉不对劲，全班好像都在偷看他，不，是一种要将她“解剖”的目光。
她浑身不自在。
坐下的一刹那，耳边响起微不可闻的轻笑，是刘满，他小声嘟囔一句，“现在还装清冷，搞笑。”
拿笔的手僵住，凉意从脚底窜起，刚才的诡异感不是错觉。
她感觉自己蒙在麻袋里被人揍了一顿，却找不到凶手。环顾四周，发现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目光在她身上游移，在她看过去的时候迅速避开。
这时一个女生匆忙走过，不小心碰到了她桌子，水杯哐当落地。
女孩连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段邱桑心不在焉地说没事，弯腰捡杯子，两人的手碰到一起时，感觉手心突然被塞进一个纸团。
段邱桑不动声色地展开纸团，只见上面写着：“刚刚厕所出了事，有变态在女厕所被女生发现了，林蓓蓓说看到你之前去了厕所，加上你刚才不在，现在全班都觉得你是受害者。后来演变成你在厕所与人私会。”
Excuse me？段邱桑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她不过是吃完饭后揣着试卷去了办公室，请教语文老师为何自己的作文只得了38分，问题出在哪里。
结果，莫名其妙被扣上“被变态偷窥”和“不要脸”的帽子。
忍气吞声？她可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砰—”一声巨响。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循声源望去，林蓓蓓的桌子被掀翻，书本、文具散落一地，始作俑者，正是段邱桑。
林蓓惊愕不已：“段邱桑，你发什么神经，有病吧！”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看到我去厕所了？嗯？”
“哪只眼睛看到的？”
段邱桑连环三问，眼神凌厉，语气冰冷。
“你要是没去厕所，这么激动干嘛？段邱桑我知道你受刺激了精神不正常，但是不要迁怒别人。怪胎”林蓓愤恨地瞪她，捡起掉落的书本，嘴里念念有词，“等着吧你，校园霸凌是吧，我告诉班主任，你完了。”
周围的女生见状，纷纷帮她扶起桌子，对比之下，段邱桑已然成为众矢之的。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对她指指点点，笑她不近人情，人缘不好，小肚鸡肠，脾气古怪……
噗嗤，段邱桑忍不住笑出声：“你真的应了我说的那句又蠢又坏。”
“我知道你在赌，赌我真的在厕所，不过，说话要过脑，要讲证据。”段邱桑的嘴此时犹如一挺机关枪在突突输出“你以为班上人都和你一样傻是吗？还是觉得他们和你一样坏，喜欢针对一个女生，不分青红皂白。”
“有没有在厕所，被偷窥的是不是我……或者说我有没有在厕所跟男的私会，调个监控不就知道了？”
林蓓在她那锐利的逼视下，眼神闪烁，躲避不及。
“但是，我不会为了自证去调监控，更不会公之于众，因为，”她微微扬起下巴，唇角轻勾“我不像你，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人深陷话题中心，真正的受害人是无辜的，不应该被你这种人当作谈资。”
“大家说对吗？”段邱桑一边精准打击林蓓，一边不忘和吃瓜群众互动，拉拢人心。
“我对你一忍再忍，林蓓，丑人多作怪，但人丑也要多读书。”段邱桑继续加猛料，直指林蓓软肋，“你在背后说过我多少坏话？真以为我不知道。”
“一边背地里挖苦我，一边时刻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模仿我的习惯，要跟我用一样的书，要天天问我问题试探我学到哪里……”
“你们说这是什么人？绿茶，学人精。”段邱桑说。
林蓓还想狡辩：“段邱桑你不要颠倒黑白，我在班上怎么样大家有目共睹，不像你，天天阴沉的跟个女鬼一样，谁会喜欢你。”
“嘴硬，”段邱桑转身从桌洞里掏出一部黑莓手机，打开相册，找出林蓓翻她东西的照片。
“看，林蓓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有偷窥癖吗？”
林蓓裂开了，没想到段邱桑留了一手。
“还有最后申明一点，我晚读不在是去办公室请教问题。”撕完林蓓后，段邱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能做证。”一道声音突兀响起，段邱桑抬眼望去，一张平平无奇的路人脸，此时带着一股子认真，“我去办公室交作业碰到了她。”
不过，有人过去交作业吗？害，无所谓了。
“人证，物证都在。”段邱桑胜券在握，从口袋里掏出折成小块的试卷。
就在此时，下线许久的班主任终于开完会，闪亮登场，林蓓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顿时眼冒泪花，跑到长福跟前。
“老师你替我做主啊，段邱桑突然发了疯把我的桌子推到，她就是仗着自己学习比我好，看不惯我人缘好，就针对我。”
长福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控诉吓了一跳，一张老脸，写满错愕，今天晚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段邱桑腹诽这么老套的伎俩。
她等林蓓倾诉完自己的委屈后，条理清晰地把今晚的事叙述了一遍，尤其强调林蓓谎称看到她去厕所，引导舆论的矛头指向她。不忘提一嘴林蓓往日对她种种越界行为。
林蓓一听，差点跳起来：“你胡说，有什么证据吗？我从来没说过看到你去厕所。”
还没等到段邱桑开口，最初向她透露真相的女生先一步站起说道：“我能替段邱桑作证，是林蓓亲口说亲眼看见段邱桑去了厕所，还说段邱桑不会是受害人吧。”
紧接着，路人脸男同学也说：“老师我也能作证。”
长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觉得头大。
一群小兔崽子，消息这么灵通。
好在每个班主任都经历过紧密的上岗培训，具备优秀的端水能力，他把段邱桑和林蓓这两人分别批评了，道出两人的不是，让她们互相理解，并要求每人写400字检讨，反省影响同学上晚自习。
最后，长福肯定还给双方家长打过电话，别问段邱桑怎么知道，因为第二天课间，她奶奶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扯着嗓门在门口骂林蓓，小小年纪心肠歹毒。
“别看我家段邱桑老实巴交，好欺负，你们就校园霸凌他，现在是高考最重要的时候，下次谁还敢，看我不骂到你家门口！”
段邱桑站在一旁，手忙脚乱试图把她奶奶请走，她只觉得昨晚亲自上阵怼绿茶都没这么尴尬，很像挖个洞钻走。
主要是最近经常刷到校园暴力的新闻，看得老人家心惊肉跳。自此，奶奶撂下包子铺的事业，负责每天接送段邱桑上下学。她别的能力没有，胆子大嗓门大不要脸能拼命。
因胃病缺席几天的刘蔺涛，一回来听说这件事，那个悔啊，恨不得带病在现场观战。
不过，作为一班之长，没管理好班级他也有重大失职，于是，找了一个晚自习。
“我吧，别的不要求，你们爱学不学。但是我最讨厌背地里搞小动作的人，也不是针对某些人好吧。”
“你要是不爽别人，跟段邱桑一样直接刚好，别玩阴的那套。”
“昨天那事就直接翻篇了，我不希望班上还有针对欺负同学的事，这好吗？这不好。在座的任何一个，所有人，以后再遇到这种事，直接找我，我帮你解决。”
“直接一步到位，药到病除。”
……
最终，迫于多方势力，长福给段邱桑换了座位，这一变动，不啻于拨云见日，她终于脱离了烟鬼同桌和摄像头后桌。
意外之喜是，有一个女孩主动提出跟她做同桌，就是那天晚上两次出手帮她的人。
哦，对了，还有一个路人脸男孩。
此人确实大众脸，段邱桑时常觉得瞧的面熟，但实际没有一点记忆。她甚至怀疑此人是不是偷偷暗恋她。
被cue的路人甲男孩，此时正在微信上和某人闲聊。
“真没想到，你喜欢这么野的，以前完全看不出来。”
……
“说实话，我也没看不出来，不过你不觉得很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