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道闭合的灰白色石门,门面上雕刻着许多意味不明却繁琐的图案,或许是因为时代久远,在左侧门缝的位置有一小块潮蚀出的小小缺口。

    数据在她掌心合成,勾勒出细长而轻盈的形状,柳沐歌放下提灯,收紧五指,握住了从武器栏浮现而出的剑。

    这扇门没有锁,也没有把手,但目测很重,她动作很轻地用没握剑的手贴上去,慢慢施加力道。

    推不开。

    “有机关或者密码吗?”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一声呢喃。

    但她知道林听得见。

    “目前没有。”林也将音量降下来,避免脑海里的回声对她造成太大的干扰,“重心再压低一点,瞄准缺口,五指握紧,别让剑脱手。”

    曙光的任何事物都是有抵抗值的,像这种没有上锁的门或者机关,抵抗值都会限定在可能被玩家破坏的范围内。

    这个可能性或许有大有小,但确实存在。

    正如很多玩家所说,轻剑士这个职业,没有高抵抗,没有高防御,没有攻击校准,输出不如法师持续,攻击距离也排倒数。操作难度很高,在团战中很容易被队友误伤,或者近身后三两下就被BOSS锤掉一管血,是不太受欢迎的角色。

    但轻剑士却拥有全游最高的攻击力白值,以及最高的爆发伤害倍率。

    而出鞘后的第一剑,就是剑士暴击率最高的时刻。

    银白的剑光锵然斩在那个小小的缺口上,火花迸溅,剑锋毫无停滞之势地撕裂厚重的石门,将其拦腰截成两半。

    缝隙从深深的斩痕处迅速朝两侧增生,随着轰的一声,石门彻底塌倒在地,化作一地破碎砖块,透出些许屋里的光亮,和更厚重清晰的腥气。

    石灰纷纷扬扬,柳沐歌被这一剑返回来的力道推得噔噔倒退两步,胳膊垂下,感到虎口一阵发麻。

    【警告,新手轻剑抵抗值归零,判定为无法维修!】

    啊……

    柳沐歌低头看去,多出几道裂痕的轻剑在她手里逐步分解,一松手,就化为碎光散去了。

    还好,背包里还有备用的剑。柳沐歌暗自庆幸片刻,将地上的提灯捞回手里。

    “……打扰了。”方才拔剑时没想太多,但小心翼翼跨过那堆碎砖的时候,柳沐歌还是感觉到某种类似于擅闯他人房间的羞愧感。

    屋子里很昏暗,提灯的光芒照进来的时候,她看到靠门的木桌上放着燃烧一半的烛火,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张简陋的木床和更加简陋的卫生隔间。

    嗅觉是具有适应性的,那股血气已经在柳沐歌的感知里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烛油燃烧的气味和隐约的潮意,但当提灯举高,更多的景象进入光芒的范围,她看到了地面和墙角成片成片的干涸血迹。

    柳沐歌提着灯的手本能地一抖。

    “别怕,”林出声道,“没事的。”

    倒也没那么怕,柳沐歌心想,只是总感觉林要救的人好像状况不太好的样子。

    像她们这样破门而入的动静,就算是熟睡的人,也不可能到现在都毫无动静的。

    提灯随着她的步伐,缓缓停在床边,并且很注意地贴近床尾,用另一只手略微遮掩着,以免突然明亮起来的光线使很可能在休息的人感到不适。

    那张窄小的,颜色都有些发暗的木床上,确实睡着一个人。

    他躺在床上,额头上布着很细小的冷汗,紧闭的眼睑下是再显眼不过的青黑。

    即便是在游戏里,白发的人也很少见,柳沐歌又注意到他同样是白色的眼睫毛,只感觉眼前的人像是一片即将消失的雪花,碰一下就会化得更快,一时间思维的运转都慢了两拍。

    她还没想出接下来该怎么做,就见白发男性的眼睑和睫毛轻微的动了动,尔后缓缓抬起,露出一双淡灰色的眼睛。

    柳沐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对方相信自己不是可疑人物……似乎无论怎么看她都很像是。

    各种解释在心里翻来覆去念了个遍,她张嘴正欲说话。

    “咳!”

    白发男性突然用胳膊撑起身子,掩住嘴弯腰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

    鲜红的液体从他指缝间流淌而出,在那张灰扑扑的薄毯上一点点晕开。

    柳沐歌愣住了,困惑和诧异浮现在她的面庞上。

    她不知道该不该上去帮他拍一下背,又总觉得两个陌生人之间做出这样的举动颇为冒犯,于是只好站在原地干巴巴地问出一句:“你还好吗?”

    白发男性慢慢平复住自己的呼吸,手掌移开时,唇边还残留着刺目的鲜红色。

    “还好。”奇怪的是,明明看上去很糟糕,他的神情却很平和,泰然地从枕边取出一张软帕,先是拭去嘴角余血,再擦干净掌心,最后连着脏污的薄毯卷起来系成一个小团,轻放到床脚。

    尔后抬起头,朝柳沐歌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

    “有什么事吗?”

    现在已经是游戏里的冬季,但他的衣着很单薄,柳沐歌还发现他的眼睛似乎并不是自然的淡灰色,更像是某种病变造成的——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倒映出的影子,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刚刚他的动作一直都维持在一个较慢的速度上。

    “……很抱歉打扰了。”柳沐歌将提灯放到床尾,脱下斗篷,稍稍叠整齐,放到男人的手边。

    然后她站在原地,踟蹰了片刻,眼前的人给她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就像是……面对着一位对你态度很温和的长辈,柳沐歌莫名有些难以说出事先同林商量好的虚假说辞。

    “我迷路了,以为那扇石门是出口,就把它打破了。”她下意识又道了一次歉,“对不起,先生。”

    “从那边的窗子出去,再一路往前,就能离开。”男人感受到凑到手边的柔软布料,笑着将斗篷朝柳沐歌的方向推了推,“注意安全,再见。”

    天哪,柳沐歌一阵恍惚,她真的觉得自己在和长辈说话。

    没有斗篷这件事让她的安全感急剧下降,幸好屋子里很暗,男人的视线也只是停在她大致所在的方向,没有打量的动作,也没有表示戒备之类的情绪,而是很稳定,这让她觉得没有那么局促。

    “沐歌,”林的声音唤回了她跑神的思绪,“你停顿得有些太久了。”久到不像是一个误入的正常人会做出的反应。

    意识到自己还没回答的柳沐歌连忙磕磕绊绊地说:“那,那个,为什么先生你会在这里呢?”

    男人靠到床头,额头尚存的冷汗在提灯的照耀下泛着些许模糊的光。

    “我出不去。”他说,语调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起伏。

    柳沐歌作出提议:“我可以带您一起出去。”

    男人摇摇头,紧接着,他说出了一句让柳沐歌冷汗乍起的话:“我没有需要交给玩家的任务,请离开吧。”

    柳沐歌一直是将眼前的人当做NPC看待的。

    虽然还无法完全理解为什么林会提出要去救一位NPC,但如果是玩家的话,无论是通过地图传送,还是下线默认回到最近的安全区,都能轻松地摆脱被困的处境,也根本不需要她去救。

    而在曙光里,像是玩家,游戏之类的敏感词汇,NPC都是无法接收到的,在他们耳朵里,那些词汇会经由游戏系统转化成奥罗拉大陆从未出现过的陌生语种,就算玩家在他们面前对此大谈阔论,也只会觉得莫名其妙。

    从NPC嘴里说出“玩家”,会被系统立刻捕捉到错误,是绝对需要马上修复的Bug。

    但在她愣住的时间里,这处房间依旧安静得像一个无人的夜晚。

    没有警报声,也没有提醒她及时下线以便维修的弹窗。

    但是,玩家更是完全没有可能的可能。那么,这位屡屡给她带来长辈错觉的男人,是以一种什么样的身份,存在于游戏之中的?

    唯一的可能性附加上一定的特殊性,最终导向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是……被官方认可的,有自我意识的NPC?”

    男人一笑。

    系统的弹窗几乎是应声而起,将真相展示在柳沐歌面前。

    【恭喜玩家柳沐歌接触到隐藏人物。】

    【身份确认:命运相系的谵言者,白徹。】

    ……这个外号的意思是,因为拥有自我意识,眼前这位叫白徹的人被魔王城的其他存在当成了谵言者,一个病中失去神智,胡言乱语的人吗?

    柳沐歌忽然拿起提灯,再一次仔细地观察起屋内的模样。她看到了白徹所说的窗子,它很高,说是窗子,其实只是用栏杆阻住的一个极小的方形透气口,连接的也并非光明之地,而是幽暗的,看不清的不知名处。

    再联想到脚下的血迹,粗陋的居住条件和白徹糟糕的身体状况……

    这里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处囚牢。

    林的视觉和柳沐歌是共通的,只要不是反应弧过长或是心太大,都能明白这一番视野的变化代表着怎样的潜台词。甚至更明白的说,暂住在后者脑海中的她是能很轻易就读懂柳沐歌的想法的。

    但她没有做出任何反驳。

    林默认了。

    而白徹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没有倒影的灰色眼睛,就像冰融进水里,并非冷得扎人,却也温度不足,并且波澜不惊。

    仿佛在无声地说着……

    你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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