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周黑雨去穆万格的画廊,帮她搬家。

    因为下了雨,陈漠河顺路接她。

    漂亮的黑色小轿车在公路上行驶,拐弯路过了一家面包店。

    陈漠河扫了一眼,闲闲地道:“VCASS离墨尔本CBD不算远,那儿有不少面包店,麦芬蛋糕和柠檬挞味道还不错。”

    周黑雨挪了挪身子,他们离得很近,以至于她看清楚了陈漠河的瞳孔,正在光线和阴影的交合下,鼓噪出一派毫无保留的赤诚。

    她捏了捏自己的膝盖,张了张口又闭上,纠结许久才道:“我还是不去了吧。”

    陈漠河愣了片刻,神色微变:“为什么?”

    周黑雨挑了个自觉体面的理由:“我好不容易考了年级第一,现在放弃太难了。”

    她逃避一样扭头透过汽车的透明玻璃看向窗外,长久没听到反应,实在忍不住回头,一下子撞在他的眼睛里。

    从惊怒到盛怒,从失望到阴郁到无可奈何。

    那双轮廓完美的眼睛狠狠盯着她,唇紧紧抿着,始终一语不发,最终沉默着垂下眼睑。

    他们始终刻意地避开彼此的视线,以至于穆万格都察觉了异样。

    “你们怎么不说话,也太尴尬了吧?”

    周黑雨摇摇头:“没有,就是没话可说而已。”

    最终穆万格只好尽量不把他们留在一个空间里,把周黑雨带到楼上整理东西。

    整理了一整个下午,周黑雨抱着厚厚一摞笔记,用肩膀推开了阳台的玻璃门。

    后背倾斜的发力姿势,使视线被没有完全撩开的门帘挡住,她胳膊一歪,书摞倾斜地下掉。

    她慌乱地想要去扶,却腾不出手来,只好眼睁睁瞧着它们朝着泥泞的地面落下。

    好在有个人从身后把它们捞起来了,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周黑雨回头一看,是陈漠河。

    她瞬间移开了视线。

    书摞最顶上那一本,封面很眼熟,周黑雨歪着头看看,竟然是她的漫画本子。

    她有些奇怪,作为作品集申请offer邮寄来回怎么说也要七八天,竟然这样早就寄回来了。

    她摇摇头,朝楼上收拾东西的穆万格喊:“我的漫画本子我带回去啦。”

    “好,”穆万格远远答应了,不一会哒哒哒踩着小高跟鞋走下来,指了指楼上,“上面有些我带不走的东西,唱片机卷烟机之类的,你们有想要的就带走吧。”

    周黑雨点点头,闲聊地问道:“你要去哪里啊?”

    “意大利。”她俯身,把胳膊搭在红色的木质楼梯扶手上,亚麻外套下如削的肩膀拱起来贴着面颊,浮现出轻快的笑意,垂眸望着周黑雨,“佛罗伦萨美院。”

    周黑雨点点头:“翡冷翠,真好。”

    穆万格撇撇嘴:“也就那样子了,夏天又闷又潮湿,衣服总是发霉。”

    周黑雨抬头去看穆万格。

    红褐色墙纸衬得她双手雪白,身后的墙面上挂着许多相框,里面装着各色各时的照片,此时全部虚化,自上而下的灯光只打在她漂亮的脸上。

    她像星星一样远,像钻石一样的耀眼夺目,站在她伸手够也够不到的地方,脚下垫了多少圣贤书也够不到的地方。

    有种感觉像掺杂了憎恶的爱意蔓延,渐渐烧满了周黑雨的全身。

    她感到自己的肌肤一点点被烧黑,眉毛和头发都化成飞灰。

    最后,她费力地深深一呼吸,笑着对穆万格开口。

    “未来达芬奇、米开朗琪罗、雅克路易大卫以及提香韦切利奥的校友,”她清楚的听到了自己声音,像鼓面上的高粱米粒,一声就是一次颤抖,“祝你好运。”

    -

    陈漠河靠在汽车后座上闭目养神,然而心思却难捱地乱晃。

    王哲在红灯前停下,侧头,从陈漠河呼吸的频率中感到他的不安:“出什么事了吗?”

    他虽然是陈董的助理,对雇主家的事情不应该置喙,但他照顾了陈漠河七八年,也常把自己放在他的哥哥的位置。

    “没什么。”陈漠河低声道。

    他沉吟片刻,若无其事地提起:“周黑雨不打算去墨尔本了。”

    车队前驶,王哲道:“正常,墨尔本的留学和生活成本她们恐怕承受不起。”

    “嗯?”陈漠河挑眉,“仅仅因为这个?”

    王哲打了转向灯,它滴答滴答地响起来:“这是很严重的事情。”

    陈漠河靠在座椅上,转了转手机,心里突然轻快了起来。

    他抬手拨了个电话:“哥,听说你弄了辆帕加尼风神?”

    堂哥在那边得意地笑:“呦,消息很灵通啊,怎么着?想上手玩玩儿?寒假跟我去佛罗里达那边整个驾照?”

    “既然有了新宠,那辆落灰的阿斯顿马丁给我吧。”

    “你小子驾照都没有呢,打得什么主意?”

    “缺钱,打算卖了。”

    堂哥立马撇嘴:“滚,缺钱找你爸妈要去!”

    “别啊,过几年我给你买回来成不?”

    陈漠西犹豫了一下:“那也行,但我要DBS高配。”

    “成交!”

    王哲在前面听他挂了电话,才道:“你要帮她?”

    “对。”陈漠河瞧着窗外,心情舒畅不少。

    王哲道:“你愿意做她的朋友吧,不是做债主。”

    陈漠河眉头一皱,没说话。

    -

    高一一班的教室里,窗户上弥漫了一层由室内室外温差造成的白雾。时间一久,白雾的颗粒越来越大,有些凝成了水珠,从上往下地滚落在窗台上,在雾面上留下坑坑洼洼地一条线。

    陈漠河带着一身初冬的凉气进教室门来,双手随意地揣在兜里,勾腿把门带上。

    关上的门最大可能地阻绝了寒意。

    周黑雨正站在后黑板前的板凳上,一手拿粉笔,一手拿黑板擦,腋下夹着誓词。

    板凳不低,她旁边又没人看护,让人看着紧张,陈漠河走到她旁边。

    她要往后黑板上誊写誓词,以便每个同学都能看到。不过在这之前,她必须把在后黑板上原来布置的作业擦掉。

    她穿着黑色的羽绒服,不一会儿,袖口上就蹭了一层白色的粉笔灰。

    她肩膀一动一动的,胳膊不太能用上力,无知无觉之间,夹在腋下的那张纸就从两层黑色羽绒表面布料之间滑下去了。飘飘忽忽地飞到陈漠河脚下。

    陈漠河把它捡起来,抖了抖灰,走到周黑雨站着的板凳跟前:“东西掉了。”

    周黑雨艰难的回过头来,看见陈漠河愣了一下,立马躲开眼神。

    她还以为经过前几天的事情,这个家伙会赌气地和她冷战上一段时日。

    但日常事务无可避免。

    “谢谢。”她两只手都拿着东西,抬抬胳膊,道:“你帮我放口袋里吧。”

    陈漠河的手迟疑了一下,才两根指头夹着誓词,放进她的口袋,在刚刚触到口袋里轻浅的温热时,飞快地收回手指。

    那口袋被体温熨热的部分并不很深,加之他收手得急,誓词黄色的纸张像被折皱的餐巾,从她的口袋里探出来大半。

    周黑雨继续大开大合地伸展着胳膊,擦黑板。

    陈漠河靠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张张口,道:“周黑雨,你……咳咳。”

    黑板擦抹掉粉笔字迹的时候,那些白色的粉末就毫无规律地胡乱飞,扑到临近的桌子上、地上和人的身上。

    陈漠河摆了摆手,让那些讨人厌的细尘飞走。

    “哦,抱歉,我在擦黑板,你要不先回座位上?”

    周黑雨对擦黑板比较有经验,每次挥舞胳膊拿着板擦在黑板上摩擦,她都会屏住呼吸,或者把鼻子缩进毛衣的高领子里。

    但现在,或许是离得太近,又或许是粉笔的厂家不同,她眼睛有点发痒,整张脸有点发热,整个人看着随风起伏的粉笔灰有点眩晕起来。

    “没什么,”陈漠河摇摇头,抬手指指黑板,“反正你也要擦完了。”

    周黑雨眨眨眼,清明了视线,展臂把它擦掉,羽绒服随着胳膊被拉伸,口袋也变得扭曲。那张黄色的誓词,飘飘摇摇再次飞出来了。

    陈漠河弯腰把它拾起,递给周黑雨:“又掉了。”

    “哦,”周黑雨扭过头来,“再次感谢。”

    她和陈漠河短暂对视了一下,又瞬间躲开。但这短暂的一瞬间似乎给了陈漠河一点勇气。

    “你,你有什么……”他尽量选择一个平和的词语,“有什么难处,都可以和我讲。”

    只要她言语之间伸出来一点点,哪怕微不可察的一点点,有关于她的困境,他立即就会伸出援手。

    “如果你……”

    陈漠河想毫不掩饰地抛出橄榄枝,或许直接把卡塞到周黑雨手里,一切都解决了。

    但思及王哲的话,他突然患得患失起来。

    或许他应该委婉一点,找一个第三方,老师,同学,慈善机构之类,但那肯定要花上一段时间去准备。

    所以他期待着周黑雨能主动寻求帮助,那实在是再好不过。

    “好啊。”

    陈漠河一惊,盯着她,一瞬间巨大磅礴的希翼涌过来。

    周黑雨把手里的黑板擦递给他:“给,帮我放一下。”

    他闭了闭眼睛,把失落按捺下去,接过黑板擦。

    “对了,再帮我拿一根红色的粉笔吧。”

    粉笔盒放在课桌上,她站在板凳上够不到。

    陈漠河低下头,捻了捻手指,他讨厌石墨粉站在指纹里的感觉,但还是拿了一根红色粉笔递给她。

    第二天。

    家长会在誓师大会前举行。

    郭华踩着一双羊毛绒的高跟皮靴,紫色紧身外套的领口和袖口都坠着茸茸的毛边,把她姣好的面颊和小巧的手簇拥起来,走进了凤玉一中的校门。

    陈漠河在鹏举楼的门口迎上她。

    这里到处都是挤挨在一起的学生和家长。

    郭华轻皱着眉,自然地把挎包递到身后助理手里。

    “最近怎么样啊?”她把语气软化地尽量随意,避免施加任何压力。

    “什么怎么样?”

    “抛开成绩不谈,生活怎么样?”她温婉地笑了笑,又自问自答地道,“应该是好多了,你最近都没有天天叫嚣着转学去墨尔本了。”

    陈漠河低头看着自己移动的鞋尖:“早晚都要去墨尔本,也不急于一时。”

    一路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家常,陈漠河领着郭华进了班门,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刚一坐下,就皱紧了婉约的细眉,小声在陈漠河耳边道:“你们的座位怎么这么窄呀。”

    桌上垒着课本,脚下本就狭小的空间还摆着书箱,左右动一动脚也很艰难。

    陈漠河拍拍她的背:“这有什么?大家都是这样。”

    郭华一阵委屈,抱了抱陈漠河,在他耳边道:“儿子你辛苦了。”

    “咳。”

    一声咳嗽打断了这个拥抱。郭华松开陈漠河,见一个短头发的小姑娘带着她的家长,站在旁边。

    “阿姨好。”周黑雨指指里侧的座位:“那是我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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