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艘游轮,”肖启铭笑起来的时候,眼底仿佛有浮动的光影,露出回忆般的神情说,“我十八岁的时候,在里面端过盘子。”

    白黎没想到,他的人生经历居然这么丰富,开玩笑说:“看来,我的确有必要去看一下你的访谈。”

    “那都是经过语言加工过的,”他很不在意地撇嘴,“有谁会在接受访谈的时候全说真话?”

    倒还真有一个人。

    覃聿淮以直言不讳闻名,他的经典语录时常霸榜热搜词条,申远集团的公关经理时常向她抱怨说覃总再不改改这实话实说的坏习惯,要是掀起舆论影响股价的话,董事会都要集体抗议了。

    控制不住地,想起他。

    以至于肖启铭絮絮叨叨地说起他当年在游轮打工的心酸往事时,她很难提起精神认真听。

    “像我这么帅的服务生,到哪儿都难找,一到要值班的时候,经理最喜欢让我去,”他说完,忍不住乍舌,“你是不知道那些VIP客人有多难搞,三个通宵啊!让我陪他们喝酒,想死的心都有了。”

    “的确很过分,”她笑了笑,评价说,“所以之后你就转行去做模特了?”

    “哪那么容易,”肖启铭叹了口气,“在这个圈子里,最讲人脉关系,那些没我高没我帅的模特,有个好爹妈,就能轻而易举抢走我的机会,但我不甘心啊,只好边做兼职模特,边打零工养活自己喽。”

    “真励志啊。”白黎感叹。

    “你呢?”他挑眉,把问题抛过来。

    “我?”白黎笑了,“其实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错,所以没经历过什么波折。”

    如果非要说一件的话,大概是决定和覃聿淮结婚的时候,家里人不同意,她不惜以绝食相逼,和家里冷战了好几个月,最终才换得父母的妥协。

    而覃聿淮也不负众望,在他们领证的半年后,成功带领申远敲响纳斯达克时钟,亲友对她选择这段婚姻的评价,也从“不般配”变为“拣了个大便宜”。

    “后来呢?”肖启铭不知怎的,居然听出了她有话没说完,“为什么决定创立纪星?”

    “后来有后来的事。”她举起手机,对着眼前的夜景,专心致志拍了张照。

    在外人眼中,过去身为“覃太太”的她,已然走向人生巅峰,足以一辈子衣食无忧,不必再辛苦劳于奔波。

    如果可以的话,她又何尝希望改变。

    -

    到周末,她总算抽空回了一趟父母家。

    白黎自小生长在州海,亲眼见证了这座城市的崛起,结婚后,父母为了更清净地生活,搬去临市的海边小镇,在那里买了套房子,带一个小花园,闲来无事种花养草,十分惬意。

    但她今年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帝都,一直没顾得上回家去看看。这次说什么也要助理推了全部的工作,回家住两天。

    她清晨到家,正好父母刚起床,陪他们吃了顿早饭。

    中途母亲问起来:“今天怎么不见小覃?”覃聿淮重视家人,每次听说她要回娘家,都会跟着一起来,也难怪父母会好奇。

    白黎轻舀碗里的粥,笑道:“他最近工作太忙。”

    离婚的事,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家里,解释起来太麻烦,说多了反倒会让爸妈担心。

    到中午,一切还风平浪静,父母年事渐高,对外在事物并没有那么关心,只是在喝茶的时候,父亲想起来问了一句:“你哥哥怎么样?”

    白黎意外沉默下来,随后笑道:“都挺好的啊。”

    二十二岁那年,她的生活发生了两个重大变化。

    大半辈子兢兢业业的父亲决定退休,苦心经营的公司交给哥哥管理,而她本来就对做生意不感兴趣,大学毕业后高高兴兴地嫁给覃聿淮,成为了覃太太。

    过于顺风顺水的经历,让曾经的她无比天真,甚至认为没有什么困难是不可战胜的。

    如果不是去年哥哥突然打电话过来说,公司欠债太多,早已无力承担,只好宣布破产,恐怕她现在还沉浸在幸福的假象当中。

    想起哥哥在电话里煞有介事的语气,小心翼翼而又近乎哀求地问她说:“小黎,可不可以让覃聿淮借我一点钱。”他所说的小数目,在白黎看来,却是一个巨大的天文数字,除了公司债务,还有这些年哥哥在海外欠下的高额赌债,就像一个无底洞,让她无法逃脱。

    丝毫不怀疑,白成非会再度联系她。

    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站在花园里,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名字,白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接起:“哥。”

    “小黎,”白成非的语气里有她并不理解的轻松,“和覃聿淮商量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汇钱过来?”

    “不可能,”白黎斩钉截铁道,“我们要离婚了。”

    白成非愣了一瞬,下意识问道:“真打算离?那能分到很多财产吧?”

    “我净身出户,”白黎深呼吸数次,才能勉强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所以借钱的事,不要再去找覃聿淮。”

    白成非一听就急了:“那怎么能行呢?覃聿淮可是还欠我一个人情呢,你如果讲不通,我自己找他去!”

    她最怕的,就是白成非亲自站到覃聿淮面前告诉他,白家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累赘,慌乱之下,唯一想到能做的事就是立马阻拦白成非:“哥你等等,钱的事,我会想办法。”

    以她的性格,绝不愿意甘愿吃亏,可白成非拿来要挟的人是覃聿淮,这件事一旦和他说了,他会怎么想?

    嫌弃她?或是可怜她?

    两种结果都是她无法接受的。

    最后她只能选择妥协,答应白成非,等办好离婚证,就把家里公司的债务转移到她名下,至于白成非自己的私人债务,他自己解决。

    周一回公司和陈静壹聊起这件事,陈静壹气得差点摔杯子:“我真搞不懂你,论心狠,谁比得过你,但为什么一涉及到白成非那个混蛋,你就变得那么好说话?”

    “记不记得我和覃聿淮准备结婚的时候,还和家里闹过一阵子?”她匆匆写完邮件,勾选秦秘的名字,点击发送之后,这才有空歇会儿,拿起面前的咖啡杯喝了一口。

    “当然记得,”陈静壹从抽屉里翻出一包饼干拆了,认真回忆道,“那时候他公司还没起来吧,也是欠了一屁股债,你天天回宿舍就哭,也不说原因,把我们吓得半死,还怕你想不开呢。”

    她撇了撇嘴,算是承认了自己当年的幼稚行为,接着翻开晚点开会要用的资料,粗略扫过一遍,才接上刚才的话:“他当时身上背着一百万的债务,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压力很大。我又只是个学生,哪里有什么办法,思来想去还是瞒着他去求我哥。白成非那会儿已经在我爸的公司当副总,手里有些闲钱,全拿出来借他了。”

    陈静壹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指的是谁:“可那时候覃聿淮不是很快就成功了么?应该早就把钱还上了吧。”

    “问题就在这里,”白黎也只有面对陈静壹才能这么毫不避讳,“说实话,如果不是白成非借的那笔钱,覃聿淮说不定还真挺不过去,所以白成非一直认为覃聿淮之所以有今天,都要拜他所赐,这些年不断地找我拿钱,后来消停了一阵子,我本来以为他已经决定收手了,谁知道一下子变成这样。”

    陈静壹半天没反应,等好不容易理顺了思路,蹙眉问:“那欠白成非的人情,需要你还多少钱?”

    白黎比了个数字。

    “两千万?”

    “两个亿。”

    “……你真是疯了!那可是两个亿啊!需要你几辈子才还得起?!”

    白黎没回这话,敲敲手表提醒陈静壹,会议要开始了。

    “火烧眉毛了还开什么会啊!”陈静壹要炸毛了,“白黎我告诉你,今天你不说清楚这事别想出门!”

    白黎想起接下来排得满满的会议流程,叹了口气,耐起性子解释:“那是我爸的公司,我不可能就这样看着它破产,我想试试救活它。”

    “所以……”陈静壹睁大眼睛说,“以后你要同时管理两个公司了?”还是两个半死不活的公司。

    白黎点了点头。

    “不能……找覃聿淮帮忙么?”陈静壹观察着她的脸色,语速慢下来,“我是说,毕竟夫妻一场,帮帮忙也是可以的。”

    白黎摇头:“我不想麻烦他了。”

    “那你们离婚后呢,财产怎么分,覃聿淮不可能什么都不给你吧?”陈静壹急得又问。

    白黎仍是摇头:“那些东西,我都不想动。”

    依据覃聿淮签过字的那份财产分配协议,她不仅能分到一半的现金存款,还有许多不动产和店面,只要把它们卖了,足以抵债。

    她却始终认为,那些资产都是属于覃聿淮的,她无权占有,就算陈静壹气急败坏骂她活得太要面子,她仍是这么想。

    如果是八年前,她一定会肆无忌惮地花着他的钱,毫无心理负担,但如今白黎已经知道覃聿淮并不爱她,在一段婚姻中处于弱势地位,又不被爱的女人,早已失去了所有的底气。

    白成非那边再怎么让她焦头烂额,纪星的业务不能停,项目会议也不能停。

    她一路踩着高跟鞋快走进会议室,里面员工差不多到齐了,立马有人打趣说:“还是第一次见白总迟到。”

    “哦?”她旁边的肖启铭来了兴致,“白总之前都没迟到过吗?”

    在座的人纷纷表示,没有,从来没见白总迟到过。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肖启铭低声说了一句。

    白黎装作没听见,打开投影,展示在幻灯片上的是曼达新季度的宣传策划案:“这个项目非常重要,所以我想将它标记为S级,希望各位同事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收收心,大家一起共度这个难关,具体的方案我已经和Allen讨论过,下面请他来介绍吧。”

    说完她挑眉看向肖启铭。

    本来是有意考察他的能力,他却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居然从她手里夺过遥控器,把投影关了。

    全员面面相觑,十几号人刷刷抬起头,焦点一下子集中到他身上。

    “看PPT有什么意思?”他起身,走到会议室中间,眼底笑意盈盈的,“诸位,我身上穿的就是曼达新季度的成衣,你们能联想到什么?”

    如此近距离的秀台,就算没有炫酷的灯光效果,他充满野性的魅力也足以让这些整天关在写字楼里的上班族震惊,过了好久,后排一个小女生喃喃地说了句:“沙漠。”

    “bingo!”肖启铭打了个响指,解开马甲扣子,更好地展示他身上这件灰色西装,“沙漠中走来的绅士,不像世人心目中的那样养尊处优,他经历过很多,穿越了雨雪和风暴,终于变成一个真正成熟的男人,来到你面前,为你献上一支玫瑰。”

    全员看呆。

    又是一阵沉默,随后会议室里面忽然爆发出整齐一致的掌声。

    “太有创意了!”“不,关键是这个片子一定要Allen亲自出镜才行!”“妆容方面我可以来负责设计,嘴唇一定要干,呈现出缺水的形象,成功的话甚至可以打入女性市场!”

    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七嘴八舌地争论。白黎听得唇角不自觉勾起来。

    “白黎,”刚才的焦点本人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侧过头,在她耳边轻声说,“这个创意怎么样,你喜欢吗?”

    “太喜欢了。”她笑,目光和肖启铭对上,正想要说些什么,手机上提示有新邮件的铃声响了。

    心脏突然被揪起来,久久地,落不下。

    “我先出去一会儿,你们继续开会吧。”白黎抓着手机,匆匆走出会议室。

    秦秘发来新邮件:已向覃总确认时间,1月21日,15:00,民政局门口见。

    那将是她和覃聿淮正式离婚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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