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达的项目按计划如期展开,一切快要准备就绪时,组员们却在拍摄场地的选址上犯难。白黎远在州海,没办法马上赶回公司,只好坐在出租车里听蓝牙耳机里面吵翻了天。

    “别吵了!”耳机里面传来陈静壹不耐烦的声音,“你们亲爱的白总不在,由我来主持会议,我可没那么好脾气的啊,现在都给我闭嘴。”

    频道内顿时鸦雀无声。

    白黎听得想笑,支着下巴,看向车窗外。

    窗外掠过的,是州海市午后的风景,转眼二十几年光阴走过,这座城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年和覃聿淮来民政局领证,他开车,她则坐在旁边不停地说话,有时候,他被她逗笑,唇角就这么微微地扬起来,眼里全是暖意。

    而现在,她同样坐在车里,却是去往离婚的路上。

    手机响起来。

    她早就和肖启铭约好这时候商谈方案的细节,没看名字就接起:“Allen?”

    “是我。”

    她顿了下,随后低声说:“抱歉,以为是我同事。”

    “没关系,你到哪了?”

    “大概……”她看着前头堵车的惨状,有些摸不清,“一个小时吧。”

    “好,我等你。”

    仍旧是没有波澜的声音,让她的心再度刺痛起来。这些年,她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印证,覃聿淮对她是有感情的,可每一次换来的结果只有失望。到后来,她早已不再去设想另一种可能性。

    她和覃聿淮早晚要分手的,或早或晚,只是时间问题。

    就这样盯着彻底黑下来的手机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屏幕再一次亮起,上面闪烁着肖启铭的名字。

    “Allen?”

    “他们吵得差不多了,总算得出了一致的结果,具体的方案晚点我发你邮箱里,”肖启铭的声音还是那么懒洋洋的,汇报完工作,他停顿了下,似笑非笑地问:“听陈静壹说你跑去离婚了?”

    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让白黎习惯了肖启铭的说话方式,凡事最喜欢拼命往人的伤处戳,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甚至还有心情开起玩笑:“怎么问这个,不要学陈静壹成天嚷着要给我介绍对象啊。”

    “不可以吗?”一听语气就是在臭美,过了会儿,她听见肖启铭问了句,“那我自荐一下,白总给打个分呗。”

    “五分给外表,零分给人品,”白黎毫不留情地回说,“很抱歉,你在我这里不合格。”

    肖启铭委屈地哼哼,说她真是眼瞎了,不服气地又问她:“那如果再找下一个,你想找什么样的?”

    真巧,居然问了一个和覃聿淮相似的问题。

    白黎静了片刻,避重就轻地回答:“说实话,我只有一段感情,这方面没什么经验。”

    肖启铭笑了声,说:“我也是,老大不小连个恋爱都没谈过。”

    她倒奇怪了:“你一个世界名模,没谈过恋爱?”还以为所有模特都像外界八卦的那样混乱呢。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不至于如此,”肖启铭声音唏嘘,好像当真开始惋惜起来,“谁让我在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难忘的人,记到了现在。”

    白黎装作没听懂他的话,笑道:“那也不该沉湎于过去啊,Allen同学。”

    “所以我现在看开了,决定专注当下,”肖启铭却比她直白得多,“我想珍惜眼前人,可她不给我机会,你说怎么办?”

    她没说话,真不知要怎么回答,好在肖启铭觉察到她的局促,很快笑起来说,还有事要忙,先行挂了电话。

    她靠在椅背上,想了很久,迷迷糊糊似乎睡了一小会儿,后来司机停好车了回头叫她,她才猛然坐直身子看向外面。

    民政局到了。

    覃聿淮明目张胆站在门口,不顾路人诧异的视线,在阳光下,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走近了,却是他先开口:“你刚下飞机?”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他习惯性地接过她的提包,顺口问道:“什么时候回帝都?”

    “明天。”她低声说。

    助理熟知她工作狂的本性,以为她会迫不及待地赶回去加班,订机票的时候还问她要不要当天回程。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在州海市找间酒店多住一晚,明天再走。

    因为她实在没把握,在离完婚之后,还能继续保持冷静。

    站在民政局前,她自然想起上次过来办理离婚登记受理回执单的时候,因为临时有行程,居然迟到了四五个小时,本来约的是上午,赶过来已经到下午了。

    可覃聿淮居然还在等她。

    记得那时她踏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问:“等这么久怎么不打个电话说一声?”覃聿淮摇头,起身理了理有些褶皱的风衣外套,只对她说了简单一句话:“我答应过你的。”

    他向来是个信守诺言的人,所以当初在结婚典礼上宣读的誓言,这八年来他都有好好履行了——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都会尊敬她,接纳她,照顾她。

    但从没说过爱她。

    白黎对他笑笑:“我们进去吧。”

    过去她以为,离婚是非常难受的,现场定然伴随着许多大吵大闹,难以保持体面,可真轮到她离婚,过程却是简单而又乏味。

    他们始终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工作人员把两个绿色的小本子递给她说“手续已经办好了”,她才终于有了一点痛苦的实感。

    眼眶又酸又涨,为了掩饰,她连忙低头把其中一本离婚证塞到他手里,然后快步走出了民政局。

    覃聿淮出来的时候,她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常,抬头对他笑道:“恭喜你,成功恢复自由身。”覃聿淮只是看着她说:“要不要找个地方喝一杯?”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很快地补充一句:“算是……散伙饭。”

    她终于被逗笑,张开两只手掌挥了挥:“我在州海可没车开啊,蹭你的车去。”

    等上了车,两人表现出久违的和睦,说起各自的近况,她才知道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申远已经顺利完成了对一家地产公司的收购,覃聿淮还开玩笑说,幸亏收购成功,不然跟着他连续加班三个月的秦秘要辞职了。

    她却猛地想到什么,转头看他:“你有多久没睡觉了?”过去他为了工作拼命的样子,她看在眼里,最夸张的时候甚至可以忘记睡觉,再这样下去,可能真会出事。

    “想什么呢,没睡觉我会自己开车?”他看了她一眼,“收购早结束了,最近都在休息。”白黎当然知道,覃聿淮说的“休息”,也就是加班不超过九点而已,撇嘴说:“什么时候能一直休息就好了。”

    他笑了,打转方向盘,反问:“你呢,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呗,”她缩在椅背上,故作轻松,“还不是在忙工作。”忽然想起了肖启铭,又说:“哦对了,陈静壹新招了一个员工,Allen,上次你应该见过。”

    他这次没回答,轻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覃聿淮知道她的性子,喜欢在安静的地方吃饭,于是直接开车去了申远集团旗下的酒店。

    以两人的默契,不必多说什么,饭菜没吃什么,只顾喝酒。都是酒量极好的人,彻底放开了难以比出输赢,到后来,还是她先醉了,笑着告饶,走到窗边吹风醒神。

    这个角度,正对着他的侧脸,白黎忽然来了兴致,开始仔细回忆:“覃聿淮,我还记得你二十二岁的样子。”

    他果然朝她看过来,露出极淡薄的笑,问她,那时候我是什么样的?

    初见他,是在她二十岁,他二十二岁的时候。

    入学伊始,就听说计算机学院有个很有名的天才师兄,同宿舍的女生偶然见到了,回来后激动地和她们讨论了一晚上,说那师兄真帅啊,气质特出众,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她本来不以为然,直到社团大会上,他亲自站在遮阳棚前发传单的时候,隔着两三步的距离,看着阳光就这么打在他的侧脸上。那时的心情,的确难以用言语描述。

    后来,她不断地找机会接近他。

    很快,全学院都知道有个小学妹在追他们大名鼎鼎的覃聿淮,可就算她的屡败屡战让所有人都感动了,只有覃聿淮还无动于衷。

    以为这件事没戏,她心灰意冷之下,决定再去找他一次,算是告别。

    可站在宿舍楼底下,她清清楚楚地听见覃聿淮和她说:“我们试试吧。”

    如此意外,他们就是这样开始的。

    那这一次告别,又算是什么呢?

    最后一刻她仍抱有希望,期待覃聿淮像在一起的时候那样,跟她说我们试试,重新开始吧。可等到吃完了饭一起走出酒店,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走出大堂,远远地看见秦秘站在车前,向他们招手。

    “我现在回去,”他回头,低声问她,“你晚上住哪?”

    “我就在你酒店住吧,”她很喜欢这里的安静,“你以前给过我一张贵宾卡,还没作废吧?”

    他笑了下,打了个电话,很快有酒店经理跑过来,说房间已经收拾妥当,白总直接刷卡进去就行。

    她道谢之后,转过身去,打算跟着酒店经理走。

    没走两步,听见覃聿淮又叫她的名字。

    她回头。

    呼吸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很慢,很重。

    可等了很久,覃聿淮只是轻轻笑了笑,摇头说没什么,让她进去吧。

    “好,”她强忍失落,努力开心地笑出来,“希望下次见面,是在你的婚礼上。”

    说完她大步往回走,再也不敢往后看一眼。

    刚步入大堂,却又接到他的电话。

    “白黎。”

    “怎么了?”她背对旋转门,故作轻松地笑笑,“覃总,还有什么事要交代的吗?”

    可任凭再怎么伪装,此刻她却是难过到头了,拼命咬紧牙关,怕听见电话里他的呼吸声,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下个月阿枫生日,回来一趟吧。”

    低沉平稳的语调,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只有在提起亲人的时候,才会稍稍缓和。

    白黎嗯了声:“好。”

    “注意身体,”他又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挂了。”

    电话断线后,仍然举着手机愣在原地,直到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她才回过头去。

    黑色的轿车缓慢驶过泊车区,逐渐消失在夜色中,定格在眼中的最后一幕,是透过半降下来的车窗看见他靠坐在车里,很温和的神情,远远地,目光与她碰触在一起。

    她终于绷不住,蹲下来开始放声大哭。

    酒店经理吓了一大跳,慌忙递过来纸巾:“白总……您没事儿吧?”她不停地用纸巾擦着眼睛和鼻子,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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