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穿过回廊,很快就到了夏繁烟的院子。

    夏繁烟抱怀倚在门框上,与宋怀面对着沉默不语,不懂他为什么还不离开。

    “所以,还不休息吗?”

    无奈地,夏繁烟抬头主动开口道。

    宋怀目光微沉,深邃如渊地盯着她的眼眸,心底有许多话想说出口,最后却只能归于平静。

    就如不愿在私下相处时谈论公事一般,他也不想把自己多疑的一面展露给夏繁烟。

    他克制地收起心底的疑问道,“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你想让我说什么?”夏繁烟平静地看着他,眼中同样晦暗不明。

    宋怀这话问的突然,不禁让夏繁烟认为是宋怀方才的怀疑还没打消,有想要让她自证的意思。

    “我没什么好说的。”

    夏繁烟垂眸皱眉,不愿多言。

    宋怀的怀疑令她烦闷,但两人终究隔着楼中身份的差距。她也无法直接顺着心意,对峙般把什么都说出来。

    可难道就因为一句从来没有过的拒绝,明明刚才都已经准备翻篇不提了,现在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又要对她猜忌了吗?

    “你不想问问我要对你说什么吗?”宋怀的声音再次响起。

    夏繁烟眉头微动,并没有要开口的的意思。说什么?说她背信弃义?

    宋怀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月亮已完全被云层遮住的夜空道,“是好好休息。”

    宋怀虽不愿仅凭一句话就与她产生隔阂,可她下意识的判断和反应……

    “你紧张了。”

    他隐忍着情绪,看着夏繁烟一字一顿地把话说出口。

    话音落下,似不愿听到夏繁烟解释,再发生争执般,宋怀当即转身朝院外走去。

    夏繁烟沉默地看着他的身影,虽确实有心要解释什么。可等到真要开口时,却总有种无能为力的徒劳。

    宋怀的脚步声渐行渐弱,最终消失在寂静的夜里没再响起。

    夏繁烟看着地面五味杂陈,反正一时半刻也无法入眠,索性在门口多停留了一会。

    青丝在她的耳畔散落进风中,没有意义地分离又相聚。

    最后在临进门前,她把目光转向院中被秋风打落的树叶,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已经听不到的宋怀轻声道了句“好眠”。

    被按下不表的对峙,因为没有结果,所以从来不会有意义。能留下的,只是两个人在对彼此的猜忌中渐行渐远罢了。

    满院人声寂静,只有夜风肆无忌惮地呼啸着席卷一切。

    这座院子面上看着闲情逸致,实则是铭楼设在燕京的一处暗部。

    铭楼之人行走江湖,暗部遍布大燕的大江南北,即便是天子脚下也都有涉及。

    这些暗部有的设地隐蔽,只供鸣影传递消息时临时启用。还有些暗部就如这座院子直接定在明面上。

    不光是为着一句“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越是大张旗鼓越不容易引人怀疑。还因为总部外的鸣影多以刺探情报为主,只有少数隐在暗处专司谋杀。所以院中平日里人声稀少,不易引起察觉。

    据宋怀说,这座宅院是前朝一个杭州商人因思念故土搭建的。所以这里的小桥流水,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一步一阁,都很得江南意蕴的传承。

    但至于为什么不留作家传而是转手卖给了不相熟的人,夏繁烟想左右不过就那么些原因。

    若说世家大族还能进朝为官,侍奉宫中累世不坠,却也有功高震主满门抄斩之时。更遑论区区士农工商最据其下的商人?一到本朝就只有落末罢了。

    世道轮回便是如此,盛极转衰不过意料之中的事罢了。

    “主子,昨夜南边有鸽子飞过来了。”晨起,春樱见夏繁烟推门出来,疾步上前一步道。

    夏繁烟颔首并没急着回复,而是走到院中的石凳边坐下道,“昨夜随我一同回来的鸣影休息地如何?”

    “一切都按您的吩咐做下去了。”

    “那就好。”

    夏繁烟轻啜了口提前准备好的茶,暗自揣测着春樱方才说的飞鸽传书会和什么事情有关。

    夏繁烟之所以没有直接去问宋怀,是因为她在铭楼中并没有一个确切的职位,只有虚无缥缈的声望和宋怀的重视支撑着她所谓谋士的身份。

    然而这个身份,按例她是没有立场直接过问的,所以只能等宋怀什么时候想要找她过去了,派人过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思绪刚想到这,宋怀身边的朱清已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夏主。”男子并没有行礼,只是抱拳出口,来意不必多言。

    夏繁烟举杯示意,歪头清声道,“这就去。”

    朱清是鸣影统领,身份地位摆在明面上,自然没有道理对她这个不在册的自由身行礼。而至于夏繁烟行礼与否,就要看来人能否在她心中够得上分量了。

    朱清点头,侧身站在一旁等着,并没像往常一般,见话带到了就直接离去。

    夏繁烟放下茶杯,眯着眼盯向他,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杯中茶水的表面。

    看来南边这次确实棘手。

    她起身随意地将剩余的茶水泼向地面,倒扣杯身,不紧不慢地示意朱清朝门外走去,再急也不差这一时片刻。

    左右跟着来的不止她一人,晚些到还能暂且置身事外。好好欣赏一番其他诸位是怎么各自为营、唇枪舌战的。

    夏繁烟唇角勾起,很快就到了大厅附近。

    她站在朱清后面,远远地打量着屋内,目测大概也就到了两三个人的样子。

    铭楼在江湖中的组织虽大,可实际掌权的除了楼主,就只有常年坐镇四方的四位堂主。

    看之前院中朱清的反映,夏繁烟心中稍微计算了下今天能来商谈的人。

    除了宋怀和她一如往常,应该还有各堂主连夜派来的代表。以及现今据守燕京的北堂主林修谨。

    夏繁烟想到林修谨的性情,不由更觉得今日来晚些是个正确的选择。毕竟这位,可实在是个妙人。

    可她终究来得还是不够晚,一个声音突然地在她身后响起。

    “看来今日这事确实不简单啊,就连咱们铭楼大名鼎鼎的第一谋士都被惊动了。”

    林修谨慵懒地把手搭在女子的肩上,看着她的侧脸装作疑惑的样子问,“你说是不是啊?第一谋士。”

    明知故问。

    夏繁烟侧身躲开他的靠近,先他一步向前,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瞬间觉得自己刚才在路上可以再磨蹭些,不然也不至于在这就和林修谨撞上。

    夏繁烟回头也故作吃惊的样子,向林修谨行了个礼。

    “没想到竟能在这碰到林堂主,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明明是楼主招所有人商量楼中事务,她却用“竟”字形容自己,这不是明晃晃地内涵他不务正事,还能是什么?还用上“三生有幸”这么个词恶心他,又是什么已读乱回。

    林修谨皮笑肉不笑了下,故意从夏繁烟面前经过,挤到她前面。

    “呵,你就装吧。”

    夏繁烟垂眸,没打算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这人向来是个毒舌,无论是对谁都一样,大约还有点信奉佛教众生平等的意思。

    若不是有个堂主的身份约束着他,恐怕整个铭楼就没有不被他怼过的人了。

    “比不上堂主废寝忘食。”

    夏繁烟抬眸朝林修谨勾唇,又迅速向地面看去,表现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林修谨刚才那一向前,此刻人已靠近大厅。

    虽他的形象早就风靡整个铭楼,可这各方代表到底是第一次见面,他心觉还是端端堂主的架子好。

    只是这样,林修谨此刻就只能无声地抬手指向夏繁烟,没有任何威慑力地做出一副警告的样子。

    夏繁烟早就料到他会如此,所以从方才起就没再抬起过眼睛。

    林修谨见状,只好愤愤不平地压下想要怼人的念头,整理了下仪表“一本正经”地抬脚走进大厅。

    夏繁烟自然也顺势跟在他身后进门。

    早就站在厅中的三人见来人纷纷见礼,意料之外地,没有往日其他人来时唾沫横飞的样子。

    “到底出什么事了?”

    宋怀还没到,夏繁烟见这次来的有熟悉的人,走过去低声问。

    李游见她过来,下意识就要行礼,但被夏繁烟及时扶住制止。

    “你知道我一向不在乎这些虚的。先说事”

    “南边反了。”

    只听到这几个字,夏繁烟就瞬间压下眼睑,收起了方才与林修谨你来我往时的悠闲。

    铭楼飞鸽传来的消息,时间应该不会间隔两天以上。

    如今过了一夜,谋反最迟是三天前的事。

    夏繁烟恍然,怪不得刚才进来只瞧见三个人在那站着相顾无言,这消息来的实在是有些突然。

    “都听说了。”

    见所有人到齐后,宋怀才堪堪露面,端的是楼主不容置疑的姿态。

    “见过楼主。”

    屋中人各怀心思地齐声行礼道。

    宋怀点头,径直坐走到摆在正中央的椅子边坐下,挥手让众人随意。

    夏繁烟与宋怀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走到靠近他的右侧,和林修谨面对面站着。

    “楼主,”东面来的代表率先出声道,“闻堂主自您掌管铭楼起,就多有不服,此次造反想必是早有预谋。我东面愿替楼主清剿,早平铭楼安定。”

    夏繁烟不近不远地站着,只是听着他说话就想皱眉。

    东面代表此话说得,听起来像是忠心耿耿大义凛然的样子,可措辞实在经不起仔细推敲。但凡在座的各位有人想要给东面和楼主挑拨离间,恐怕立刻就能抓住其中的漏洞攻讦。

    真是和他们堂主一样空有蛮力,蠢得要死。

    只为这一句没脑子的话,夏繁烟就已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了一句。

    什么叫自楼主掌权来?难不成闻凌在南面造反还是宋怀这个堂主御下不严造成的?

    敢派这么个代表来表忠心,也不知道那邵万到底是无人可用的无奈之举,还是身边人都被他蠢得同化了。

    虽然骂的毫不客气,夏繁烟却实在在心里替邵万和东面捏了把汗。

    宋怀泰然自若地向后靠在椅背上,翘起腿似笑不笑地看着下面的人,迟迟没有出声。

    “原因是什么都还未可知呢,这么快就下定论。怎么你们东面是与南面暗中勾结了,所以才知道的这么清楚,打着主意准备一块叛离铭楼吗?”

    夏繁烟出声呵斥,声音已是压着火气。宋怀没有表态,她不能也跟着站在那无动于衷。

    很多话当权者不能直说,却可以靠身边人表态,这是自古以来就默认的规矩。

    可那人蠢笨地实在没有做谋士的天赋。刚听完夏繁烟的话,他就迫不及待又横冲直撞地开口。

    “还请夏主不要随意猜测,血口喷人!邵堂主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不是区区夏主随便两句就可以污蔑的!”

    林修谨本站在一侧看戏,听到这一句直接被他气的笑出了声。

    什么叫“区区夏主”?

    夏繁烟为什么事事置身事外却偏能被称作“主”,这人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都不知道啊。

    但凡了解过一点咱们这任楼主是怎么掌权的都不至于说出这么句话。

    林修谨虽看不惯夏繁烟整天假惺惺地故作高深,一碰面就想呛她两句。但恐怕没有人比他们四位堂主更了解夏繁烟运筹帷幄的能力了。

    可以说,宋怀能打败他们四个坐到那个位置上,有四成是夏繁烟替他步步谋划的原因。

    而至于为什么新一届权力分配,夏繁烟没分到一杯羹?林修谨就更不想说了,这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人家两个情深意浓舍不得分开呗。

    夏繁烟身上虽然没有任何职位,单凭这两点,就足够和他们四个在众人面前平起平坐,不落下风了。

    林修谨摇头,根本不管忠义出言的这位是作何感想。

    敢当着宋怀的面看不起夏繁烟,这么不要命的,他还是第一个。恐怕不一会也要成为最后一个了。

    果然,只见宋怀玩着扳指,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还有别的想说的吗?若没有,现在你就可以回去告诉你们堂主,下次别派你来了。”

    就这么句话,宋怀放在往常,明明可以直接传信给邵万来保全此人的颜面,今天却偏偏不肯。

    让当事人自己说,真是杀人又诛心。林修谨再次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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