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压云,秋风瑟肃,一声惨厉的尖叫划破死寂长空。

    “爹!娘!”她声嘶力竭,瞪大双眼,泪珠滚落,却被宸王私兵死死扣住胳膊,无法挣脱。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滚落的头颅,和寒光利刃上滑落的一道血痕。

    满是干涸血渍的地面上又覆盖上一层新鲜涌动的血液。

    苏梦语亲眼看着父亲在自己面前被人砍下头颅,那刀落下时极快,父亲的尸体甚至都还维持着直直跪立的身姿。多年相识的情谊,轻而易举断送在刀剑之下直化为血海深仇。

    “大人!这一定是误会!”

    “大人!这其中定是有天大的冤情!”

    她字字泣血,挺直着瘦削的背,仰头看着眼前锦衣华服的男人,只为祈求一个公道。

    “户部尚书苏文晋,贪赃白银三百万两,结党营私,已是铁证,何来的冤情,”男人着一身暗紫莽袍,金丝勾边,四爪金莽腾云斡旋,一双修长冰冷的手此刻正用锦帕擦拭着掌心溅上的血珠。

    夜空寂寥,一片杀戮之声却尚未停止。

    乌云不再遮住皎月,一轮满月高悬于夜空,洒落柔和细光。

    此时,苏梦语才看清眼前男人的脸,眉峰上扬,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正漠然地看着她,宛若看着一个死物。

    “启禀王爷,府上男丁已全部杀光,”一私兵跪地汇报。

    宋怀仁抬眸冷冷看了眼眼前满身是血污的女子,“既然如此,女子一律充妓。”

    他走到苏梦语跟前,抽出身后侍卫的佩剑,剑头挑起她的下巴,在雪白的肌肤上划出一道血痕,“苏二小姐容貌尚可,便送到王府去好好教习一番,何为规矩。”

    苏梦语眼见自己苏家上下一百三十多口人的性命便轻易被宋怀仁一句话定下生死,心中不甘愤懑,不顾剑锋利刃,一直之间竟然挣脱开束缚。

    她扑抱住宸王衣摆,“宸王明鉴,我父亲清廉一生怎么可能贪污!更不可能结党营私!”

    她仿佛是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垂死挣扎,只为了能给苏家生下的人谋求一条活路。

    宋怀仁见自己的衣摆被苏二身上的血污弄脏,脸色一沉,勾起唇角,掐住她纤细的脖子,血迹溢进指缝,“人,本王已经杀了,怎么,你是想替他们报仇杀了本王吗?”

    苏梦语抬眸,直视他的眼睛,丝毫没有畏惧,“臣女愿以自己性命换他们的生。”

    宋怀仁看着这双清澈中带着必死决心的眼睛,嗤笑一声,“本王仁慈,并未全要他们的命。”

    “恳请王爷,不要让苏家女眷为妓,”苏梦语忍受着脖颈被掐住几欲要窒息的痛苦,一字一句说出,她艰难地在他的掌中喘息着。

    宋怀仁捏着她的脖子不过如同捏着一只蚂蚁,只不过这只蚂蚁很是倔强,“愣着干什么,贱婢苏二意图逃出宸王府,还不带回去好好管教。”

    他冷眸一扫,侍卫立即上前抓住了苏梦语,可她仍旧死死拽着手中的衣角。

    “宋怀仁你没有手谕,假传圣旨幽禁圣上,为官不仁,你会遭报应的!”她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冷漠凶残若罗刹的男人,丝毫没有畏惧的嘶吼着,将他的件件罪行揭露于世。

    宋怀仁用刀劈断衣摆,冷笑道:“可就是我这样的人,权势滔天,天下人无不听我惧我,苏二你若是想要留个全尸,便闭上嘴。”

    话音落下,便只见苏二小姐失魂落魄地捏着一块破布,跌跪在地上。

    看着满地的血,上面写满了苏家人的名字,秋风萧瑟宛若死去之人的哀嚎。

    她不信,自己父亲会贪污巨款,更不信他会结党营私!

    宸王没有手谕,便私自带兵抄家,杀人防火,这世道还有天理可讲吗!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满眼是泪地仰天看去,四四方方的院落,将会把苏氏掩埋,而这也仅仅是死在宋怀仁手下不计其数冤魂中的一百余人。

    女子为节,不能救世,亦不能苟活于世!

    “王爷,她、她咬舌自尽了!”

    男人墨渊般地黑眸沉沉看来,“她不准死,还不快去取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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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落水了!”侍女经过花园,端着要送给望月斋的花盆,看见湖中正有一人溺水,她当即慌了神,着急地呼喊着四周。

    她本以为能喊来仆从,看到眼前锦衣华服的男人,愣了一下,立马脸色苍地低下脸,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王爷。”

    宋怀仁皱眉看了眼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侍女,目光凌厉,满是威压,他脱下身上外袍,扔给她,沉声吩咐,“还不快去叫府医候着。”

    话音落下,侍女便亲眼看着王爷跳进了湖中救人。

    她瞪大着双眼,死死咬着唇,呆立着,手中花盆掉落,哗嚓——花盆碎落,陶瓦碎裂的声音将侍女从惊恐中唤醒。

    她不顾脚上沾染了细碎的泥土,脚步踉跄地跑向望月斋。

    望月斋门口正在洒扫的秋同不过是低个头的功夫,再抬头时,只看到一阵风般地人影冲进了望月斋,“坏了!”

    他一拍脑袋,连手上的扫帚都来不及摆放好,立马扔下,紧紧追在那道身影的后面,压低声音喊道:“不要命了!王妃的院落也是你一个婢女能闯的?”

    侍女眼中含着泪花,又惊又怕,“王爷、王爷跳水了!”她声音中带着哭腔,不是仔细辨认根本就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秋同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她的话,当即放慢脚步,目光看着眼前婢女,“这等大事,还不赶紧汇报给王妃,若是王妃有个好歹仔细你的皮肉!”

    侍女像是想到了自己的悲惨下场,浑身吓得一哆嗦,立马又摇摇晃晃地跑向了院落内的正屋。

    秋同看了眼侍女的背影,收回目光,慢悠悠走回去,走到院落门口时,左右转头皆没看到什么人。

    他拍了拍衣服下摆,掸走刚刚地上扬起沾染在他身上的灰尘,再捡起扫帚,摆放到角落,自顾自地理了理鬓角,这才不急不慢地走向正屋。

    只听见,正屋内闯入一个人影,随后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地说道:“秉王妃,王爷、王爷他为了救落水的婢女,跳水了。”

    原本正躺在贵妃椅上,闭目休养的年轻女子闻声立马坐了起来,一双细长的眼低看着跪在地上的婢女,声音冰冷,“你再说一遍,王爷怎么了?”

    婢女浑身抖着,声音中满是控制不住的害怕,“王爷他跳水了。”

    “王妃娘娘赎罪!”姗姗来迟的秋同,一进屋便高声请罪,跪在侍女的前面,言辞恳切,“都怪奴才,刚刚洒扫太过认真,竟然有人从奴才的眼皮子底下闯进了,还请娘娘责罚!”

    “秋同你既然知道错了,我便罚你去速速请来府医,将功补过,至于你……”她的目光落在了惊慌失措的婢女身上。

    秋同领了罚,立马带着人去找府医。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脚上沾了泥也敢站在我望月斋的地上。”

    她一个不耐烦的眼神看过去,身旁候着的嬷嬷心邻神会,“你这样没有体统的,就去厨房好好学学,莫要再在娘娘面前,脏了王爷和娘娘的眼睛。”

    花园离凝晖阁和望月斋都不远,等王妃带着府医赶到时,只看见宋怀仁正一身湿漉漉的,却坐在床榻边。

    透过床帏看去,隐约能够看见床上躺着个侍女。

    王妃目光冷了一瞬又恢复自然,她满脸担忧,“王爷您千金贵体,怎么可以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婢女而跳水,宋三,还不赶紧让人去熬点姜汤。”

    宋三低首恭顺应道,“回王妃,已经着人去熬了。”

    王妃又朝府医招了招手,“赵大夫,你快去给王爷,”她的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了床帏之内看不清脸面的侍女身上,“和这位落水的婢女看看。”

    宋怀仁坐在床榻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床上昏迷的女子。

    苍白的脸、紧闭的双眼、没有血色的唇瓣……

    “王爷,”赵大夫行礼,宋怀仁这才移动目光,起身说道,“本王无事,赵大夫你快给苏二看看她身子怎么样了。”

    赵大夫仔细查看一番后,方回力说道:“秉王爷,这位姑娘本就身子虚弱,又肝火虚旺,已是小病缠身,此般落水受寒,恐怕要成大疾。”

    王妃攥紧的手这才松了一瞬,却听见宋怀仁的话后,又紧紧握住。

    “不管是什么病,给本王用最好的药医治,库房还有神医送来的千年人参,一并用上。”

    “王爷,苏二姑娘定会吉人自有天相,只是这千年人参乃是王爷为太后娘娘寿诞准备,臣妾只怕若是让人传到了太后娘娘耳中,只怕是……”王妃面带忧思地微微皱眉,轻声规劝。

    宋怀仁冷眼扫去,“难不成本王的王府是什么筛子,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传递消息了?”

    屋内一众人立马跪地叩头。

    王妃转忧为笑,“王爷说的事,是妾身相差了,”她转头对赵大夫嘱咐道:“苏二姑娘是我们王妃的贵人,赵大夫请务必将救治好,王爷和我日后定会众众赏赐。”

    “王爷,苏二姑娘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不如让她到妾身院里养病。”

    “也好,王妃你有心了,”宋怀仁颇为欣慰地安抚看了王妃一眼。

    “王爷公务繁忙,妾身定会替王爷好好照料苏二姑娘。”

    王妃笑着送走了宋怀仁,再回到床帐边,看见这张苍白柔弱的脸,双手绞着手中的帕子。

    常嬷嬷将其余人都打发走后,微微躬身,“王妃娘娘不必忧虑,这贱蹄子既然进了娘娘的院子,还不是任由娘娘磋磨。”

    她上前,扶住王妃伸出的手。

    王妃眼中淬毒了般地看了仍在昏迷中的苏梦语一眼,“既然生病了,那就一直病着吧,旁人打扰总归是不利于伤寒康复,我院子里还有个偏房,随便打扫打扫给她住。”

    “娘娘宅心仁厚,这样好的房子给这小贱人,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记得娘娘的好。”

    王妃笑着叹了口气,“便是她不记得,这些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一做的,免得回头王爷找我要人的时候,发现人没了。”

    她捏着帕子捂嘴笑了笑,“凝晖堂事王爷居所,这样不干净的女子留在这里,别到时把一身的晦气传到了王爷身上,赶紧让人抬到我院落里。”

    常嬷嬷脸上堆着褶子,笑道:“娘娘放心,老奴定不会让着贱人污秽冲突了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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