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苏梦语被捏着下颌灌入许多药水,她眉头紧锁,脸色惨白的宛若一张薄纸,轻轻一吹就破了。

    “诶,你说王爷是真的喜欢她吗?怎么放到王妃院中十多天都不曾来探望一下。”

    “应当是喜欢的吧,据说王爷当时看见她落水,没有一下犹豫便跳湖救她,还将从神医那里好不容易求来千年人参给她用,这等待遇可是从来没有的。”

    二人窃窃私语后,忽觉一阵冷风吹来,搓了搓胳膊,小脸皱成一团,“这也忒冷了,王妃莫不是想让她冻死。”

    另一人立马捂住她的嘴,“不要命了!敢这样非议王妃,快走快走,小心有人听到。”

    冷风一阵一阵刮着,穿过窗沿又涌向半拉开着的大门,好凛冽的穿堂风。

    苏梦语被冻的一阵冷一阵热,神志烧灼的都不清楚了。

    她睁开沉重的双眼,额上冰凉一片,她裹紧了身上的薄被子,只觉得不过是杯水车薪,深秋的寒意丝丝缕缕沁进了麻布被子,不堪的酸臭味让她皱了皱眉,又一阵风吹得她瑟瑟发抖。

    她一起身便觉得头重脚轻,差点跌落在地上,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鞋,只能赤着脚走到窗户边。

    一方窄小满是灰尘和裂纹的木窗,朝外看去,也只能看到一棵光秃秃的树,木纹粗糙,枝节繁多却没有半点叶子。

    苏梦语关上了窗户,拖着病恹恹的身子,挪到门口,屋外只有一条小小的走廊,门正对着的就是一块长满了青苔和霉斑的灰墙,地上铺设着青石路,阴湿冷寂。

    许是刚刚吹了凉风,她嗓子痒的犹如千百只虫子爬过,却又疼的宛如刀片一点一点剜着她的肉。她关上门,只听见老木吱呀——拖了长长的一声。

    她紧紧贴着木门,想起这一个月发生的一切,家破人亡,为人折辱,要生不能求死不得。

    她双手扣着自己脖子,宽大的里衣滑落露出纤细满是疤痕的胳膊。

    她本是户部尚书嫡女,千娇万宠地长大,如今却一朝跌入尘泥。若不是,想到母亲和苏府女眷尚且有一丝存活的可能,想到父亲一世清名,临了却不能善终,她苏氏也将背负贪污骂名。

    可是,她如今连自己的生死都控制不了,又如何得以平反罪名,葬父救母呢。

    苏梦语捂着脖子又咳了好多次,却忽然听见门口传来婆子抱怨的骂声:“那两个小贱蹄子,竟然敢把门关上,看我一会儿去好好让她们长长记性!”

    婆子推门而入,一眼看见同样合上的破窗户,目光一转,这床上哪还有什么人呐!她当即就要跑出去,还没走出几步便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苏梦语见她已经不省人事,收起刚刚砸人的木桩子,拽着她的衣领手上用劲,却脚底一滑,跌坐在地上,当即口中窜了风般地几乎要将肺腑都尽数咳出。

    她死命捂着自己的嘴,只闷在胸腔中咳着,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响声,直到平息后,她才一点一点地扒下这婆子的衣裳,换好后,又爬出窗子,沿着条小路走出去。

    这条路她并不认识,也不清楚这是在哪里,心中却清楚,总归还是在宸王府。

    院落中并没有多少人,许是认为她半死不活,没必要浪费人来看守一个将死之人。她贴着墙面行走在阴影处,听见响动时便立即蹲下,以草木为遮掩,她竟一路平安无虞地来到了王府高墙。

    只要过了这道高墙——她如同以往无数次一样仰头看着这面高高的石墙,青瓦蔽檐,墙内是吃人的野兽,墙外起码有自由。

    自从她在花园搬弄花草时,便细细留意了,想要离开王府,一是有出府凭证,登册进出,二是从高墙下藏着的狗洞爬出去。

    苏梦语不知道狗洞在哪里,只能一点一点摸过每一寸墙角。眼见夕阳落下,灯火昏暗,她心中愈发着急,只怕有人会发现自己早已不在,若是如此,她此番落水谋划岂不是成了一场空。

    她一双茧子手已然磨出血,终于在一处松软的土根刨出一个洞,钻出狗洞时,幸而是离府门尚远,她心中暗自窃喜,却不想一时气血攻心晕了过去。

    “左大夫回来了啊。”大婶刚刚收摊,还未进家门,便看见左大夫抱着一个昏迷的姑娘,她赶忙上去搭把手,又絮絮叨叨问道;“这是谁家的姑娘,一双小手竟被折磨成这样。”

    她也是有个女儿在老爷府上当丫鬟的,一时间看见这可怜丫头就想起自己的女儿,登时心中悲怅地帮着左大夫忙前忙后地安置起这位姑娘。

    “看这样子,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左大夫还是让老婆子我来伺候吧,”大婶将左大夫退出门外,又用干净的帕子细细擦拭了那一双又是泥又是土的手。

    袖口上滑,漏出仅剩骨头般粗细的胳膊上布满了可怖的伤痕,“天可怜见的,哪有女娃子遭这种罪,”她赶忙将一双小手上的泥血擦净,就和左大夫说了此事。

    “好好一个女娃儿,也是爹娘生养的,怎么就被这般糟践了,”大婶说着竟抹了抹眼角的泪,这让她想起自己尚在他人家中做工的女儿,若是她家女儿被人这般虐待,她定要讨一份公道。

    “张婶儿,你快回去歇着吧,这位姑娘有我照料着,那些伤涂了我的药康复得也更快些。”左柏辞宽慰了张婶几句,又送她离开后,这才回到屋内,细细查看起姑娘的伤势。

    掀开袖口,入目竟没有一块好肉。他掌心贴着她滚烫的额头,再观其呼吸,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

    他取出一精致檀香木盒,拿出一粒黄豆大小的红色药丸,捏住她的下颌,将药丸喂了进去,又顺了些水,看见她的喉咙上下蠕动了一下,心中才松了口气。

    微弱烛火明灭摇曳,简陋的瓦屋内,本是一片寂静昏暗,却也点亮了一角光亮,虚虚晃晃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着细纹的石墙上,光线并不足以看清女子的容颜。

    她脸上沾惹的泥土已被张婶一并擦净,苍白瘦削的小脸看着便让人心疼,若无根浮萍枯绿无生,原本尚有几分软肉在颧骨,更显得明媚憨态,现在清晰可见的骨头撑着薄薄一层皮,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依旧皱着眉满是焦虑和不安。

    左柏辞倒了一碗热茶,用帕子折出尖角,沾着热茶细细擦拭着她干瘪破皮的唇,原本淡泊的眼中也浮现一抹暗色。

    倔强的姑娘,合该有一份生机。

    他端坐在床边,不知过了多久,竟半眯半睡的,一个倾倒差点跌落时瞬时惊醒。

    他抬起疲惫的眼看了眼窗外,原已是清晨,天还蒙蒙亮,纸糊的窗户透射出些晨光。

    手中捏着的茶杯不知何时已经滚落在地,洇湿了一块。

    他刚捡起杯子,便听到一声沙哑的呼唤,“是你……”

    “救了我吗”

    这一句话,已经消耗了她的全部心神。苏梦语半阖着眼,眼中昏昏暗暗只能看见一片虚影。

    她看见眼前似乎是站着一位白衣男子,再细却无法看清,她闭上眼又重新睁开,眼前依旧是明明暗暗一片,像是光亮与黑暗糅合成一团墨汁,蒙在窗户上,她只能困在窗户内,透过明暗间隙辨认着外界的一切。

    “姑娘你好好养病,切莫多忧思。”

    何不忧思?苏梦语捂着胸口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后,便看到眼前递来的模糊影子,她面色迟钝地看过去。

    左柏辞这次注意到她双目蒙尘,搭脉后神情凝重,“姑娘忧思过重,淤血难以化开,这才导致目不能视,待我悉心调养一番后,定能康复。”

    苏梦语本想张口再说些什么,却又心力憔悴不愿再辩驳。

    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却能听见堂外冷风呼啸,吹打着并不结实的窗沿。

    她本以为,此生绝望,却不想,竟在这一个小小瓦屋中苟且存活几日。

    “苏姑娘,这是老婆子我刚蒸的包子,肉馅的,你快尝尝。”张婶儿拿着自己赶一大早天都没亮就绞陷儿擀皮做出来的一盘子肉包,上面还滚着热腾腾的气,她捏在手中猛吹了几下才递给苏梦语,憨笑道:“你可别嫌弃老婆子我手艺不好,但这猪肉最是有营养,你要多吃点。”

    苏梦语接过包子,露出一个温婉的笑,“谢谢张婶。”

    “这一盘就搁桌子上了,苏姑娘你和左大夫都多吃一些,两个人都是瘦的跟竹竿似的,不像老婆子我身板厚实,但是这样才经受的住病痛啊。像你瘦的跟个没喝奶的小猫儿似的,也幸好左大夫医术好。“

    “你是不知道,当时左大夫抱着你回来的时候,都没剩多少气了,”她视线中满是心疼地看着苏梦语,“要老婆子我说,有什么过不去的都别放在心上,否则只能越过越痛。你看我就是个嘴碎的,天色也不早了,我得赶紧去摆摊了。”

    苏梦语看着张婶匆匆离开的背影,心中略有思量,却见左柏辞推门而入。

    “刚刚张婶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他关上门,拎着刚烧好的热水加到壶中,冷风抢着那点子缝隙一下灌了进来,屋内温度刹那间降了不少。

    他拿起桌上的肉包子,趁热咬了一口,又一下被溢出的汤汁烫了一嘴,口中边吹着气,边将这一口囫囵吞枣地咽下了。

    苏梦语的眼睛在这几日喝了无数苦药和扎了无数次针灸后,也在慢慢好转,她端详着眼前丰神俊朗的左大夫,眉间较宽,两条稍粗的眉毛增添了几分英气,肤色偏白在一身青色棉袍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精神,却难掩眼下青黑透露的疲倦。

    都说大夫心善,眼前这位大夫的眼中从来都是饱含着默默温和,好比凛冬之末初春之时的暖风融融。

    苏梦语慢慢收回自己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只咬了一口的包子。

    “这几日天气暖了些,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回春堂?”他轻声问道,又说:“你这几日天天在我这里白吃白喝,只怕再这样下去就要把我给吃穷了,你去给我帮帮工,也算是抵扣了你的饭钱。”

    苏梦语诧异地抬起头,撞进他眼中,皆是隐隐笑意。她点了点头,左柏辞取了件灰绒子棉套披风系在她身上,披风上还接了块又宽又大的兜帽,他替她盖上时,那兜帽竟能直接将她整张脸都盖住。

    她掀起兜帽,入目的是左柏辞一双淡淡笑意的眼,若冷冬青梅,翠秀姿质,又沁出一抹极浅的暗香。

    苏梦语闪了闪神,眼前视线再次被帽兜罩住。耳边传来左柏辞平稳的声音:“外面风大,一会出去记得捂紧了。”

    她将兜帽边缘紧紧抓着合成一条缝,只留下一点空隙够一只眼看到外界,闷声从兜帽中传来:“左大夫,这样可够严实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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