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安十岁以前与父亲路平南关系非常亲密,那时母亲还在,父亲与母亲感情还很融洽,尽管生长在农村,家境贫寒,三个人窝在小房子里却非常温馨。

    直到母亲生孩子难产,一尸两命,父亲性情大变,很少回家,有一次路安听到父亲与姑姑说:“想到她死在家里,我就觉得晦气。”

    姑姑说:“话不能这样说,还不是为了给你生儿子。”

    从那一刻,路安就恨极了父亲,天天和父亲对着干,一次逃学竟气得父亲拿鞭子追了她几条街。

    不到一年的时间,父亲便带回家一个女人,让路安喊妈妈,路安哭着跑到了姑姑家,不愿再回去。

    后来上了初中,路安就开始住寄宿学校,放假也很少回家,父亲每个月都会给她打生活费。

    姑姑总是劝她:“不要和你爸计较太多,毕竟那是你爸,他也只是想完成你爷爷的遗愿给路家留个后”。

    路泽出生后,姑姑说:“怎么着那也是你弟弟,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总归你俩身上都是流的路家的血,你记得多回去去看看。”

    填大学志愿时,路安特意选了离家较远的夏城,就是希望脱离原生家庭。

    大二那年,姑姑因患乳腺癌去世,路安参加完葬礼回家待了一段时间,看得出父亲想要与路安修复关系,但两人之间的隔阂太深,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说着说着就会吵起来。

    “路安,妈妈说你在家里白吃白住,你怎么不交生活费?”这天,八岁的路泽问道。

    路安知道童言无忌,定是那个女人教唆他说的。

    随即路安收拾行李离开了那个本就不属于她的家。

    十年了,她再也没回去过,也不知道如今十八岁的路泽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他是个极聪明的小孩,十七岁就考到了霁城的重点大学。

    他的声音倒是听过几次,高考后报志愿选专业时,他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咨询相关信息,他从来没喊过“姐”,她倒也不介意这个,还是耐心地提出自己的建议,毕竟如果换成是她,面对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姐姐,定然也是喊不出口的。

    要说对于父亲还有仇恨吗,路安觉得其实时间已经冲淡了许多,就像她记忆中妈妈的模样越来越模糊,越是努力记起越是记不起,对于父亲除了陌生和尴尬也没所谓爱和恨了。

    这么多年,她觉得言雅和谷文,还有江行舟更像是她的家人。

    唯有和他们的家人在一起时,她才想起自己是个外人。

    言雅和谷文生长在很幸福的家庭环境中,言雅和弟弟、谷文与妹妹关系都非常亲密,再加上言雅如今已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路安更觉得自己孤单了。

    甚至在与江行舟的感情中,路安孤注一掷地抛弃一切陪伴左右,她的世界里似乎除了和江行舟结婚再没什么其他事可做。

    可她忘了,不是所有人都跟她一样可以为了爱情抛弃家人、抛弃工作、抛弃朋友,江行舟与父母之间那种深厚的感情是她体会不到的,所以当他因为父母反对而犹豫不决时,她觉得她认定的生死不渝的爱情只不过是个笑话,于是失望地选择了离开。

    “未来”这团迷雾何时才能拨开,路安头疼极了。

    “叮”一声,手机弹出一条新消息,她点开发现是江行舟发来的好友申请。

    “这人是有什么大病吗,此刻不应该是在洞房花烛吗,想要撩拨我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吧。”路安破口大骂道。

    但还是点开他的头像和朋友圈封面看了很久,最后选择了忽略。

    回到老家的谷文一身灰色运动装,头戴一顶白色棒球帽,随意挽起的长发有种凌乱美感,戴着黑框眼镜,骑着小电车在奶奶家、叔叔家、姑姑家来回穿梭,给这家送点东西,到那家拿点东西,整个人放松又充满活力。

    晚上,一大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奶奶问谷文:“过年你二姑给你介绍的那个男孩怎么样了,还聊着没?”

    “呃……没聊了,人家嫌我工作太忙,以后可能没时间照顾孩子。”谷文有些尴尬地说。

    “噢,那确实不合适,咱们文文这么优秀,这么有能力,怎么能天天在家带孩子呢。”奶奶说。

    “是啊,妈,这个确实不行,等我再遇到合适的再给文文介绍。”二姑谷丽说。

    “盈盈呢?盈盈怎么没回来?”奶奶又问。

    “妈,您又忘了,盈盈早上不还给您打过电话,说她马上研究生毕业了,事情多就不回来了。”谷文妈妈任雪娇回道。

    “是啊,奶奶,谷盈还特意托我给您带了肩颈按摩仪呢,一会吃完饭咱们试一试。”谷文说。

    奶奶一脸欣慰地说:“好,好,好,盈盈有心了,一会试试。”

    爷爷在一边有点不高兴了,感觉好像自己被冷落了,谷文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茶叶,说:“爷爷也有礼物哦,这是我排队很久才买到的,吃完饭给您泡一杯尝尝味道怎么样。”

    “哎呀,回家就回家,还带什么礼物啊,你们多回来陪我和老太婆吃顿饭,我们就满足了。”爷爷边说着边拆开看。

    “爷爷,你嘴上说不要,但我看你看到礼物可开心了,等我长大也给你买礼物。”十岁的谷盛一脸纯真的说。

    “好啊,好啊,盛盛越来越懂事了。”爷爷夸赞道。

    “对了,谷盛,给你买的新的篮球我给忘在二姑家了,明天你记得去拿哈。”谷文说。

    “文文,你怎么又给他买东西,都快把他惯坏了。”四婶陈淑娴说。

    “那有什么,我挣钱不就是给家人花的吗?”谷文说。

    “虽然你现在已经有车有房,但还是要多攒点钱,即使以后不结婚也能养老。”陈淑娴说。

    “还是四婶懂我。”谷文给陈淑娴使了个眼色。

    谷丽急了,问道:“你们俩挤眉弄眼说什么呢,什么叫以后不结婚,不结婚你老了住养老院啊?”

    “我觉得住养老院挺好的呀,再叫上我的几个闺蜜一起。”谷文开玩笑说。

    “还有你……”谷丽还想对陈淑娴说点什么,却被四叔谷逸打断:“二姐,文文她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咱们就不要过多干预了。”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护起你老婆来了。”谷丽嗔怪道。

    “谷文,再给你三年时间,你若是还找不到男朋友,我和你妈就要出手了啊,万一拖到了三十五岁就更难找了。”一向沉默的父亲谷迅突然说道。

    “老三,怎么跟闺女说话呢,要是文文一直遇不到合适的,你还能逼她结婚不成。”奶奶替谷文驳斥道。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出手给文文相亲,不是逼她结婚。”谷迅气势明显弱了下去。

    “好了,不提这个了,赶紧吃饭,吃完陪我尝尝文文给我新买的茶叶。”爷爷出来打圆场说道。

    一向开明的父亲突然下了最后通牒,谷文着实吃了一惊,暗自感叹道:“三十岁的分界线就这么明显吗?”

    尽管催婚这个话题近些年一直都是社会热议话题,但在她们三个人的小圈子里从没人感受到过这个压力,言雅毕业后就结婚了,而路安则是家里没人管过她。

    唯有出生在传统大家庭中的谷文最有可能接收到来自七大姑八大姨的问候,但大家也都知道谷文大学毕业后专心读研而后又考上公务员,确实没什么精力放在谈恋爱和结婚上,也算有幸躲过了一劫。

    偶尔亲戚介绍过来的男孩子加了联系方式,但没时间聊天也就不了了之了。后来慢慢自己一个人过习惯了,对找对象这事也没什么期待了。

    直到一年前,谷文趁假期回家看望奶奶,临走时,奶奶从柜子里翻出一大包零食塞给她,说:“文文这么快就要回学校啦,多拿点,分给同学吃。”

    谷文以为自己听错了,试探性地问道:“奶奶,我今年几岁啦?”

    “上次回来不是给你过了二十岁生日吗,你大姑还给你寄过来一个相机,你喜欢得不得了,给我们拍了好多照片,这么快就忘啦?”奶奶故作生气地说道。

    谷文朝客厅墙上望了一眼,十年前过生日时照的全家福还在老地方挂着,只是那个相机是四叔去日本旅游时带给她的。

    而奶奶口中的大姑谷韵,早在几十年前就音讯全无了。

    谷文小时候听父亲提过,大姑在十五岁时与二姑吵架一气之下一个人跑到南方打工,此后就没了消息。当时与她同去的还有邻村的一个女孩,只是半年后那个女孩就回来了,据她所说,她们一去就被人贩子拐走卖到大山里了,幸运的是,在尝试几次逃跑后最终她逃出来了。

    而大姑与她被卖到不同的村庄,后面就不知道大姑的情况了。

    爷爷和家里的亲戚去她们打工的地方和被卖到的大山附近村庄和城市打听了很多次,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很多人都告诉奶奶,大姑十有八九是没了,可她始终不相信,家里饭桌上永远多摆一副碗筷。

    直到有一次,二姑生了一场大病,病中哭着呓语道:“姐,我错了……妈,我错了……”,奶奶才意识到她的不忘却让二姑更加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

    二姑病好后,奶奶就再也没有提过大姑,但谷文小时候见过几次奶奶一个人躲在房间哭,轻声唤着:“韵儿……我的韵儿……”。她知道,奶奶心里一定有特别伤心的事,但也不敢问,只有在有人回来时,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喊道:“奶奶,我回来啦。”

    进屋后,奶奶用力地堆起笑容,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谷文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尽管难以接受,但她内心清楚奶奶一定是生病了。

    “奶奶,我这次开学晚,还可以在家多陪您几天。”

    “好好好,不走了好,晚上奶奶给你烙你最爱吃的菜饼。”

    谷文看着奶奶忙碌的身影,极力地将眼泪逼了回去,随后去搜寻了能搜到的所有关于阿尔兹海默症的详细资料。

    此后,谷文一有假期就会回家陪奶奶,好在除了偶尔几次记忆错乱,还未有更明显的症状。

    奶奶清醒的时候曾对谷文和谷盈说:“盛盛我是看不到他长大娶媳妇了,你们两个小丫头努努力我还是能看到你们嫁人的。”

    谷盈撒娇道:“奶奶,您这精神状态这么好,我看还可以和爷爷环球旅行呢,怎么会看不到盛盛结婚呢?是吧,姐?”

    “是啊,谷盈说的对啊,你和爷爷要多出去转转,放松放松心情,我可以给你们做攻略。”

    “我才不要和那个糟老头子一起出去玩呢,受了他一辈子说教了,让我消停会吧。”

    “你就说我说的哪件事不对吧,再说不对你可以不听啊,怎么变成我在说教了?”爷爷走过来像个着急的小孩儿在极力挽尊。

    “你说的都对。我哪敢不听啊?”

    “比如说那个时候……”

    “停!谷建华,你别再跟我说话了。”奶奶不耐烦地打断了爷爷即将要翻旧账的话,转头对谷文和谷盈说:“你俩去给他好好上上课,告诉他什么叫大男子主义,什么叫爹味儿说教。”

    “黄芸,你也别再跟我说话了。”

    看着爷爷奶奶斗嘴的样子,谷文和谷盈都忍不住笑了,对爷爷既有些幸灾乐祸,又感谢他及时出现,没有让奶奶催婚的话题继续下去。

    谷文曾经跟言雅和路安说过她的纠结,一方面想完成奶奶的心愿,一方面又不想妥协。

    言雅总是以过来人的口吻说:“结婚和不结婚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坏,结婚没你们想的那么神圣,不结婚除了自由更多的是孤独,其实都是一种选择罢了。”

    而路安总是说:“我觉得按照自己的意愿过一生是最重要的,比起结婚奶奶肯定更希望你过得开心幸福。”

    但这话在谷文听来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毕竟路安没有在大家庭中生活过,一个人自由惯了,很难感受到家人的期望有多么难以拒绝。

    终究人还是要自己做决定的,就像她一直以来的果断和独立一样。她擅长将任何事情做的滴水不漏,只是这次牵涉到亲人她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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