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假结束之后春天已经过去一半。

    明明距离上次和他们的见面也没有太久,我还是会在开学时产生恍如隔世的错觉。

    这个年纪的男生身量抽条很快,我远远看着前面两位dk的背影,忍不住感到嫉妒。

    ……他们到底吃什么牌子的钙片?

    2.

    我打定主意,要悄悄跑过去吓他们一跳,却在靠近后听清两人的对话——

    “啊哈?你也没有长高很多嘛,跟我比起来差远了!”

    “刚开学老实点,我不想陪你写检讨。”

    “嘁——就是不敢比吧你。”

    一黑一白的两人沉默着走向宿舍。

    我跟在后面也保持沉默。

    我收回刚刚的话。

    男高中生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莫名其妙的物种。

    “……比什么?”

    夏油杰先开口。

    五条悟露出了正中下怀的笑容,抬手指向前面春意盎然的大树——上的一片叶子。

    “比,谁能先摸到它。”

    夏油杰眯眼看了看那片叶子,“赢了怎么说?”

    五条悟咧开嘴笑,“赢了算你厉害呗。”

    下一秒两人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弹射出去,直奔树顶。

    ——非常默契地,谁都没有发动术式,这是一场单纯对体能和身高的比拼。

    彩头是对方的一句“算你厉害”。

    ……

    真的莫名其妙。

    你们dk真的太莫名其妙了。

    3.

    比赛结果是少年们的手掌同时摸到树叶,两人做了个空中击掌,然后把叶子扯成两半

    ——前半截在五条悟手里,后半截在夏油杰手里。

    落地以后夏油杰看了看手里的叶片,笑眯眯挥手,“叶柄在我这里,算我赢。”

    五条悟虽然不甘心但也干脆,拉着脸抑扬顿挫地说了句“你厉——害——”。

    难得见他吃瘪,夏油杰扬眉吐气。

    “哇——是没有下半截的五条和没有上半截的夏油呢。”慢悠悠跟上来观战的家入硝子棒读,“真不错。”

    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他们这种赌注的价值究竟是啥。

    我真的好奇得要命。

    闻言,夏油杰面色一僵。

    五条悟张牙舞爪地说你们根本不懂那句话的含金量。

    “确实不懂。”我说得真诚。

    五条悟:“……”

    夏油杰轻轻咳了咳,略作思索之后又摘了两片叶子,将细长的叶柄捋顺,三两下编出一个小圆环。

    “小时候常玩。”他笑了笑,冲我晃了晃手里的成品。

    “手好巧啊杰!没看出来你还挺有两下子嘛——”

    家入硝子低声骂了句什么,上前两步摁着五条悟的脑袋把他押走。

    “要试试看吗?”

    夏油杰笑着问我。

    我怔了怔,觉得自己舌头打结:“……试什么?”

    少年清俊的眉眼在春风里显得柔软温和。

    他走近两步,把圆环在我手指上比了比,然后轻声问我,“可以吗?”

    可能是为了安抚我,他接着说:“只是觉得这两片叶子很好看,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稀里糊涂地嗯了一声。

    他勾起唇角,轻手轻脚把叶环套进我的指节,动作规矩守礼,没有碰到任何一寸我的皮肤。

    我却差点因为他专注的目光和近在咫尺的呼吸夺路而逃。

    “好了。”他直起腰,目光没有从我的手指离开,“怎么样?”

    “好看。”我说。

    “那就好。”

    他嘴角的笑意没有一刻落下,“对了,开学快乐。”

    “我其实一直期待着今天……昨晚都因此有点失眠了。”他最后这样说道。

    用着轻松诙谐的语气。

    只差那么一点。

    差一点我就要误解他原本想要说出口的是,他期待见我。

    他想念我。

    因为我很想念他。

    4.

    那是我记忆里最好的春天。

    后来无数次冬去春来,再也没有那样温柔的春风吹向我。

    5.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总觉得夏天和冬天要比春秋天更长。

    那一年的夏天又格外漫长。

    委托像一茬又一茬的韭菜,割了又长,长了又割,没完没了。

    我们几个人各自忙着做任务,聚少离多。

    五条悟偶尔会呲着牙说“明明买好了你们的雪糕结果买完才想起来你们不在——所以我就只好一个人都吃掉啦!”

    嘁。

    他就是想自己吃。

    6.

    转眼就是八月。

    上面说有一个二级咒灵要交给一年级的学弟,保险起见,要我去看护一二。

    两个学弟和我不算太熟,但我知道他们。

    都是很好的小孩。

    尤其是那个叫灰原的小男生,每次见到我都很热情,总是干劲十足的样子。

    和同期相比,这种活力四射又有礼貌的好孩子时常让我感动得想要流泪。

    “你们先等等,学姐给你们探探路。”

    我扬眉一笑,转身找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趴下来亲吻大地。

    ——毕竟是在学弟面前,我还想保持两分面子。

    下一秒,我的笑僵在了脸上。

    “……不对。”

    “这不对。”

    “灰原——”听到七海建人高喊出声的时候我就知道还是晚了一步。

    咒灵是一级。

    情报是有问题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我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就已经看到咒灵张开腥臭的嘴——姑且称之为嘴,一口吞掉了灰原雄的半个身子。

    三十秒之前还在给我们加油打气的少年瞬间就面目全非。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还在努力给我们争取生机。

    7.

    我甚至不记得我们是如何把咒灵祓除的。

    只记得我和七海精疲力竭地靠在一起,手脚都在颤抖,彼此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最后我说对不起。

    他说不是学姐的错。

    是我的错。

    在咒术界,弱就是原罪。

    我明明预见了一切,却没有改变它的能力——这就是我的罪。

    「我有罪。」

    这句话我没有对七海说出口。

    因为我知道他是多善良的人。

    8.

    灰原的事最后不了了之。

    高层承认了他们的工作存在失误,并同意给家属发放赔偿。

    —— “那你还想要怎么样?”

    面对我的面红耳赤,他们云淡风轻的语气里夹着一丝微妙的怜悯,“咒术界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牺牲,难道每一个都要像你这样歇斯底里胡搅蛮缠吗?”

    9.

    九月。

    夏油杰叛逃了。

    他们说他屠戮了一个村子,杀害了112名非术师,其中还包括他的父母。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树底下乘凉。

    入秋之后变脆的叶子怎么也编不成环,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为我心不灵手不巧。

    他们说要将夏油杰这个邪恶的诅咒师捉拿归案,处以死刑。

    五条悟和夜蛾正道大喊说这些东西都是胡扯,他才不信。

    ……

    我信。

    因为我见过。

    我明明见过的。

    我只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只是单纯的废物。

    我因为我是个废物而有罪。

    10.

    我扔下被我蹂躏得不成样的叶子,起身离开。

    倒是没有叛逃。

    我退学了。

    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五条悟在校门口拦住我,问我为什么要当逃兵。

    “胆小鬼。”

    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傲气和懵懂的恶意,他盯着我掀唇。

    头一次,我心平气和地接下他的挑衅。

    “确实,”我说,“我一直都贪生怕死,你知道的。”说完,我绕过他离开。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继续火上浇油。

    或许是因为我们心里其实都清楚,再也没有人会走出来,用一颗薄荷糖给我们劝架。

    我们得开始自己学着体面。

    11.

    十二月。

    我去盘星教见了夏油杰。

    他穿了件不伦不类的袈裟,长发披散下来,额前的刘海倒是还执着地留着。

    见到我来,他没什么情绪波动,问我是不是要和他一起迎接没有猴子的新世界。

    我说不是。

    “那你是来做什么?”他撑着下巴,似笑非笑。

    我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塑胶封存的树叶,“这个坏了,你会修吗?”

    他用那双狭长多情的眼睛盯着我,没有说话。

    我坚持着,“能修好吗?”

    过了很久,又或许没过多久,我听见他说:“不会。修不好了。”

    一次性回答了我的两个问题。

    “我想要一个好的。”我没有气馁,想了想,继续讨价还价, “你能教教我吗?”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无理取闹,我补充了一句,“我学了很久,但还是没有学会。”

    夏油杰的唇线绷直了。

    “我现在也不会了。找别人教你吧。”他说。

    他现在是教主。

    每天事务繁杂,日理万机。就这么一会说话的功夫,外面已经等了好几个准备汇报工作的下属。

    他不再理会我,伸手叫了那些人进来。

    12.

    我把叶戒放回口袋,转身准备离开。

    他却又喊了停。

    他说,“你千里迢迢而来,我怎么能让你空手而归呢。”

    他把我扣住了。

    于是外界相传的他的罪状又加一条,「强抢良家咒术师」。

    这样看,或许我不该来的。

    我又犯蠢了。

    13.

    可是他是夏油杰啊。

    他不是任何什么别的人。

    那是夏油杰。

    14.

    他依旧不朝我笑。

    应该说,他不对任何人笑。

    他会给我安排训练,这一点倒是和从前一样。

    只是比以前更严厉,更不近人情。

    肌肉酸软四肢报废的时候也再也没有家入硝子的反转术式不要钱似的给我用。

    好在这种程度我也都能忍得了。

    我必须忍得了。

    受伤的地方会在第二天一早发现已经被人包扎妥当。

    和夏油杰提起,他就说是组织里的医生。

    我说“哦”。

    15.

    于是时间又开始晃晃悠悠地过。

    我每天还会花大量时间四处游荡,把所过之处的未来都做一个预测,然后挨个记录下来。

    从某天藤井家的狗会丢,到某天垃圾场里会翻出二十万円,事无巨细。

    长此以往,我居然已经记了厚厚几本。

    外面早就在传有个狂热的盘星教教徒,每天都要亲吻教主走过的每一寸土地,无比虔诚。

    这个传闻传进夏油杰耳朵之后他还特意把我叫到跟前,找了普通话最标准的教众,声情并茂地朗读完一整篇报道,然后笑着问我有什么感想。

    ——说实话我当时愣住了。

    感想。

    感想就是好久没看到他笑了。

    ……真好看啊。

    可能是我的表现没让他满意,他最后不耐烦地挥挥手让我退下。

    不过他也从未因此约束过我。

    16.

    我和硝子也恢复了联系。

    我时不时会分享一些游历过程中的趣闻给她。

    她也会很给面子地回些吐槽。

    有一次,她说,「像你这样自由散漫的日子也很好啊。」

    我盯着这行字看了许久,这才想起我是个逃兵。

    硝子因为术式的特殊,过上了近乎被监禁的日子。

    我本该帮她分担的。

    但是我逃跑了。

    甚至还乐呵呵地发着这些自以为是的「分享」。

    像不要脸的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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