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天不是讲过,想过这样的生活。”

    “什么生活?”江以宁眨巴眨巴眼睛,不提昨天那一茬。

    钢筋做的粗柱连接起天花板和地板,这层楼高的江以宁要仰起脑顶,才能看见天花板上镶嵌的水灯。

    她整个人被金碧辉煌的空中会议厅所包围,影子映在光洁的地板上裹着光。

    她与谢珩此刻就在广阔的落地窗边,北外滩一览无余,江上渔船穿梭往来,江对岸的东方明珠高耸入云,将要直插天际。

    此刻江以宁清楚地认识到,如果她签下手上的这份结婚协议,之后的每一天,她都会过上这样的生活。

    她看着远处熙来攘往的人群,手缓缓挪到窗沿:“结婚证不用真领?”

    “对。”

    “合约存续期间,每周至少见一面,你们这样的人家,想必会有家族聚会吧,那么家宴也需要我参加吗?”

    “嗯。”

    “那你怎么跟他们宣称我们的关系?”江以宁话一说出口,就意识到不对,谢珩之所以同她协议结婚,肯定是要拿她充作谢太太的。于是她改口:“一年之后,你找机会向家族中人宣布我们离婚吗?”

    “会。”提到这个字眼的时候,谢珩不知怎的,喉结艰涩地滑动了一下。

    这一项项谢珩都承诺下来,江一宁总算放下了点心,她顺着合约一行行向下捋:“合约生效后,乙方可在沪市挑选一套房产,房产价格由甲方支付……”

    “这一项……”江以宁偏头,只听谢珩淡淡地说:“这一项没有限制要求,不过你若是还想在至通工作的话,还是在附近购置一套为好。”

    至通可是位于陆家嘴商圈,这边的房子寸土寸金,这要是买一套的话,花费的绝非小数目,江以宁踌躇着没讲话,谢珩却心领神会。

    “购买价格的事情你不需要考虑,”谢珩说着往桌上拍了张黑卡,“日常花销也是,直接从这里出就好。”

    “这……”

    黑卡递到她的跟前,江以宁下意识微微侧身,避开炫目的黑卡,举起茶杯抿了口茶,掩饰自己的万千思绪,也避开谢珩专注的目光。

    他黑眸漾起点点星芒,就那么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只等她的一个回答。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掩在领结下的脖颈若隐若现,江以宁浑身如过电一般,记忆的碎片接踵而来。

    她的手指是如何拢上他的脖颈,之后两人又是如何相拥,进而呼吸如勾丝般交缠……

    无数的场景频闪连连,仿若真的存在。

    一丝绯红悄然爬上脸颊,江以宁努力挥去这些回忆,只转移话题道:“谢律若是喜欢茉莉花茶,下次我再让父母寄过来一些。”

    “这倒是不急。”急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江以宁读懂了他的未尽之意,她将一份合约收好装包:“这是大事,我还需要几天考虑。”

    “需要几天?”

    “三天。”江以宁报了天数,见谢珩拿起万宝龙钢笔在他那份合约上标记了一下,她顺势拎包站起来:“谢律,您这边还有别的事情吗?如果……”

    没有两个字尚未说出口,谢珩截断她的话头:“比如?”

    她只是走之前客套一下,她哪里还有别的事。

    江以宁一时语塞,不过谢珩也没有真的让她开口的意图。

    他绕过偌大的办公桌走到她身前,周遭的灯光影影绰绰落在他身上。

    他撩起眼皮与她对视,江以宁刹那的慌乱,在他沉潭般的目光中无处遁形。

    “谢律为什么这般看我?”

    江以宁反客为主,谢珩嗤地一笑,反问道:“那你方才又为何慌乱刹那?”

    “我哪有?”

    谢珩虚抬手腕,挡住江以宁往后退的通路。“合约的事聊完了,要么聊聊昨晚的事情?”

    “昨晚……我喝断片了。”江以宁微微偏开头,不与谢珩对视。

    “是么?”谢珩也不拆穿她,他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需不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不需要了……”江以宁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是不打自招。

    谢珩的右手此时拨开她的长发,抵住了她的枕骨,他高大的身影欺身而来,细长的睫毛下投映着暗影。

    他的左手轻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双唇印在她花瓣般的嘴唇上,低头吮弄,随即长驱直入,加深这个吻。

    他衔起她的翘舌,用舌尖与她吮吸缠绵,起初江以宁只是僵硬地随着他的动作,后来她也忍不住沉沦其中,呼应着他的行止,良久谢珩才放开她。二人均喘息未歇。

    “这下真想起来了?”听出谢珩若有若无的揶揄,江以宁再情绪稳定也忍不住嗔怒。

    “谢律这么做,不怕别人说您欺负职场新人吗?”

    “那是谁先欺负谁的?”

    “谢律你怎么这样——”

    江以宁嗔怒地望着谢珩,只见谢珩摁了摁领带,他深邃的眉眼迎着她的目光,不避讳她的嗔怒和审视,倾满真诚。

    “你没发现你对此也不抗拒吗?江以宁。”

    回到宿舍后,江以宁还记得谢珩眼中的认真和他送别时说的话。

    三天后,空中会客厅再见,到时候邀请她一同品尝冷泡茶。

    没有等到谢珩的冷泡茶邀约,江以宁却接到了小助理的一通电话。

    电话那边称谢珩病了,江以宁还想细问,小助理已经挂断了电话。

    小助理忙的无瑕接听,显而易见,谢珩病得不轻。

    按照电话交代的地址,江以宁提着果篮到了医院,还是上次她脚受伤去的九院国际医疗。

    国际部人很少,江以宁一路上都没遇到一位病患,走到尽头是病房区,护士从里面给她开了门。

    谢珩身后垫着两个软枕,就半躺在床上,他的左手缠着好几根管子,胶布将他的手背绑的严严实实,下面埋着软针。

    他没有穿着病号服,身上裹着一件略显宽松的浅灰色针织毛衣,是江以宁从未见他穿过的款式。

    说来,江以宁每次见他不是穿着风衣,就是身穿西服衬衫,都是很挺括的质地,很符合他的职业形象。

    今日是难得一见的柔和。

    江以宁想,这或许就是他很少穿毛衣的原因。

    小助理见江以宁来了,一边朝她点头致意,一边做了个去外面说的手势。

    “他这是怎么了?”

    隔着门,江以宁问小助理。

    小助理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江以宁说起这事。

    谢珩去帮谢润处理车辆刮蹭之事,但是对方开法拉利的车主也不是吃素的。法拉利车主不同意民事调解,还是执意走刑事解决。

    为了谢润的事情,谢珩多方斡旋,几日都没怎么合眼,但是谢时还是不太满意。

    昨天和谢时那里吃了顿午餐后,不知道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谢珩并未在谢时处逗留开车回了老宅。

    那里是谢珩年少时与爷爷住过的地方。

    老宅地处丘陵地带,进了山里天气变化莫测,谢珩爬往山腰去祖坟祭拜的途中,雨越下越大。他不顾小助理的劝阻,驱退身边人之后,在坟前站了整整一宿。

    一夜的雨水溅到谢珩的乌发上,顺着发梢向下滚落,打湿了他的衣襟。直到第二日的太阳挤进山间,从云层中析出微芒,小助理才在山脚下接到裹着一层雨水的谢珩。

    他不知道谢珩这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谢珩第二天还是如常处理工作,与一个大客户在饭局洽谈后,二人都饮了不少酒,觥筹交错间醉兴上涌,脸带红润。

    小助理却觉得谢珩比往日饮酒后面色更红,用喷枪温度计一试,才发现他已经发了高烧。

    连轴转几夜几乎没合眼,又淋了一夜的雨,还饮了一中午的酒。哪怕身体再健硕的人,也抵不住这么消耗。

    谢珩能从容不迫地和大客户谈判并签署协议,已经属实难得。

    小助理好说歹说,将谢珩拖到了医院,谢珩的唇色此刻苍白近乎透明,像轻轻一戳就会破碎的蝉翼。

    烧至昏迷前,小助理看见他嘴唇翕动,倾身附耳听过去,三个字轻轻自他唇畔逸出。

    “江以宁。”

    原来这就是小助理给自己打电话的原因。

    看来对于与自己协议结婚之事,谢珩一直记在心上。

    江以宁点点头以示知晓,就在她与小助理说话的这会功夫,谢珩已经醒了,里面的护士过来喊小助理进去,江以宁也顺着一道推开病房的门。

    谢珩轻垂的眼帘,随着推门声微微抬起,他的目光穿过小助理,一下子与江以宁对上视线。

    目光交汇间,江以宁看见谢珩朝她颔了颔首,示意她不必挂心。

    这几日他是病瘦了,下巴削出了陡峭的曲线,此时再提及一纸协议的事,未免不合时宜。

    江以宁将果篮递到他床头,嘱咐他按时吃药,好好休息,谢珩一一应下,目送小助理送江以宁出了门,才渐渐收回目光。

    他动了动输液的左臂,连带着支架发出吱呀一响,面对江以宁时摆出的温和,此刻悉数敛起,眉眼中的温度一点点降下来,如同一座生人免近的冰雕,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江以宁被小助理送到电梯旁,四周悬挂的都是医院的匾额还有患者送来的锦旗,这里的一招一式,都在极力地表明自己医院有多专业。

    但是江以宁心中异样的感觉却越来越重,在电梯升上来的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异样感因何而来。

    九院国际部医护人员专业,所用设备都是高精尖的,但是缺少了一丝人气。

    “除了我外,有别人来看望么?”谢珩病房的桌子上,除了她送的果篮再无一物,看起来没人来过。

    他的家人没有过来么?

    “江小姐您是了解谢律的。”小助理尬笑一声,谢珩这样的性子,怎么可能允许别人在他脆弱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

    他留给世人的是高岭山巅雪的一面,是在商事解决领域杀伐决断令行禁止,但是埋在这皑皑雪山下面的,谁又能轻易看出端倪?

    “我了解了。”江以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莫名地想起谢珩曾提起过,他没有家。

    是不是因为没有家,才会去渴望家,哪怕是金钱交易堆砌起来的一个假婚姻,也在所不惜。

    她想起他那单薄料峭却依旧挺直的身影,心中涌起强烈的冲动。

    这边谢珩刚合上眼,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开启门的刹那,她的衣襟上的飘带,随着手中的纸页一同扬在空中,抛出了一道弧线。

    谢珩很少瞧见江以宁这样的神情,比平日的温和沉静要鲜活数倍。

    他不禁挺直了脊柱,看见少女笑盈盈朝他指了指协议,纸页呼啦啦地响声伴随她的答允之声,一并响在空荡荡的病房里:“谢珩,我答应你。”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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