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心室外,竹安坐在台阶上瞧着刘管事忙里忙外吩咐丫鬟奴仆浆洗晾晒,整个庭院脚步纷杂,匆匆忙忙。

    他看着立在柱子旁定如泰山的隋宁,脸上红印未消,心里拔凉拔凉的。

    这女子什么来头,竟让殿下怒形于色。

    “她是归黾的五公主。”似乎能听到他心声,隋宁怀抱赤瞳,声音干涸嘶哑,像是受了很大打击。

    “五公主……扫把星?归黾的扫把星?且是赫丘的太子妃!”竹安像被蝎子蛰了突然蹦了起来。

    不对呀,赫丘昭告天下,太子妃得了急症不治身亡,看来自己的情报局出了点小纰漏呢。

    “是她。”

    “她不回赫丘不回归黾,跟着殿下做什么?”竹安理解不了。

    隋宁眼底的嫌恶一闪而过。

    “殿下九岁那年去归黾皇宫测灵,与她有过两面之缘。当时殿下还为她抱不平,得罪了几位公主。”本以为相隔千里,远行多年,殿下会忘记这段不痛不痒的经历,会忘记这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没想到……

    “没想到,殿下还是同她重逢在颍水盘。”

    隋宁平常最是无表情的人,他的情绪波动只有亲近的人才能体察。

    竹安够不着隋宁的肩膀,只能安慰性的拍了拍赤瞳的剑鞘。

    隋宁应该是有所隐瞒,殿下与这位扫把星公主之间肯定还有其他瓜葛,不然隋宁不会嫌恶至此。

    “传言她扮猪吃老虎,惯会耍心机手段,把赫丘皇室整治地规规矩矩,少了许多肮脏陷害。”还听说赫丘太子对她言听计从,别人避恐不及的扫把星,在太子眼里却如珠如宝。

    只是,到底还是在为她举办盛大葬礼后,转头娶了大长公主和平阳候的嫡女继太子妃位,并一同纳了平阳候的庶女为侧妃。看来她与太子之间,也非传言中那般恩爱。

    “她摔伤失忆了,军医说恢复的机会不大。”

    失忆成了小白花尚能撩拨殿下心绪,若是恢复狠戾本性,不得把殿下玩弄于股掌中。

    思即此,两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堂内,归无星一脸愁苦。

    这下彻底完蛋了,这隋副将本就对自己冷眼相待,偏这位爷出手着实出其不意。

    得罪了隋副将,他再给自己穿个小鞋,以后怎么在营中混。

    刚才自己太偏激,不该想什么就脱口而出。

    “抱歉。同为女子,我本意是觉得月娘可怜而已,没妄想改变你们的计划或者怎样。”

    “月娘非无辜。”隼王淡言。

    啊?被人陷害成这样还不无辜,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杀人无数,人命如草贱,所以这点子清白不值一提?

    “云裳国外表光鲜,进财无数,源自锦布受人追捧。在迎财城,云锦花私人不可栽种,朝廷下令将耕地没入官籍,全部种植花。百姓没有耕地,所以城中的米铺生意最好。男子做种花工,孩童做采花工,女子做织工,家家户户如此。”

    隼王极其认真地望着无星的眼睛,语气开始不再平淡:“一斗米一两银,一家按五口算,一天劳作的钱恰好够买一斗米。星儿,你可知那么金贵的布匹,卖的钱去了何处?”

    无星摇头。

    “郡守、户部、太尉,层层贪污后上交国库来供养皇室。那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的王公,身上披的不是锦布,是迎财城数以万计百姓的人皮。云裳其他城,财政凋敝,贪官横行,百姓的苦难都在京都纸醉金迷的掩盖下,像被重山压着,无人能撼动。

    星儿,月娘能得前掌妇真传,成为手握秘方的唯一人,你以为她凭什么?凭她出身于昭德侯府?那本王若说前掌妇出自永宁王府,前几任皆出自名门贵族,你怎么想。

    国之财富,都集中在王侯世家,百姓疾苦,携儿乞讨者数不胜数。这座重山,内里早就空虚,本王,只不过想加快它坍塌的进程。”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上谋、中策、下战,本王用些小手段即可令此国分崩解析,又何需发动战争。星儿,云裳可抵不过我冥慎大军的进攻,本王不想让百姓苦上加难罢了。”

    无星能听懂,嘴里嘟囔着:“盗国,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想不到外表光鲜的云裳国已如坭坑里的华袍,爬满了蚤子。

    但不否认,仁慈与道德,在暴政前,一文不值。

    翌日,无星的房门被咣咣敲响,“姑娘快起来凑热闹去。”

    听到竹安嗓音,无星坐起身懒懒伸了个腰。还是软榻舒服,昨日在马背上颠簸的疲累一扫而光。

    她环顾四周,房内燃着浓郁的檀香,案几上的蓝纹花瓶内插着几支娇艳的紫鸢尾,天气应是大好的,只见明媚的光线从竹窗的缝隙中肆意打进,泼洒在乌木的书桌上。那桌上搁着笔墨纸砚,连同书架上满满当当的古玩书籍,颇有点附庸风雅之意。

    收拾好衣装发髻,无星打开房门,竹安早就等急了。

    “姑娘,再不起来,殿下可就要出门了!”

    竹安唇红齿白,长着一张俊俏的笑脸,个头只略比无星高出一点点,很是秀气。一袭湖蓝色藤纹雨丝锦的长袍剪裁得很是贴身。

    “竹安,你穿这套长衫可真好看。”无星真心夸赞。

    竹安开怀:“咱阁中的绣娘可丝毫不比织造府差,各个手艺精巧,赶明儿我让她们给你做几身,颜色花样随你挑!”

    “爽快人!”无星朝竹安伸了大拇指。

    两人出了内院来自前堂,就见那主仆二人迎面走来。

    隼王身着藏青色对襟广袖长衫,衣襟和腰间用黄锦缎压边,上袖着百福字纹样,乌黑的头发用白玉银冠束起,五官俊美,锦靴行走间,难掩贵气风流。

    隋宁抱着剑跟在其后,他身长九尺有余,赤瞳长二尺。常年不变的黑色短衫长裤,眸色冷峻。

    无星兴冲冲跑上前向隼王福身行礼:“将军早啊,您这是准备出门?”

    隼王依旧神色清淡,只说:“你用完早膳可让竹安陪同在阁内闲逛,本王有要事去办。”

    “我怕撞破您这阁中机密,您也知道,我脑子空空,看见什么都稀奇地不得了!”

    “无妨。”

    无星哑言。

    “姑娘,您说今天想穿新衣裳,不如属下陪您去挑几匹好料子,再去量体裁衣,咱这量身的大师傅,尺寸量得很精准···”

    竹安低头看地,不敢理会隼王殿下逐渐眯起的眼睛。

    无星纳闷看着竹安,她何时说今天想穿新衣服了,好似她多臭美似的。

    “一同去吧!”隼王发话。

    无星闻言双眼都在冒星:“去哪?”

    “昭德侯府。”

    马车缓慢行驶在熙攘的街道中,迎财城像座不夜城,店铺昼夜不打烊。达官贵人挥金如土,各国商人窥探商机。偶然寻城的士兵走过,也是在驱赶沿街乞讨者。

    “这里真好,真富有。”归无星从布帘下掀开的缝中朝外看,叫卖声此起彼伏的城内,一片繁华。

    “东西也好吃是吧。”竹安挪揄道。

    “啧,不能耽误将军办正事,早膳没用,在这大街上简单买点吃吧。”

    归无星盘坐的软垫旁,搁置了热乎的甑糕、金乳酥、梁玉软枣饼、、、

    隼王盘坐在主位,身体随车轮的颠晃微微摇动,看无星吃得满手渣滓,忍了又忍之后忍不住提醒道:“慢点吃。”

    想想军营中那些虽说是好食材,可到底是只管果腹不精致的大锅饭,味道寡淡,哪有这酥脆甜食解馋。

    竹安刚想再打诨她几句,突然马车停了下来,从车窗外传来一道低沉威严之声:“本将说过,清凉阁嫌疑未洗,阁主应闭门等候府衙随时传唤!为何马车会行进于此,莫非阁主视本将之令如无物?!”

    糟了,竹安心想。好死不死碰见沈知彰。

    他深吸一口气,掀开布帘一条细缝,把一张笑脸伸了出去。

    “沈将军别来无恙啊!”

    “本将没记错的话,你我二人前日才刚碰过面吧!”

    “啊是是,您看小人这脑子,连日为郡守大人调教舞娘,糊涂了不是。”

    沈知彰骑着高头骏马,脸庞黝黑且瘦削,剑眉之下的漆黑眼眸熠熠闪光,带着英气与坚韧之色。

    “不要拿郡守当挡箭牌,本将与他各司其职。清凉阁与多起伤人事件有关,本将自有维护边城百姓安居之责,与郡守何干。”

    竹安拱手抱拳,语气闲闲道:“将军所言甚是。只是一来将军无凭无据就诬陷我清凉阁伤人?恐不妥吧,虽说小人惧怕您的官威,但这欲加之罪,小人还是不敢招认。二来小人非存心将郡守大人做挡箭牌,实则今日是受了昭德侯府召唤前去探望月娘,小人不敢不从。”

    瞧着沈知彰的脸色沉如水底,抿着薄唇不发一言,竹安心里得意极了。

    “不然劳烦将军前去侯府帮小人拒了这传召?小人才能安心回去闭门沉静呀!”

    沈知彰定定地看着竹安这张笑意吟吟的脸庞,眼神一闪,冷呵一声:“马车内还有何人?”

    “车内之人不好露面。”

    “奸诈!鹿闻,掀了帘子!”

    沈将军令下,身旁待命的副将翻身下马,提着军刀便朝马车走来。

    鹿闻长刀一指,正欲挑起布帘,驾车的隋宁随即挺直了腰背,挡在刀尖前方。周身蓦地燃起红色灵气。

    那灵气汇聚,有抵挡万军之势。

    鹿闻随主将征战沙场多年,亦非鼠辈,他刀尖未改,直往那灵气中央冲去。

    灵气与刀尖相撞,散发了好大一股子冲劲,两旁的百姓纷纷倒退几步。

    攻守二人眼神皆充满杀气,互不退让。

    “将军,有话好说,您想看,小人让您看。”竹安张口制止住这场无谓之战。

    只见他左手掀着布帘,右手推着无星。

    无星整个人还处在懵懵的状态,竹安又一把将她好不容易盘稳的四方髻扯散,长发披撒开来,一张秀气灵动的脸庞映入众人眼帘。

    “星儿,还不见过镇边大将军!别怕啊,虽说你今日在大庭广众下抛头露面,日后定会被人闲议,但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做了傻事,我不会嫌弃你,依旧会履行婚约娶你为妻的。”

    无星伸手抹了抹嘴角的渣滓,带着哭腔道:“真真是羞死人了!”

    说完转过身去,嚎啕大哭起来。

    哭得百姓皆对沈将军指指点点,哭得隋宁的灵气减灭了几分,哭得鹿闻颤颤收回了刀。

    沈知彰唇线拉直,怒目如火。他小腿夹住马背,缰绳一紧,骏马便奔腾了出去。身后跟着数名士兵。

    “沈将军怎么也不告个别就走了?”竹安在他身后叫道。

    沈知彰的后背更显僵硬了,快马加鞭拐了街道。

    马车继续行走,无星的发髻已盘好,只是刚才被竹安扯掉的头绳断了,无法固定发顶。

    她左右瞅瞅看看,正琢磨着随便找根绳子系上时,一只宽大修长的手掌伸了过来,掌心中,有一只由金线缠绕编织的线圈。线圈筷子般粗细,通体澄黄。

    线圈上悬吊着一颗黄豆大小的赤红珠子。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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