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是云裳国的西北边境,无重兵把守,只要有通关文书,便可随意进出,贸易往来无限制。

    京都安排在迎财城的织造府,则由刚才下跪之人——卢织造全权管理。

    “这可是个肥差。”竹安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剥了炒花生往自己嘴里扔。

    动作漫不经心,眼神却犀利得盯着内堂紧闭的大门。

    “为何?”归无星挨着他坐,也学他,剥了花生往嘴里扔。

    两人由扔自己嘴里,逐渐变成互扔对方嘴里。看谁接得住,又看能砸到谁的鼻梁。嘻嘻哈哈,又不敢大声。

    “你是从哪来的野人?竟不知这云裳国能织出这世上最最金贵的布料。”竹安好奇地盯着她看。

    我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我大脑一片空白。无星心里念叨。

    “等着!”竹安看她一副沮丧表情,以为是自己夸张的反应惹恼了姑娘。他可最是怜香惜玉之人。

    只见他拍了两下手掌,便轻飘飘走进来两位美若天仙的女子。她们打扮一致,都梳着朝云髻,发髻上左右各插一支鎏金步摇。艳丽的桃花妆使得她们看上去娇柔无比。

    袅袅婷婷、姿态柔美。

    “公子有何吩咐?”二人连福身行礼的动作都分毫不差,看来是严格训练过。

    “给这位姑娘演示一下你们的衣裙。”

    只见二人听话地在原地轻柔转圈,那布料似有灵性,静止时就是平淡无奇的白色,往左转时呈淡紫色,回旋往右时却又呈淡粉色。其中一位女子转着圈舞着便出了堂门。

    门外阳光正艳,女子惦着脚尖轻缓起舞,那裙摆呈现的颜色令人大开眼界。

    阳光与布料相容,那是怎样透着七彩光芒的衣裙!薄如蝉翼的外裙完美勾勒女子曼妙的身体曲线。那变换多端的色彩随着女子的舞动,犹如把一道彩虹披在了身上,一举一动,翩若惊鸿。

    展示完毕,二人施施然行礼退下。

    竹安一脸欣赏,扭头看无星,后者正双臂交合在捂胸口,也在回味刚才的惊艳。

    “美不美?”

    “我不是女的!”

    两人同时开口。

    “别捂了。”

    “美极了!”

    两人对视一眼后又同时开口。

    无星尴尬地把手放下,重新剥起花生。

    “反正也看不出来。”竹安吊儿郎当地表情很欠打。

    还好吧!无星低头看,虽说这短衫肥大,但……有点吧……

    “耳洞。”竹安凑近,指指无星的耳垂。行走江湖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变装这种小把戏,竹安自己又不是没干过。所以他一眼就瞧出了无星是女子。

    近距离看,这姑娘粉黛未施,倒也长得不错。

    无星近距离看他,皮肤白嫩,五官精巧,倒是雌雄莫辨的俊俏模样。

    “这七彩锦为云裳国独有?为何?”无星移开视线,转移话题。

    “因为云锦花的叶子分泌出的黏液锤炼便可成丝。丝织成布,再混以花朵原液,便有了这七彩颜色,故名‘七彩锦’。”竹安喟叹一声,继续道:“偏这云锦花只生长在云裳国,偏又只在这国的迎财城内,而调色,又只有织造府的掌妇才有秘方。你说这布料稀不稀奇,金不金贵?”

    见无星点头,他又说:“七国达官贵人如过江之鲫,人人对这七彩锦趋之若鹜,没有功勋的世家一匹难求,进而贿赂织匠成风。织造府每日织出的布匹要用几十辆马车拉出,价值连城。所以这织造府的织造大人,自然是个肥差。”

    无星手托腮,“那将军来此作何,他想要买这锦布?”

    竹安微笑,“把那个买字去掉。”

    他想要云锦布?

    “不花钱的买?也对,刚才那织造跪地求他相救,说不定会供奉些布料出来。”

    “嘁,咱们殿下想要什么自然有人奉上。除了那圣座,只有殿下瞧不上之物,没有殿下不可得之物。”

    这将军平时没少给他的属下洗脑。你看他们一副副敬若神明的样子,那骄傲劲,啧啧。

    只是拿布料那就简单了。无星心想,拿完布料就能去赫丘了。

    殊不知,此拿非彼拿。隼王殿下要拿的,不是布料,而是这个国所有的云锦花……这个国所有的……这个国!

    “哎,无星,你怎么能随殿下前来?莫不是——”

    不是不是。无星嘴里含着果脯,只慌乱摇手。

    “我就说嘛,隋大哥就是铁树开不了花!”

    “跟隋副将没有关系。”无星咽下果脯。

    竹安不可置信地凑近无星的脸,额头与额头将要相抵在一起,“你你你,莫非是殿下的、你是殿下的、你……”

    内堂的门突然打开,吓得竹安慌忙站直身体,恭敬立于桌前。从门内走出主仆二人,卢织造紧跟其后而出。他哭丧着脸,朝隼王拱手拜别,衣袖抹着眼泪便离开了。

    “怎么样,他承认没?”竹安走到隋宁面前仰头问道。隋宁摇头。

    隼王殿下朝无星走过来,长袖一扫,将竹安坐过的椅子痕迹轻轻扫走。继而坐下。

    “召集清凉阁各堂主,晚间本王有任务交于他们。”

    无星一口金桔甜饼含在嘴里,口齿不清问:“我要不要回避?”

    重要会议的话,她还是回避的好,当然,如果能放她出去逛逛那些吃食铺子,更好。

    隼王没回答,只侧着脸瞧她,挑眉,一副你猜的表情。

    她不想猜,遂继续吃盘中甜点。寄人篱下,哪有那么多自主意见,悉听尊便吧!

    “殿下,不可一时聚集这么多人!这招财城的镇边大将军沈知彰早就对属下疑心,三番五次来咱们苑内打探虚实。这次月娘更是在这里受人奸.银,若不是他上门调查无果,且有卢织造力保,恐怕他早将属下抓进官衙了!”竹安急道。

    “那岂不是苑外布满他的眼线?”隋宁道。

    “怕什么,我大大方方开门做生意,接纳的都是文官雅客,他抓不到我把柄。除了他之外,迎财城所有大小官员都被我买通了,我这些优秀舞娘,可不是吃白饭的!”竹安得意洋洋。

    “所有人原处待命,本王先将卢廷之的嘴撬开再进行下一步。”隼王面上依旧是一派风轻云淡,语气却很坚定。

    “卢织造撑不了多久,各国都在催交货,月娘却一病不起,秘方无从得知,这货,自然是交不出的。”竹安嘴角含笑,眼神狡诈。

    隋宁接话:“这卢织造嘴硬,只求殿下能宽限交货时期,却对月娘被奸.银一事顾左右而言他,不肯交代实言。”

    “月娘病倒,外人皆不知内情,只道她心生盲障,两次白绫缠颈而未遂。现在织造府乱做一团,七彩锦无法匠织,更无法量产。咱们尚服局可是订制了一万万两黄金的布料,只要朝廷再向云裳施加些压力,云裳国主定会亲自过问此事。那时卢织造有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再包庇他儿子!”竹安胸有成竹。

    “咳咳,合着是卢织造的儿子他……那个……月娘,月娘的秘方使不出,锦布织不出来,卢织造就来求将军,将军却想让他儿子认罪伏法,是吗?”无星手指摩擦白玉杯的碗口,轻声询问。

    “不不不,只让他认罪,不是让他儿子认罪……话说无星你这称呼得改改,称将军会暴露殿下的身份,你私底称殿下,出门称公子,多好。”竹安双臂拢在袖口里,嬉皮笑脸对无星说道。

    话才落了地,惊觉身旁站立的隋宁气场变了,阴森又古怪——这是隋宁一贯紧张戒备的状态。竹安再熟悉不过。

    竹安心惊,没有任何危险情况下,隋宁能做出如此改变,只能是——

    果然,对上隼王殿下的眼睛,竹安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后脊背发凉,脸庞燥热。

    归无星还在消化竹安的那句认罪不认罪的话,丝毫未觉堂内气氛阴沉到极点。

    “看来你二人相谈甚欢,星儿,你的闺名竹安从何而知,你许他可以肆意呼唤?”隼王收回犀利眼神,漫不经心道。

    ”属下知错,属下再不敢随意称呼姑娘闺名。”竹安紧了紧拳头,惶恐跪地。

    ”她也不必称本王殿下,她自己就是殿下。”

    竹安的额头逼出汗水。

    无星感动至极,将军真是一个温暖的人。若是能顺利帮她找到赫连敬川,那将军必定是上天派给她的菩萨佛祖!阿弥陀佛!感谢上苍!

    无星起身扶起竹安,“无妨无妨,唤我星儿也行,都是自己人嘛!”

    竹安闻言,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鬓角滑落。

    “你还没讲完,为何让卢织造认罪,而不是他儿子?”

    竹安站直身体,小心翼翼地偷瞄主子,隼王正自顾自地倒茶水喝,并未与他对视。

    竹安松口气,语气有了一丝放松:“卢织造认罪,他就有了把柄在咱们手中。他儿子害得国运波折,可是犯了诛九族的大罪。月娘是当世唯一手握秘方的人,连国主对她都礼遇三分,她出了事,最急的自然是国主。因为七国定制的布料总价,是云裳举国都赔不起的价。”

    五星不解:“月娘为何不上报官衙,抓了卢织造儿子,为自己报仇雪恨?”

    竹安笑她:“女子失了清白,还敢公告天下,惹人唾弃?何况她是被尊崇为织女传人的名门贵女。她的母家宁愿她白绫自尽,也不许这腌臜之事公之于众,受人非议。”

    无星气道:“那也不能让那混蛋逍遥法外吧!”

    女子贞节何等重要!古往今来,若不如是。

    “月娘求告无门,她可不知这混蛋是谁,当时他是蒙着面的。”竹安看她义愤填膺的样子觉得无比有趣,“事发之后,只有卢织造与我知。”

    “对,事情在这里发生,你定然是知道内情的。你不阻止,眼睁睁看月娘被人……你真是……狠心肠。”

    竹安嘿嘿一笑,双臂交叉拢进袖口:“我必定不能阻止。那迷药是我下的,迷香是我点的,月娘是我请来的,卢清彪是我安排进房的。你说我处心积虑安排妥当,不成功,我这贯横七国的清凉阁阁主威名何在?!”

    竹安得意地看着归无星如吞了苍蝇般哑口无言的样子,将她怒气冲冲指向自己的手指头,轻轻拨了方向。

    “殿下之命令,属下可不敢不从。”

    无星看到自己手指头对准了正悠哉品茶的隼王,讪讪地收回了手。

    可惜了月娘。

    隼王看出她心思,放下茶杯淡声道:“谋大事,何拘细枝末节。”

    “谋大事,就要欺负良民,毁人清白吗?你们男人的追名逐利,是建立在无辜百姓的血躯之上?既要盗国,不如结结实实打一仗,方显男子气概,让一弱女子入陷阱当鱼饵,岂是大丈夫所为!”

    “放肆!”隋宁脸色突变,右手迅速伸向背后,赤瞳剑柄在握。

    隋宁手劲之大,竟使剑鞘与剑身相撞出铮铮响声。

    剑还未拔出,一股凌厉极速的掌风凭空劈来,只听“啪”一声,隋宁脸上蓦然多了一个掌印。

    “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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