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场外,Lyon Medical的休息室。

    医疗部的每个房间里,屏幕由统一的转播线路控制,热门比赛不安排在正午时分,此时此刻,只有一场热度不高的比赛正在进行。

    两位选手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被摄像头如实记录,传至网球中心随处可见的电视上。顺着江浔的目光,镜头转而对准她所看向的观众席。

    那里有个漂亮的金发女孩,一身白色牛仔套装,表情优雅得体。她把手臂支在栏杆上,双手托腮,涂着正红色指甲油,和张扬恣意的口红色号一致。神采飞扬的古巴裔女孩兴致勃勃地观战,表情流露出活泼的灵动。

    与此同时,解说员也就着镜头,向电视机前观看比赛的观众介绍了她——

    戴西-洛佩兹。

    她有很多出名的身份:粉丝众多的网红,身材火辣的模特,影响力深远的美妆博主,最近转型成功的演员。

    以及,罗轾的绯闻女友。

    镜头转过一瞬后,重新回到接发球的江浔身上。

    她将重心压得更低,两腿分开下蹲,手里球拍转动,神情专注。

    主持人的画外音随着镜头移动响起。

    “劳拉这次没有让教练陪同参赛,只有体能师和理疗师随行。让我们接下来看看选择独自上场的她会做些什么改变。不得不说,达利亚今天的表现真是出人意料,战术制定得非常成功,比赛上来就呈现一边倒的局面……”

    休息室门一开一闭,从外传来法国男人的调侃。

    “看见新欢旧爱齐聚一堂是什么感受?”

    罗轾仍维持着理疗后的姿势,懒洋洋地趴在房间正中央的大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

    帕特里克关好门,走到床边。

    罗轾翻身下床,倒好两杯水,没有回应他的话题。

    狭小室内只剩球场的背景音。

    击球时的喊声,跑动时的喘息声,鞋底与硬地摩擦出刺耳噪音,每一次挥拍都伴随着干热燥闷的风。

    室内场没有自然因素的干扰,更考验选手本身的毅力。

    “不应该大引拍。”

    帕特里克的出言评价打扰片刻的安静。

    第三局的第一分刚好结束,江浔通过相对靠后的站位,想要加大引拍的空间,往来球施力,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压制住球,主动打出变化。

    然而击球点不够理想,她回过去一个出界的高飘球。

    “为什么不借力打力呢?往前站,切断来球的飞行路径,借自己身体的重量制造向前的动力。她明显不是力量型选手。”帕特里克不赞许地摇摇头。

    第二球,江浔依然选择往后站来主动发力,回球的深度挤压达利亚的空间,但她依然以不可思议的手臂力量扭转球路。

    这是一个受迫状态下的制胜分。

    解说员激动地大叫起来:“好球!看来达利亚的状态实在火热,经过短暂的一个月假期,她的力量直接升了一个档次!现在压力完全来到劳拉这边,目前她仍没有能抵抗的对策……”

    “洛伦佐的执教水平也不如何。”帕特里克从罗轾手中接过玻璃杯,很戏谑地开着玩笑,“我听说洛佩兹的女儿来找你了?”

    罗轾不置可否。

    他想到三天前看的那场训练赛。

    电视台的专业解说员说,达利亚的改变是在一个月内。

    他知道不是。

    无论是身体素质、全场移动能力,还是力量和体能,跟三天前都大相径庭。他唯一可以想到的共同点是,她的技术水平还是粗糙,目前战术看似奏效,但实际上简单而不富于变化。

    随着又一个压线制胜分,达利亚再下一局,局分来到0-3。

    镜头交替给到两位女选手,江浔对着自己的包厢喊着什么,而马泰奥和达伦都无法给出切实有效的建议。

    她看上去有些着急。

    他们有着同样的疑惑,因此罗轾能理解江浔的情绪波动,以及这份情绪波动对状态的影响。

    达利亚的状态过好,反而奇怪。

    更不要说与之前风格迥异的战术安排,这意味着江浔赛前做的全部准备都要推倒重来。

    局休90秒,罗轾回到在帕特里克身旁的软椅坐下。

    “嗯。我半小时前见完她。”

    他指的是戴西。

    “她来做什么?”帕特里克的语调高低起伏,即便口音优雅,听上去仍不太正经。“还去看那个英国女孩的比赛,我记得洛佩兹的女儿不太喜欢网球。”

    罗轾缓缓偏过脸,声音沉肃,“如果你是来问我的八卦,那我无可奉告。”

    他侧过头时,右边下颌处的细微血痕暴露在谈话对方眼前。斯拉夫人种皮肤白皙,红痕位于隐蔽的阴影处,若非抬起下巴,很难被注意到。

    帕特里克冷笑着嗤声,目光落在罗轾的伤口处,不咸不淡地讽道,“你要把烂摊子都丢给你的经纪人?

    局休结束,比赛继续。

    “我的绯闻对象不少,他从来没管过。”

    “可你唯独会为了那英国女孩去打架。你没想过后果?不怕被人卖给记者?”

    电视上,江浔在自己的发球局接连失分,观众的起哄呐喊顿时溢满房间。

    如果此时此刻站在场上的是罗轾自己,他会觉得快意,和观众对抗后取得最后胜利,何不是最好的凯旋方式。

    现在他只觉得吵。

    电视很吵,帕特里克很吵。墙上的钟表也很吵,它的秒针滴答滴答叫着,提醒他要离开休息室,进行下一轮的康复检查。

    “我能摆平这些,埃拉尔。”罗轾称呼对方的姓氏,隔出些许距离感,“你觉得我因此分心了?”

    “所有成功的网球选手,他们都是有家有室的。”

    罗轾意识到,这样单薄而没有说服力的话,很难反驳帕特里克。

    果不其然,帕特里克立即讥笑道:“你还不是成功的网球选手,就想着成家立室了?”

    话音落下,电视遥控器从罗轾手中掉落。

    他从漆黑一片的滑面屏中窥见自己模糊的影子。

    没错,成家立室,这个词汇本应离他很遥远。

    是他失言在先。

    -

    将比分艰难追至1-3后,江浔有了两个选择。

    一,放弃一整盘,从而保留体力赢下后两盘。

    二,趁着自己的状态上来,努力追平比分,影响达利亚的状态,最好找到能克制她的方法。

    短暂休整擦汗的一秒内,她回想起罗轾对她讲过的话,充满着不屑和自负。

    你怎么还输掉一盘?

    汗水滑落,眼前朦胧,耳膜被排山倒海的热浪刺激得发疼。她恍然间听见球迷们大声喊着达利亚的名字,他们都以为这将是压倒性的胜利。

    江浔不想这样。

    她凭什么不能赢?

    她怎么能输掉一盘?

    达利亚在依赖在底线的快速下分,她只需要顶住一开始的压力,然后打出自己的武器。

    江浔毫不犹豫地选择追赶分差。

    没有破发。1-4。

    保发。2-4。

    没有破发。2-5。

    想要赢下第一盘,江浔已经退无可退。如果她不能再保住自己的发球局,并立即破掉达利亚的发球局,那么她将永远失去第一盘胜利的归属权。

    达利亚的体能略有下滑。她似乎想保持体能给自己接下来的发球局,更轻松地赢下第一盘。

    保发。3-5。

    稳定情绪,思考对策。

    冷静。

    改变。

    ……

    江浔淋浴后从更衣室出来,遇见了从看台上下来的戴西-洛佩兹,才注意到一直待在戴西的身边是佩德罗,一位年轻的英国男演员。

    他们主动和她先打了招呼:“劳拉,你今天打出了不可思议的网球。”

    江浔和他们都贴了贴脸颊。她刚才在更衣室刷了会儿推特,得知他们是来给即将上映的电影《长盘决胜》做宣传预热。

    佩德罗打开手机相机,热情提议道:“我们合影一张,可以吗?”

    江浔点点头,欣然配合他们的宣传工作。

    三人一同沿着通道向外走。佩德罗四处张望着,寻找途径的某个工作人员充当临时摄影师。

    途径熟悉的分岔路口时,走在最前面的佩德罗忽然停下。

    江浔和戴西一同越过佩德罗的肩膀向前看去。

    抓人眼球的是纯白恤衫上蓝色的吊牌挂绳,这是网球中心内部的出入证。往上,衣领掩住脖颈两侧,喉结处突出分明的曲折线条。男人下巴薰声抬起,亦往他们的方向看去,视线准确无误地截住,落在最后的江浔身上。

    她头发半湿,衣着清爽,裸露的锁骨以上泛出运动后被热水浸润的潮红,和戴西两人谈话时笑意盈盈,脸上布满艰难赢下比赛后的快活与释然。

    冷调灯照射下,她蒙上一层薄薄水雾的脸颊透出健康的粉白色。

    两眼对撞,江浔的笑僵在唇角,旋即垂下眼,回避对视的窘迫。

    她在原地站定,眼见着佩德罗毫无觉察气氛的陡然焦灼,上前递过手机,而戴西面露惊喜地将身体前倾,绽放着迷人的魅力。

    江浔听见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你好,能帮我和劳拉单独影张照片吗?”

    “Hi~萨沙,又见面了!你是在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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