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永远也填不满,李双满在四十出头的年纪渐渐明白了这个理儿,但家里的一地鸡毛从此也没法改变了。

    在这个环翠临水的村落里,他十七八岁就被安排成了家。从小就是一个人吃百家饭长大的他在村子里是个长辈都不会轻视的孩子,他脑子灵光,从小不管是捕鱼,种树还是烤酒,制茶都比别人做得精到,精锐的一双眼让他学什么技艺都得心应手。他的长相不过是端正,在这高原赤裸裸的阳光下皮肤黝黑,但他挺拔利落,单凭外表,很让人有些畏惧。或许他天生是个生意人,年轻时就爱走南闯北,在这密不透风的山村里,他承包的茶园竟算是小有名气。他做事务实,没有这个年纪人的浮躁,亲戚们愿意和他合伙经营。

    对自己的事业,他的精力好像用不完一样,但对家庭,他只觉得妻子能帮他料理家事,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就好,他不吝啬把钱给自己的媳妇,也感念她在自己还没那么家大业大的时候就和自己撑起一片天,除此之外,他也承认自己对妻子情薄,他的情人更让自己心动,再加上她们也和自己生下了儿女,即使他再如何精明能干,家里也总是风波不断。

    他发觉自己也会偏心,惠儿是他最喜欢的情人,她是城市里教书的老师,离婚后把儿子留给了前夫,她美丽又柔弱,和自己有一儿一女,遇到林惠儿的时候,他就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也是这么风轻云淡,孤孤单单的,惠儿很信任他,也懂他,在他的情人越来越多的时候也不去怪他,外面有流言蜚语难听的话也从来不和自己抱怨,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不得不说,有林老师的地方,更像是他的家。

    他怀着自己的宏伟版图一天天扩张自己的生意,从种植技术到产品改进,从管理到销售,他醉心在种茶制茶卖茶里,没念过书的他像个巧思不断的艺术家一样,自己只觉得做得不够,却成了受人称赞的行业翘楚。

    有了事业,有了名望,但也有了烦恼。他的家里有那么多女人,那么多孩子,他养着他们并不是什么负担,但和他们相处却让自己疲惫不已。他渐渐不喜欢自己的妻子,一开始,他背着她找别人的时候心里尚且还有愧疚,慢慢地,这些都不是秘密以后,她越来越冷的眼神,不知在哪一刻就爆发的情绪让他避之不及,她妻子的表现让他觉得自己成了罪人,除了偶尔必须回去,大多时候,他都躲在外面。

    自己儿时最喜欢山茶花,山茶花像是画工先在心里有了底样,然后一点点描绘出来,规整精巧,却是天然的美丽。李银屏就是这样一个妍丽的女人,李双江第一次看见她,听她说话,只觉得为这张脸可惜,人比花娇却没有脑子,他平时最厌蠢,但她没什么坏心思,自己不缺钱去养一片花,何必专看人的短处呢。

    无父无母在三十几岁的年纪就有了这一切,他合该感谢上天,但随着几个孩子年纪渐大,一切就都不一样了。自己的妻子对自己冷漠,连带着女儿也看自己像看空气,李双满对她们娘俩只觉得寒心,他自认没亏待过谁,不明白她究竟有什么不满足。作为丈夫,他是没有专一过,但一想到自己很多朋友还不如自己做得周到,就反而无所谓了起来。作为父亲,他在物质上待子□□厚,他们一出生就拥有了自己小时候从都没见过的一切,自从第一个女儿出生后,家里就已经从殷实逐渐到了拥有不需再顾虑钱的产业。即使自己做到这般,七个子女关系淡薄,大多互无往来,有几个对自己畏惧生分,或讨好伏低,总之,不像寻常父子。

    再随着他把一些产业交给几个长大的孩子,这一地鸡毛再也难掩,酒店,茶庄,投资,这本是互不干扰的项目,但几个孩子一手握权力,就互相给对方使绊子,用自己手里的人,坑害起兄弟姐妹来。看着他们生疏笨拙的掩饰,李双满突然觉得可悲起来,自己本来孤孤单单一个人,靠着几个血缘淡薄的亲戚,靠着这被热闹遗弃又正得天独厚的土地,靠着这千年在这土地上来来往往千万人留下的经验,才有了今天这锦绣生花的日子,几个不懂事的孩子挥霍起来没有半点珍惜。惠儿说,养不教,是父母之过,他看着眼前的乱象,又哀又怒,或许这是上天在告诫自己收心,既然能理顺这么多人的矛盾,多关注关注家里又何妨呢。

    玉生正端坐在办公室里听自己姐姐风风火火的问罪,“蹊跷的事情背后是不是都有你,咱们从来井水不犯河水,卡瑞诗酒店也是爸爸的心血,你在外面请一帮酸腐的人说摆设的风水不好,住进去人只觉得不安,请问这些损失你该怎么给我赔!”“李玉水,既然经营酒店是你的职责,解决问题就是份内的事,能者多劳,有什么好抱怨的呢?”看着这双和他母亲一样平静又深邃的眼,玉水浅浅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恨爸爸偏疼我,就在背后使绊子。”玉生在心里只觉得这个有脑子却不多的姐姐分外浅薄,她心里只有爸爸今天爱谁多一些,女人总是在乎这些虚无缥缈的感情。“他爱谁都是他的自由,你是他的女儿,他爱你不是理所当然吗?人前炫耀说明并不自信啊,姐姐。我并不在意这些轻飘飘的东西,谁说风水并不可信呢?既然遇到问题,那就去面对,能力就是在这种时候被验证的,在我这里费太多力气有什么用呢?”“玉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咱们才是一家人不是吗?”“一家人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总是这么别扭,但你说得对,姐姐,我永远会顾虑到大局,卡瑞诗自你接受一直业绩平平,穷则变,变则通,危机就是机遇嘛,就看你接不接得住了。”玉水听到这句话觉得不无道理,拿着自己的录音去找爸爸告状,自然能让玉生的诡计被揭穿,但爸爸心里只会还把自己当小孩子看,而不是真正能认为自己可以独当一面了,玉生那副轻视自己的嘴角让人厌恶,这次自己一定让他刮目相看,她放下手里的香片茶,“这笔账咱们早晚会算清的,我今天不想和你废话了。”玉生看着她那张妍丽的脸,只说“慢走不送!”

    玉水回到卡瑞诗,和管理层的几个经理商量怎么应对现在的舆论危机。卡瑞诗是爸爸茶园扩张之后新开的产业,开在一位历史上藩王的后花园旁,凡是来乾嬴旅游,住在卡瑞诗,机场、名店、景点都距离不远,抬头一望便是柳堤湖水,又是接待过各路名流的地方,本不愁客源,可是距爸爸当初建卡瑞诗已经过了十七年,这里设施老化,装修虽然厚重但并不新潮,只是靠着文化情怀和地理位置吸引着来客,但势头和口碑竟渐渐比不上建在景点旁的香兰之谜和繁华市中心的翠生庭,她接手之后,这里的管理层老化且自己还没有服人的业绩,这个面上乖巧,背后使坏的玉生又宣传卡瑞诗是个吃老本的旧客栈,风水布局毫不讲究,门廊曲折难走,拐角凌厉,装修冷硬又晃眼,只有年头没有历史,让这里口碑愈下,自己也无能为力了。

    和几个老头老太太商议,他们的意见还算恰当,这也是玉水心里的想法,问题出在风水上,就要找最好的风水家给咱们看看,正好借机动动这僵硬了十几年的地方。爸爸他一生不信命,讨厌这些风水先生,当初建的时候一切按最高规格的华丽风整办,现下卡瑞诗的样子确实生硬,缺少点儿人气,这个风水先生必须得是一流学问又通审美设计的,她不多时便想起一个人来,他是个业余的“风水师”,也是个业余的“设计师”,但玉水总觉得他还是好多领域的业余爱好者,什么都明白一样,她不用想就知道他在哪,说着就开车到了泠翠城。

    “当初我离别这里,杨柳风中摇曳,如今我重回故地,雨雪交加独立寒风。”一个十六七的姑娘唱着词弹着月琴,她眉若蛾须,杏仁眼却眼尾狭长,看着多情空灵,鼻骨纤细,很是秀丽,她的长发盘起,停顿了一下继续唱下去,“人面不见,柳堤落雪,我该往何处寻故乡。”她突然停了下来,不再续下去,白青橙问那个少女,“师妹,你怎么了,又要伤春悲秋了。”“这样的歌说明命运无常,不是一个人能撼动的。”“咱们说点高兴的不好吗?起码人还活着,还活着就有明天,就什么都能找到。”“玉案,你在吗?来找你们聊聊天?”“你们家总有热闹看。”她不去理会这话,走到院子里就看见玉水直奔过来,玉水总这么精力满满的,这点像爸爸,她倚在门旁,让客人进来,玉水过来就搂过妹妹的肩膀,和她一道进去。“你怎么这么喜欢我妹妹住的地方?”她含笑问这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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