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风清,太医院署。

    青乔在前面朝正厅而去,舒良和太医们匆匆跟在其后。

    “娘娘,殿下真的醒了吗?”太医院使小心翼翼地追问。

    青乔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停住脚步,红着脸回头道:“对了,一会儿在殿下面前……不许叫我娘娘。”

    院使险些撞到青乔身上,猛地刹住脚后,他大惑不解:“这是为何?”

    “因为……因为我现在还不是娘娘。”

    院使和院判面面相觑,心中嘀咕着:这——不是早几天晚几天的事儿么。

    青乔沉吟了片刻,灵光一闪道:“我被选为侧妃,此事全由贤妃娘娘所定,殿下尚不知晓。我的出身卑贱,要是殿下突然知道我成了他的妃妾,一时接受不了,伤到病体就万非所宜。”

    此时的院使有意讨好青乔,以补前罪,闻言哈哈一笑:“这怎么会?我朝的后妃向来是简自民间,娘娘您的出身本无可指摘。再说,殿下对此,应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啊。”

    青乔一时语塞。

    院使虽老,但此刻也顾不得老脸了:“更何况,娘娘您……又这样美,殿下若是知道您成了他的侧妃,恐怕只会大喜而已吧。”

    青乔脸上一红。

    “……我说不许,就是不许!”哑然了半天,她带着些许恼羞成怒道。

    院使不敢作声,暗自吐了吐舌头:说是不让叫娘娘,可是您,现在已经满有王妃的气势了……

    “那娘娘,我们该叫您什么啊?”沉默了良久,一位院判怯怯发问道。

    “杭姑娘就行。”

    她身后三人异口同声:“这可万万不可——”

    青乔抚起了额:“那叫我杭大夫。”

    院使院判仍是咬着舌头,三张面露难色的脸。

    “那就不要叫了!”

    舒良一直置身局外,在旁边默默不语,黯然神伤的样子。他想起了郕王殿下一直挂在嘴边的那位姑娘。

    太医打开正厅的门锁,舒良急不可耐地推门而入:“殿下!”

    室内一灯如豆。祁钰已经点了灯,着了衣,在微黄的光亮之中,虚弱地靠躺在榻上。

    祁钰看到舒良急切的样子,冲他微微一笑:“良,你来啦。”

    舒良大踏步到祁钰床前,手足略微无措了下,然后半跪下,紧紧地握住了祁钰苍白的手:“殿下,您感觉怎么样?”

    “嗯——感觉不错。”

    院使和两个院判见郕王果真醒转,纷纷拢上前,为他请安道喜。

    祁钰勉强应和了半天。他忽然抬起头,望向藏在最后边的黑暗的那个安静人影:“谢谢,又救了我一命。

    “——杭先生。”祁钰眼神浅笑了下。

    青乔微低着头,喏喏地应了。内心五味杂陈:看来以后这人——对自己的称呼就要定格为“杭先生”了……可问题是,每次他这么叫的时候,嘴角都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笑意,好像——好像他有了一个专属的对自己的称谓,分外得意似的……青乔看祁钰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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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贤妃等人见到祁钰醒来,自是欢喜不尽,不必赘述。

    而此时的寿安宫内,却是另一种别样的氛围。

    “你说什么?!”夜雾笼罩的榭台里,熟悉的声音里此时却包含着震怒。

    沉默片刻,她的音色低沉:“再说一遍。”

    “回禀娘娘,郕王殿下醒过来了,”送信的宫女声顿了顿,“这是奴婢亲眼看到的。”

    换来的却是长久的沉默。宫女内心忐忑,跪在她身后,不敢丝毫抬眼,去观察孙太后的动静。

    “过来。”孙太后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夜风习习的谧静。

    “是。”宫女起身,缓缓挪步上前。

    她刚走近孙太后的凉椅,就被一只后探的纤手揪住了襟子。还未及说话,另一只手的一根护甲已经精准地插入她的眼眶之中,整根没入。

    榭台内外回荡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旋即戛然而止。

    良久,两个侍者上前。

    一个沉默地负起尸体,另一个捡起地上滴溜乱转的仍含恐惧的眼球,并用展布拭干了一汪红水。

    “十年了。”她低声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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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的午后,圣驾光降郕府。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小钰——”祁镇把扈从们全留在王府影壁下,拉着新婚妻子入门一路走一路喊,“你在哪儿啊?小钰!”

    隔着几重院落和林径,卧床的祁钰都已听到了皇兄的声音,行走不便,便让舒良快去迎驾。

    在舒良的带引下,帝后走进了这处如同浣花草堂般的小院。

    钱迁露抬目,望见了竹舍门额上刻写着小小“皎舍”二字,心中若有所思。

    “啊呀!你这是做什么?”祁镇一跨进门槛,就看到祁钰在门口跪迎,忙一把将其拉起。

    将虚弱的祁钰牢牢安置在榻上后,祁镇一脸的关心:“小钰,你醒啦?如今感觉怎么样啊?”

    “多谢陛下关切,臣弟已无大碍了。”祁钰露出略苍白的笑道,“这不,太医院已准臣弟搬回府里居住,只需服药调治就行。”

    祁镇大松了一口气,坐到榻边,懊丧地道:“奶奶和我母后也太无情了!你染上生死未卜的大病,她们竟然从你昏迷到前几日醒转,一直瞒着我们,让我们直到今日才知晓!”

    祁钰摇头苦笑:“陛下,不是这样的。我染上破伤风以来,皇祖母和母后常来看望我的。”

    他望了一眼同样坐在榻边的皇后,略略心惊地发现她正无言但关切地看着自己。祁钰顿了顿轻声道:“我身染恶病,她们是怕我将病气传给新婚燕尔的您和皇后娘娘。这种事对于陛下和皇后娘娘来说,可是万万不可。”

    “你和她们说的一样。”祁镇沉声点点头,冲旁边的钱迁露眨眼笑了笑,“今日还多亏了她。若不是她在奶奶和母后的面前来意坚决,说破伤风不传人,而且无论是身为皇后,还是身为家嫂,她都绝无不来看望之理——我们今天要来啊,难。”

    正说之时,青乔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碗汤药。

    祁钰正要伸手接过药碗,钱迁露伸手拦下。她起身作势接药,笑着对青乔道:“辛苦姑娘你了,我来吧。”

    青乔看了看一脸愕然的祁钰,虽然见他连连摇头,但想及面前这女子的身份,她只好乖乖把药碗奉给了对方,然后默默地退下。

    见钱迁露重坐下,手拨弄着调羹,还低头抿唇轻吹着汤药的热气,祁钰只好一脸尴尬地:“皇后娘娘,这药怎敢劳您之手。您这样做,可真是,万万折煞臣弟了。”

    可钱迁露已经舀出一匙已温的药,送到了祁钰结巴着谢绝的嘴边,只不说话地微笑看着他。

    祁钰也只好含惭带愧地接受,一匙一匙地乖乖喝下药。

    饮完了药,祁钰低头道:“对了,皇后娘娘,近来臣弟变故丛生,一直还没谢过您当日在奉天殿内的回护之恩。”

    钱迁露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当时那样既能给你解围,众人又是怪罪不到我头上的,我何乐而不为呢?”

    “什么解围?”祁镇摸不着头脑了。

    祁钰抬起头,笑着对祁镇解释道:“那晚奉天殿婚宴,皇后娘娘的婚服翟衣被酒所污,其实并非是娘娘没递稳酒杯,而是臣弟没接稳酒杯。”

    祁镇恍然大悟。忽然他“咦”地一声捧起下巴,看看弟弟,又看看钱迁露:“真奇怪,你们叔嫂两人——那日也不过是初见。”

    他手点着祁钰道:“明月,你为什么就对这个人这么好啊?又是解围,又是喂药,你可从来没对我这么好过,我都要嫉妒他了……”

    钱迁露的脸刷的一红,一时语塞了。

    祁钰也愣住了。

    良久,祁钰哑然失笑,一阵剧咳后,他轻声道:“为什么,原因是什么,哥哥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么?还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弟弟啊。”

    可是祁镇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抱着臂,一阵摇头道:“可是我心里还是感觉挺不爽。你和她怎么会这么默契呢,简直比我和明月之间还要心有灵犀。我总有种被你们俩蒙在鼓里的感觉。”

    祁钰看向哥哥的笑意包含着苍白:“不是被蒙在鼓里,哥,是你的目光没有一直放在皇嫂身上。你想一想,要是你这么做了,怎么会被蒙在鼓里呢?”

    “哦,这么说,反而是我的错了……是这样吗明月?”祁镇一脸懵地看向钱迁露。

    钱迁露气得直往他胸口擂了一拳,眼神里满满的三个字:你说呢?

    看着祁镇一脸赔罪的讪笑,以及钱迁露抱臂合眼气鼓鼓的样子,祁钰的脸色难以察觉地变得更苍白了,他的心突然锥刺般的发痛起来。

    “我们走啦。”

    “嗯。”

    “好好养身体喔。”

    “遵命。”

    两个访客走后,祁钰缓缓地收好了脸上微僵的笑容。

    他躺下了,身子慢慢地转向墙壁的一面。

    如今你的存在对于她来说还意味着什么呢?

    上元节,古橡树,燕山的雪谷,好像,什么都不剩了。

    不,你的存在,对她还意味着——

    若她有认出你的那一天,对于她来说,就意味着平添的痛苦。

    这样看来,为了她,你还是别存在了罢。

    天色渐暗,攸宁捧着刚熬好的汤药,走进了皎舍。

    攸宁看到,黑暗中祁钰的身子和脸朝着墙壁,纹丝也不动。

    她小心翼翼地走近,轻声对他道:

    “殿下,该喝药了。”

    “阿宁,我不想喝了。”

    良久,那声音道:“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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